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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二十八了还这么能祸害小姑娘!

风扫着枯枝落叶,哗哗作响,从街面那头滚了过来。

李莲花低头将手拢在袖子中,不缓不急地朝前走。

叶灼跟在他身侧不远,同样是一言不发,却微微勾着唇角,像是在想什么很开心的事。

两人一前一后,却都默契地往僻静的小路上拐。

这让那位引玉姑娘更恐惧了。

她不敢离他们太近,但也不敢跑,在萧瑟的秋风里因为冷和害怕而微微发抖,眼泪大颗大颗掉在地上。

叶灼传音道:“这小姑娘被你吓得都浑身哆嗦了。”

李莲花往后头看了一眼,那小姑娘一路走一路哭,肩膀无声起伏。

“再晾她半炷香吧,以后再知道怕就晚了。”

叶灼闻言沉吟了一瞬:“其实我刚刚只是看……并没有想买下她。”

李莲花脚步一顿。

他原本也不是想买姑娘,只是觉得这个小姑娘一看就心思活络又缺乏城府,想找她打探消息。

可叶姑娘也跟着走过去往她身旁一站——他突然发现叶姑娘的眼神很远很复杂,像是在看多年前的自己。

那女孩也是十五六岁的年纪,还没有真正经历过人心险恶,婴儿肥未褪的脸上存有几分天真。

“她在青楼里长大,身上的风尘气重了些,出来也很难活。”

李莲花只道:“试试吧……各人有各人的造化。”

三个人沉默着走了一小段路,李莲花状似随意地开口:“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她哆哆嗦嗦道:“我,我姓曲,叫引玉……曲高和寡的曲,抛砖引玉的引玉。”

“你母亲教你这么介绍自己的名字?”

然后她猛然想到楼里教的规矩,语气恭敬了几分,“回,回公子……是的。”

“你可会烧火做饭、洒扫庭院或什么的?”

什、什么意思?

是说让她今晚假装烧火做饭或洒扫庭院??

李莲花叹了口气,转过身来,“曲姑娘,别哭了,我们没打算为难你。”

她显然不信,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叶灼噗嗤一笑。

李莲花一定不知道他如今这副斯文模样,在小姑娘眼里宛如恶鬼——她甚至没来由地想到一串词:衣冠禽兽、人面兽心……

叶灼笑了笑,把自己的簪子拔了,散开一头青丝,冲她一笑。

“我们只是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引玉惊疑道:“你,你是女的?那、那你们……”

“是啊,”叶灼眉眼弯弯,“我是这位李公子的夫人。”

李莲花呛了一口气,弯腰咳了两声,站直了。

倒也没拆穿她,这种说法确实是眼下最能快速安抚小姑娘的。

引玉姑娘目瞪口呆,眼神在两个人身上来回逡巡。

怎、怎么会有带老婆逛青楼还买姑娘的男人……

所以他问她会不会干杂活,难道是打算买回去伺候他老婆的??可是他口中的那种粗使丫鬟二三两银子就能买到,五十两,那起码是通房丫鬟的价格了……

不不不,她甩甩头,这种关头想这些做什么啊!

如,如果这样、那、那她今晚应该是安全了吧……

李莲花和叶姑娘交换了个眼神。

很多事情不用他明说,她就能心领神会。

“你长得很好看,想必也自负才情。如果让你跟灶火、扫帚这些打交道,你甘心吗?”

什么意思?是怕她勾引男主人吗?

她自觉年轻漂亮,也知道自己最好的出路就是以清白之身嫁个学子,其次是给大户人家做妾,免不了要应对主母的猜忌。

可要是跟这位姐姐争的话……

这姐姐的长相有一种狐狸精般的漂亮,眼神无比精明,手腕嘛……能让夫君带着逛青楼,买姑娘还自己掏钱……那她大约是没戏的。

于是她急着表忠心道:“我、我虽然现在不会,但我会努力学的,绝对不会有非分之想。”

李莲花知她误会了,也知道这话只能算作半真半假,但还是开口道:“那你明日便不必回去了。我想个法子……让你去天机山庄做丫鬟吧。”

这姑娘生在青楼里,既有想要从良的愿望,又有被故意养出来的、惯于不劳而获的娇气。

他知道叶姑娘所说的‘风尘气重’是什么意思——青楼里所学的那些技艺除了依附男人以外并无用处,但在这狭窄天地里当惯了佼佼者的,又很难放弃它所带来的‘高雅’错觉,甘心去柴米油盐里蹉跎美貌。

所以大户人家哪怕是买丫鬟也不会考虑这种青楼的‘家生子’,她们身上都烙下了扭曲环境的印记,很难再回归正常的生活。

叶姑娘是因为她自小被作为云城继承人培养,后来即便沦落风尘,也有着随时抽身的能力,才没有沾上这种媚气。

可这对旁人来说很难。

他们可以给她赎身,却无法把她带在身边。等她在外面走上一遭,发现所谓的‘自由身’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好,尊重没有那么容易得到,也不能填饱肚子,很容易就会回头。

甚至那个满口情义、惺惺作态的鸨母,对她而言是个心理依靠。

孤身在外不如意的时候……总是会幻想自己能被偏爱。

所以李莲花毫不留情地用一句话拆穿了鸨母的虚情假意,又在惊疑不定中晾了她整整一炷香——如果她此时还不知道恐惧和怨恨的话,这一辈子也便如此了。

“如果你现在点头,明日我们会说你死了,补上几两银子,你就从此在教坊司除名。”

“天机山庄不是你可以耍心眼往上爬的地方,但也不会有现在的吃穿用度。”

“你想逃走也不难,但你今日也看见了,那个你喊妈妈的人并不会护你——总有一天,你要面临你刚刚一炷香内想过的所有事。”

引玉是很聪明的,听到这里已经明白遇到了贵人,立刻当街跪下来磕了三个头:“谢谢公子。”

他们谁都没有去扶,李莲花甚至叹了口气。

直到此刻他才觉得,如果李相夷的四顾门仍在,倒是有些价值的。

可如今的新四顾门决计是无心再管闲事了。

他看了一眼叶姑娘,发现叶姑娘也在看他,神色很是复杂,显然也是跟他在想同样的事。

李相夷曾经对她许下豪言壮语,大约也是因为这句话,让她执着至今。

可是他如今没有这样的能力了,甚至也不再有那样的意气。

她一定很难过吧……

良久,他摆摆手道:“算了,人皆自渡。”

“那我们如今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引玉拼命点头:“公子您问,我一定知无不答。”

李莲花柔声道:“近日这一带,有没有多出什么武功不错、对姑娘们很尊重、又总去某一家青楼留宿的江湖客?”

“啊?唔……”小姑娘的心思显然都放在胭脂锦缎上,这种问题确实难倒她了,但又不想在恩人面前这么快表现出无用,于是紧皱眉头冥思苦想。

“要说客人……确实没有印象。”

“但桃儿姐姐提过,前日她上街买东西穿过北曲的近道,被一群醉酒的泼皮调戏,有人一敌八救了她。”她说完自己也不相信,赶紧连连摇手道:“当然这、这个可能有夸张的成分啊。”

李莲花微微颔首,示意她继续说。

“不过那人只是个卖柴的……很落魄,也不会在青楼留宿。”

“但公子说尊重姑娘,我就想起来这件事了。”

“桃儿姐姐说那人虽是贩夫走卒,却比大部分世家弟子还要知礼守节,称她一声姑娘,远远护送她回了楼,等她追出来想给报酬的时候人已经消失了。”

“桃儿姐姐还有些动心,被我们嘲笑来着呢。”

李莲花眉头微蹙。

桃儿?那不就是一开始在门外迎客的那位姑娘吗?

“哦,那你可否帮我们去问问这位桃儿姑娘,这个人常在哪里停驻啊?”

“这我知道!”引玉见自己能有些用处,非常积极道:“桃儿姐姐这几日经常凭栏眺望,那人会挨家挨户推销柴火,从我们后院的二楼窗户就能看到!”

“这样啊……”

李莲花用目光瞄了瞄那倚红楼的后院,大致推算了下方位。

扬州城的宵禁制度很严格,亥时之后,除了经营特殊行当的平康坊外,其他坊市都需要文牒才能通行。

绑匪当夜定不会冒险将窦大人带出去,而等到第二日卯时后宵禁结束也不是个好时机——因为平康坊的作息时间非常独特,清晨大多数人都在沉睡,出入非常显眼。

相比之下,平康坊内的道路如蛛网般复杂曲折,尤其是鱼龙混杂的北曲,有许多隐蔽的小巷和暗道,极易藏污纳垢。

如果换他来做这个绑匪,在北曲中寻一家小院留宿,并将人质藏在自己房内看管,反而是最稳妥的。

而将窦大人从露华浓中挟持出来,少不了鸨母和湘君、绿夭二位姑娘的参与。

既然角丽谯多半与此事无直接关系,那绑匪除却本人需得有不错的武功,还必须有渠道勾搭上露华浓——叶姑娘就算没有亲手杀人,也至少在其中扮演了牵线搭桥的角色。

所以绑匪也绝不会是那种色中饿鬼,否则叶姑娘忍不下这个恶心。

叶灼从听李莲花问话的时候就知道,他还是挺了解自己的。

这么一筛选剩下的目标确实就不多了。

混迹北曲的姑娘都是特别苦命的那种,要么是得了病从中曲被淘汰下来,要么是逃荒、私奔等等原因变成黑户,所接的客人也都是贩夫走卒、地痞流氓一类。

只要有钱,谁也不会管谁的来路,愿意为五两银子冒掉脑袋风险的大有人在——确实是整个扬州城最容易藏人的地方了。

毕竟说得难听点,一觉之后是不是还会醒来……谁也不知道。

她们为了活下去几乎没有底线,协助杀人乃至包庇钦犯,对她们来说还不如一百文现钱买些止痛药或烈酒水烟重要。

没有人会看得起这样的姑娘,世人对她们的统一称呼是“婊子”。

李莲花见不得她发呆,干脆伸手在她脑门上一拍,“想什么呢?”

叶灼回神,摇摇头道,“我们去哪里?”

“今夜先回莲花楼吧。”他沉吟了一会,解释道:“此人既然不宿于此,必定是有同伙看顾人质。眼下只得了这么一条线索,不如明天早上来堵他。”

他这话是故意说与人听的。

黑暗中,眺望的人小退一步,脚下轻轻踩碎一片枯叶。

“好。”叶姑娘点头,“都听你的。”

她回头招手让引玉跟着。

今夜笛盟主并未在楼里留宿,方小宝在床上躺得四仰八叉,李莲花只好一边摇头一边把他往里推。

然而方小宝睡得死,这么大动静也没把他惊醒,反而在梦里骂了一句:“死莲花,又丢下本少爷……等我下次找到你,一定让你好看。”

李莲花哑然失笑。

然后他去柜子里翻了一床换季时刚买的被褥,给叶姑娘送过去。

叶灼带着引玉直接上了二楼,把自己的东西往柜子里一收,淡淡道:“如今客栈都已宵禁关门,你又没有户籍帖,今夜便跟我住吧。不过我这个人很讨厌别人近身,得委屈你睡地上了。”

引玉连连点头应承。

不过她只是站在那,完全没有主动铺床的意图,一看就是被照顾惯了,根本转不过来这个弯。

叶灼也不知道怎么办,因为她现在睡的是李莲花之前的小榻,就是一个人的身量,而且也只有一床被子。

她可不跟人分享这种东西。

正纠结,李莲花在外头敲门,抱了一床被子上来,“知道你不让人近身,喏。”

叶灼立即笑得眉眼弯弯,“李神医真是跟从前大不一样。”

李相夷怎会想得到这些?

李莲花挑眉看她。

没大没小。

月色静谧,叶灼仰面躺在床上,睁眼看着天空。

良久,突然听见引玉在下面小声问:“姐姐,你真是李公子的夫人吗?你们为什么不住在一起?”

叶灼心里大声叹气。

李相夷你怎么回事!明明都二十八了!还这么能祸害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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