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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会休了她,迎娶你

大陈永昌三十七年,冬。

薄雪腊月,破屋草席。

狂风将旧门板重重掀开,卷进一片冷意,使匍匐在单薄床板上的秦禅月打了个寒颤,随后从高热昏迷中惊醒,低头一阵猛咳。

头脑尚是一片昏沉,喉管一阵火烧火燎的痛,她尚未清醒,便听见一阵哭声响起。

“婆母,婆母——”那声音哽咽抽泣,听的她一阵生恼。

叫什么叫!还没死呢!

借着这股恼意,秦禅月猛地睁开了眼,一睁眼,正瞧见她那没用的废物儿媳用红肿生疮的手举着一碗药,颤颤巍巍的喂到她面前来,道:“婆母用药。”

破屋严寒,只有一破木床,还被她占了,她那儿媳只能跪在地上,哀哀切切的望着她。

瞧见那张可怜巴巴的小脸,秦禅月胸腔里那股火儿便又压下去了,心底里反倒涌上几分愧意来。

她以往对这儿媳最不好,偏她落了难后,唯有这儿媳来照顾她。

只是——这药哪里来的?

她张口想说一句话,却又因喉管嘶哑,一句都说不出来,反倒是那儿媳知道她想问什么,面上更是怯怯,低下头回道:“儿媳无用,今日儿媳去侯府前求药,夫君不肯见我,小叔也不肯见我,公爹——公爹不肯认我了,方姨娘丢给了我点银钱将我赶走,我便拿来买药了。”

秦禅月刚压下去的那股火又翻起来了。

“你!”秦禅月气的发抖:“我说过了,不准去找他们!我就是死——”

她还没哭,她的儿媳又开始哭了,哽咽着说:“婆母不能死啊!叔父当初叫我来伺候婆母,婆母死了,我无颜去见叔父啊!”

她的叔父,就是秦禅月的养兄。

秦禅月脑子里嗡嗡的响,满脑子想的都是她的养兄,她的儿子,她的夫君——

旧事涌上心头,无尽的恨意随之翻涌而上,过去的一幕幕都在脑海中回荡。

她名秦禅月,出身将门,满门忠烈,一场与邻国的大战间,满门战死,唯有一养兄尚在,圣上悲拗之中,大力嘉奖,亲封她为郡主,养于太后膝下。

后来,周氏嫡次子周子恒多次向她表达爱慕。

周子恒与她养兄是好友,又同为太子党,政见相通,互为盟友,是个可以选择的人,且,他对秦禅月百般纵容,秦禅月再刁难的脾气,他都能容忍,这样一个风度翩翩的公子,谁能不爱呢?

秦禅月也渐渐爱上了他。

再后来,彼此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后,她嫁给了周子恒。

因她受圣上看重,连带着周子恒也得了圣上青眼,以次子之身,越过了嫡子,被封为忠义侯。

皇宠加身,养兄力壮,家事和睦,夫君敬爱,从不曾纳妾,成婚数十载,生下两子,夫妻顺遂,大陈中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她。

若一定要寻出来个不痛快的,便唯有她的大儿媳柳烟黛惹她不喜。

柳烟黛的父亲早些年与秦家有旧,互相约过婚事,只是柳烟黛生在边关,一直由养兄养着,直到成年才送到长安来成亲。

柳烟黛出身低,是个泥腿子,性子还十分怯懦,带出去总受旁的人欺负,玩心眼玩不过别人就算了,脾气还软的要死,谁都能来踩一脚,看的秦禅月心焦,她下了大力调教柳烟黛,但柳烟黛是坨烂泥,根本扶不上墙!气的秦禅月将她丢给几个嬷嬷调养、学规矩。

但是,到了后来,她也没心思去管柳烟黛了。

因为她的养兄出事了,养兄手中的战略图丢失,泄露了地形机密,随后南蛮借着战略图步步逼近,边关大败,二皇子以此陷害养兄通敌叛国,最后,养兄不明不白的战死在沙场上。

他们秦府从父亲那一辈起就是太子党,跟二皇子政斗不休,只有这一次格外凶猛。

那个时候,她多次请夫君帮忙,但她夫君怕连累自身,不肯出面,秦禅月只能咬牙自己上,豁出脸面去四处送钱,她为了换回养兄的尸身,四处散财,将自己的嫁妆散了个七七八八。

她这样的行径自然瞒不了旁人,圣上念在她父亲的功绩,没惩处她一个女子的逾矩之行,但是!她没想到的是,她的夫君却认为她这是在给自身招祸,养兄的案子还没结束,他便与她割席。

甚至,她的夫君端出了家谱来,说当年成婚时,他们未曾上家谱,便算不得夫妻,然后将她赶出了侯府。

多可笑啊!为了与她划清界限,竟是连脸面都不要了,自己的脸都这般打!自己的妻子都不承认,还有什么是真的?也不怕满朝文武来笑话!

更让她觉得嘲讽的是,她被赶出侯府那一日,她的夫君立刻接回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姓方,甚至还带了一个十六岁的儿子。

这外室子竟然与她儿子同岁!

那女人对秦禅月说,她才是周子恒的心上人,只是因为权势倾轧,周子恒才必须娶秦禅月而已。

那时候秦禅月才知道,她的夫君从没有爱过她,以前她有养兄撑着的时候,她的夫君还愿意与她演戏,现在她养兄死了,她的夫君根本不想与她演了。

但没关系,她还有儿子!

但是,她没想到,她的两个儿子也不肯认她。

这两个白眼狼同他们的父亲一样,都觉得她现在惹了圣上不喜,沾了大罪,要跟她划清界限。

“她不是我们的娘,她是罪臣之妹!”

“我们不承认她!”

他们一群人抛弃了秦禅月之后,继续与他们的父亲亲密无间,甚至,为了哄他们大权在握的父亲高兴,他们甚至开始管那个姨娘叫“母亲”!

好一群见利忘义的东西!

秦禅月气得要死,死都不肯再向这家人低头,但是,那位方姨娘一朝得势,似乎是为了给自己出口气,她不断的利用权势来欺压秦禅月。

秦禅月早已落魄,毫无还手之力,活生生被气病,满身家财耗尽,最后落了个草屋藏身的凄凉下场。

她本以为自己要死了,谁料,在这最惨的时候,一直不被她所喜的儿媳妇竟然从侯府之中出来,日日照顾她。

她只有临死了才知道,她最看不上的儿媳,和素来强硬,总是冷着脸教训她的养兄才是她真正的依靠。

过去那些旧事在脑海里面转了几圈,最后只剩下了无穷的恨意。

秦禅月一想到她这儿媳居然还回去求了那群人,就觉得心口窝火,她想骂柳烟黛一句,却又张不开口,只抬起手,用力将那药碗打翻。

她就是死,也不喝这一口药。

柳烟黛哭的更厉害了,断断续续的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她那又倔又凶的婆婆从衣襟里掏出最后一根金簪递给她,呢喃着说了一句“离开长安”,后,便缓缓闭上了眼。

她想,柳烟黛的药太苦,大陈三十七年的冬太冷,这里都不好,她都不要留了。

许是人死之前,总会瞧见些记挂的东西,秦禅月这一回闭上眼,便死前听见马匹长啸不已,睁开眼,便在朦胧中瞧见一道高大的身影站在她面前,拧着眉,一脸冷肃的看着她,呵斥她胡闹。

梦里都这么讨厌的人,只有大兄。

大兄大兄...大兄若是还在就好了。

见婆母没了声息,柳烟黛呆愣愣的攥着那枚金簪,“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叔父死了,婆母死了,她能去哪呢?

柳烟黛哭的声音那么大,但这回秦禅月不觉得吵了。

她闭上眼,安静的睡在了永昌三十七年的夜里。

等柳烟黛哭够了,便用最后一根金簪雇人,将秦禅月的尸身埋在了叔父同一穴中,最后寻了个寺庙投身,一辈子为她的婆母和叔父点灯。

叔父说,他这一生,唯愿婆母过得好,她受叔父教养,就该听叔父的话,她嫁入侯府,就是要孝顺婆母的,可她无能,照顾不好婆母,只能向漫天神佛祷告。

若神佛有灵,愿她的婆母来生能过得好。

单薄的姑娘跪在庙中,一日复一日的跪着,青丝渐渐生了白发,脊背渐渐变得佝偻,寺庙的油灯添了又烧,烧了又添,始终晃着浅浅的光芒,照着虔诚的信徒,也照着神佛慈悲的面容。

如果有来生——

——

大陈永昌,三十七年,槐序。

七月未央,沛雨过长安。

檐下银丝如帘,裹着氤氲水汽的风呼的扑入厢房内,雨幕将天地间隔绝,唯有床帐丝绦摇晃。

在这静谧的临窗矮榻上,正倚卧着一位眉目昳丽的丰腴美人。

美人如膏,骨满肉腻,一张面如弯月般尖俏,一双狐眼尾线上钩,明丽勾人,乌鬓簪金,唇瓣润红,身着金绸翠缎圆领长袍,远远一望,便能瞧见她如玉山般丰隆的姿态,慵懒间泛着使人无法抗拒的艳魅。

那美太过浓艳,竟夹杂出几分锋锐,显得格外刺目,远远一望,天地间都是她的陪衬,贵不可言。

此正是忠义侯的正妻,秦夫人。

秦夫人出身将门,时年不过三十有二,正是风华万千的年岁,世人皆知,秦夫人秦禅月生来便是好命,出身高阶将门,十六岁时便以貌美名动长安,养兄为百胜将军,夫君封侯,且爱她十分,身边从无妾室,两个儿子听话懂事,这样的人,就算是做梦,也应当是美梦才是。

可偏生,床榻间的美妇人却似是落入到了一场魇梦间,在梦中几度挣扎,最后竟是猛一踏空,猛然间从床榻上挣醒。

临死前的愤怒绝望依旧包裹着她,身体似乎还因为冬日的寒风而发麻、打颤,冷硬的木板,哀嚎的北风,哭泣的儿媳,被她打翻的药,早已背叛她的夫君,弃她而去的白眼狼儿子,和她的养兄,养兄——

想到养兄,一切不甘与愤怒似乎被放大了无数倍,席卷了她残存的理智,她猛地从床榻间坐起,想要从喉咙中嘶吼出骂声,她下阴曹地府也是要跟她死去的亲爹告状的!但当她睁开眼、看见面前这一切时,她到了唇边的话骤然卡在了舌尖。

一切都戛然而止,她那双浓艳凶横的狐眼不可置信的微微睁大,僵硬的扭着脖子环顾四周。

这是一间堆金砌玉的厢房,地上的地板用的是水沉木,其上铺满昂贵的金丝地毯,对面临后窗摆着烟紫色的汉白玉屏风,角落放着冰缸乘凉,木窗大开间,能隐隐听见窗外檐下玉铃碰撞声。

长安皆知,秦夫人爱奢靡,好华贵,听铃不爱铜铃,偏只爱听玉铃声,玉铃娇贵,破碎便换,价值百两的玉铃铛也不过是听个脆音。

秦禅月便在这熟悉的玉脆音间,瞧出了这里是何处。

这是侯府,曾也是她的家宅,她在此生活了十多年。

可是,她已经被赶出去了,那样冷的冬——

她转过头,正瞧见屋檐外雨声潺潺,风摇蔷薇,花枝摇曳间,疑似故人相问:秦禅月,你不是死了吗?

对,我死了呀。

我的夫君背叛我,我的儿子抛弃我,我的养兄被陷害,我的儿媳——

她怔愣的坐着,直到某一刻,厢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丫鬟在廊檐外急迫的奔来,与外间守门的丫鬟通禀了件事,那丫鬟迟疑着过来敲了秦禅月的门。

“夫人,不好了,大少爷和大少夫人吵起来了!”

“大少夫人”、“吵起来”这几个字钻入到秦禅月的耳中,使厢房内的秦禅月打了个颤,脑子都似是被一盆冷水教过似的,瞬间通透极了。

她不傻,虽性子蛮横了些,但也能明白,她好似是死了一次、又重新活过来了,虽不知道她是如何活过来的,但眼下,她有更重要的事。

思及至此,过去的事情一幕又一幕的翻上了脑海间,艳丽的夫人咬着下唇,双目射出凶狠的光芒,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竟是狠狠地拧了一把自己的腿肉。

今日是七月底,柳烟黛嫁入侯府的第二个月。

也是今日,她的儿媳今日受了天大的委屈!

“进来!”秦禅月匆忙从榻上翻下来,高声道:“快带我过去!”

以往她不喜欢柳烟黛,觉得柳烟黛配不上她儿子,叫柳烟黛吃了不少委屈,但她重活一次,才知道自己是错的。

她那两个儿子一个夫君,加起来都不如柳烟黛半分!她现下活着,谁都别想欺到柳烟黛的头上去!

门外的丫鬟听见动静被吓坏了,匆忙奔进来,搀扶着秦禅月往外走。

秦禅月站起身来,语句中多了几分森然,侧过头,对一旁的丫鬟道:“备伞!”

丫鬟低声应下,转而拿着伞,随着秦禅月穿过回廊影壁,一路杀气腾腾的行向了大少爷的书海院。

——

侯府有两个少爷,周大少爷性子高傲,学文,正在准备考科举试,周二少爷性子蛮冲,学武,正在准备考武状元,外人常说,周家两子文武双全,往后百年风光都有的瞧了。

外人都说周大少爷命好,一辈子都不会有难事,但最近,周大少爷,周渊渟却很不顺心。

原因无他,情路受挫,被母亲逼着娶了不爱的人而已。

周渊渟原本有个未婚妻,名叫白玉凝,但好景不长,他原定的未婚妻家中犯了事,全家被流放,他的亲事也随之告吹。

他与他的未婚妻少年相识,彼此互相喜欢,未婚妻离开之后,他一直很难过,而这个时候,他远在边疆的舅父为他选了一个女子做正妻,说是祖上有约,他的母亲问都不问,便将这人塞给了他,只说“舅父挑的都是好的”,叫他好生相待。

但是周渊渟觉得这女子不好。

周渊渟喜爱腹有诗书的女子,要会抚琴作画,要能歌善舞,要貌若天仙,可他被迫娶来的正妻却并非如此。

此女名为柳烟黛,边关长大,大字都不识几个,脸蛋普普通通,顶多算是清秀,只会熬粥做饭,干那些下人勾当,每日畏畏缩缩,身上一股挥之不去的油烟味,惹人生厌。

周渊渟本就不喜欢她,迎进来当日甚至都没碰过她,只冷着脸分房而睡。

他不理这女人,但这女人却费尽心思的讨好他,分明没读过什么书,却还每日捧着一本书来与他交谈,说话都说不明白,他根本不想见她。

所以他一直流连在外,宁可在诗社耗着,也不愿意回府。

而就在这一日,他竟然在诗社里遇到了他的未婚妻白玉凝。

他这才知道,他的未婚妻由家中亲近的长辈保下,并未随着父母去流放,而是侥幸留了长安中。

但长安大,居不易,白玉凝迫于生计,只能在诗社假做琴师、掩面弹琴,若非是他听过白玉凝的琴声,他根本不会知道白玉凝还在长安中。

久别重逢,见心上人落难,周渊渟一时冲动,将她带回了侯府。

在书房之中,他们互诉衷肠。

“我现在娶的人并非我所爱,你给我些时间,我一定会休弃她,娶了你。”

他心爱的白玉凝一脸羞愧:“我们不能如此,你已娶妻了,我不能自甘下贱。”

周渊渟心痛极了,他握着白玉凝的手,掷地有声的保证:“那个泥腿子不过是舅父安给我的婚事,非我所愿,我不会碰她的,我的身子,我的清白,都是你的。”

白玉凝面上浮起几分感动来,终于卸下了所有防备,扑进了他的怀抱中。

周渊渟空了许久的心终于感受到了温暖与爱意。

但他没想到,这一日,他那个拙劣的、上不得台面的正妻柳烟黛竟然带着一些吃食来他的书房中寻他,听见动静,这个不懂事的女人居然敢直接推开书房的门,撕碎了最后一层遮羞布,让他的白玉凝丢了颜面!

——

而这一日,对于柳烟黛来说,也是极为痛苦的一日。

她知道,侯府的人都不喜欢她,她靠着祖辈留下的姻亲嫁进侯府,虽贵为世子妃,却一直不受旁人待见。

婆母厌她蠢笨,夫君烦她无趣,小叔嫌她软弱,所有人都讨厌她。

但她来之前,听叔父教诲过,她一定要在侯府做个好儿媳,所以她耐着性子一点点讨好她的夫君,她什么都做,吃食,衣裳,甚至为了讨好夫君而去读书,她只是想留在侯府而已。

可是,这一日,她来送吃食的时候,却听见她的夫君在书房之中与另一个女人互诉衷肠,亲口说会“休弃她”,她一时惊慌,才不小心推开了门。

木门被推开的瞬间,柳烟黛看见她的夫君将另一个女子护在身后,神色厌恶的看向她,大声呵斥她:“谁允你进来的?柳烟黛,你没读过书,还没学过规矩吗?镇南王便是这般教导你的吗?”

镇南王,也就是柳烟黛的叔父,秦禅月的养兄,此时远在边疆的楚珩楚将军。

柳烟黛平时自己被冷嘲热讽时从来都是不开口的,只会低着脑袋手足无措的被骂,但是被骂到了叔父头上,柳烟黛顿时红了眼,第一次昂起头,磕磕绊绊的反驳道:“你,你才是没读过书,你们、你们!”

她肚子里没什么墨水,说不出“无媒苟合”、“私相授受”这种话,只指着他们,喊了一句通俗的粗话:“淫男荡/妇!你们偷、偷汉子!”

柳烟黛素来软弱,骂完人之后,竟是把自己都吓了一跳,她怎么能骂这种话呢?若是被婆母听到,定是会罚她的!

而面前的周渊渟在听见这几个字的时候也骤然涨红了脸。

“你这泼妇,竟敢以下犯上,你讨打——”他直奔着柳烟黛而来,手掌高高抬起,似要重重落到柳烟黛的脸上!

柳烟黛后背都麻了一片,想跑,但双腿却又被死死固定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手掌越来越近。

“不要!”而就在这时,一道声音自周渊渟身后响起,下一刻,周渊渟便见到他的心上人白玉凝冲出来,挡在柳烟黛面前。

白玉凝时年不过十六,与柳烟黛同岁,但模样却天差地别。

柳烟黛生的并不纤细,大陈以瘦为美,她却胖嘟嘟的,也不高挑,有点矮墩墩,脸蛋圆,胸脯鼓,腰肢也不纤细,瞧着就笨拙,她唯一的优点便是面白,纯善,兔眼水润,一看就是一副老实小媳妇受气包的样,像是村头里长的最多的小野花,只能在干涸的泥土里开出平平无奇的一朵小白骨朵来。

但白玉凝便完全不同了。

她是在长安富丽堂皇的花房中精心生长出来的白牡丹,乌发云鬓,唇红齿白,每一朵花瓣都精心的美着,长安的雨落到她身上,变成了莹亮的露珠,绽出燃燃春光来,当她含泪抬眸时,在场的人都有片刻的失语。

“不要打世子妃,本就是我不请自来,是我扰了你们的清净。”白玉凝的声音轻柔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委屈与愧疚,她垂下眼眸,道:“都是我不好,世子妃不喜欢我,我走便是。”

说话间,她落寞掩面、转身离开。

她那样柔弱,那样识礼,谁能面对她那张美丽的脸刺出伤人的恶言呢?

周渊渟不能,他简直心痛死了,若非是造化弄人,他怎么会娶了柳烟黛那样的粗俗女人?

周遭的丫鬟们不能,她们唏嘘的小声说着话。

“白姑娘好可怜,明明世子妃的位置该是白姑娘的。”

“白姑娘怎么是不请自来呢?世子分明那么在意她。”

“不请自来的另有其人。”

窸窸窣窣的声音随着风渐渐飘过来,像是一座无形的山,压在柳烟黛的身上,使她的面越来越白,脖颈越来越低。

眼见着白玉凝要走,周渊渟再也忍耐不住,他快步向前去拉住白姑娘的手臂,将白玉凝护在身后,随后对着柳烟黛大声喊道:“你我现在便去寻母亲!我要亲自去漠北向舅父请罪、休了你!”

听到“去漠北请罪”、“休弃”这几个字的时候,柳烟黛的唇瓣都被吓的没了血色。

她不能回去,她要留在侯府照顾婆母,她不能让舅父失望。

“不要——”柳烟黛颤着手,一把抓住周渊渟的手臂,含着泪道:“我给她赔礼,你莫要休了我。”

等秦禅月紧赶慢赶、披风裹雨冲过来时,正听见她那不争气的废物儿媳说的话,好不容易活过来的命险些又被气死。

怎么能这么不争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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