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我看六水因着一句话，而被农妇是连阴阳带骂的闹了好一阵子，这是闹的六水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只得跟千溪两人茫然无措的看着，一时间倒是可怜得紧。
我心里面清楚，六水卿他没有错，只是众生皆苦，这无权无势无地无田的百姓最苦。
上位者有钱有势还觉得自己苦，心中便恶意揣度，这些佃户皆是偷奸耍滑的刁民，其实不过是想活下去的不体面罢了。
正所谓仓禀实而只礼仪，要是真能体面的活下去，谁又愿意卑躬屈膝的求着别人，谁又愿意撒泼打滚的做那无赖人，谁又愿意卖傻装丑的去讨好别人。
六水卿不明白这个道理，那女人的阴阳怪气，他一句也接不上来，庄户们也都是小声的指责六水卿。
本来这些庄户发发牢骚，都只是想发泄一下，对六水卿何不食肉糜的不满，都极其小声，只是六水卿功力深厚，一个字也没有落下，全部听了进去。
这些话就像是刀子一般，狠狠的扎着六水的心，六水的世界观随着这些话慢慢崩塌，脸色也越发苍白。
“这人跟着千秋殿下来的，怎么跟千秋殿下差这么多，就跟粪坑里的蛆一样。”
“他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和千秋殿下比，千秋殿下是天上的神仙，来这世间救苦救难的，那人就是田里面的蚂蝗，只会吸人血。”
“对对对，我明日要去千秋庙里面好好拜拜，可不能让千秋殿下怪罪。”
“你又说错了，千秋殿下是天上的神仙，怎么可能就因为你一句话就怪罪，你还不如求求那个劳什子六水，免得他怀恨在心报复你。”
………………
这些话让六水卿有些茫然，但是又感觉自己没错，只得一个劲的说道：“孤儿寡母，你们怎么可以这样狠心。”
可惜六水卿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注定了他的声音只能淹没在庄户的声浪里，一点水花都看不到。
千溪有些心疼的从阿大的身后走出来，站到六水卿的身后，轻声的安慰他，可惜六水卿现在的注意力一点没在千溪身上，根本没仔细听千溪说的那些安慰话。
我从心眼里还是十分喜爱六水卿的，六水卿就像是一个长的好成绩好还上进的孩子，很难不让一个老师打心眼里喜欢。
我拉着六水卿的手，安抚了一下，他茫然的神色才稍有好转。
我见六水眼神还是痛苦，轻声道：“你久在宫里，自然没有见过这种吵闹的场面，不知道怎么办也是正常，没关系的，有我在。”
说完我就看了一眼李耳，李耳立马会意，站出来，冷着脸说道：“殿下和贵人都在，你们这样子吵吵闹闹像什么样子。”
正所谓不怕官只怕官，这些庄户们还是很怕李耳的，听到李耳的怒喝，一个个噤若寒蝉，场面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我见众人安静，这才不疾不徐的说道：“中年丧夫，人生三大悲，这王…”
“王三娘。”李耳提醒道。
“王三娘悲痛也是理所应当。” 我说道，“但是无规矩不成方圆，庄子上的规矩是死了男人就要收回田地，我虽然也很同情你，但是却不能乱了规矩。”
这话出口，王三娘不急，六水却是急了，都站起来，拉着我的手，眼神祈求的说道：“千秋，这可如何使得。”
“六水殿下，按照规矩，也只是收回了一部分的田地，而且殿下仁德，庄户们上行下效，收回来的都是不怎么好的旱田。”李耳知道我看重六水，解释道。
我摆了摆手让李耳安静，又拉着六水卿的手，温和的问道：“六水卿可听说过佛祖割肉喂鹰的故事。”
“自然是听说过。”六水卿不解，问道，“你说这个什么意思？”
我没有解释，只是说道：“六水卿且耐心些，若是我做的让你不满意，那这事儿就全按你的意思办，六水卿你看怎么样？”
温和的环境让六水卿从冲突的环境中慢慢冷静下来，原本慌乱的神色也消失不见，又成了那个温婉如玉翩翩君子。
庄户们也都听到了我的话，有一些人脸上发苦，有一些人都要哭出来了，还有些人就像是泄了气皮球都蔫了，当然大多数人脸上都是挂着看热闹的兴奋的笑容。
我全然没有管庄户的神情，只是看着王三娘说道：“王三娘，这庄子上的规矩你也知道，虽然可怜，但是我也不能为了你乱了规矩。”
就在这时，一个半大孩子冲了上来，搂住王三娘就磕头，嘴里面还一个劲告罪。
我让那个孩子站起来，那个孩子却是不肯，说道：“家母冲撞了殿下，还望殿下恕罪，我愿代家母受罚，还请殿下饶过家母，家父走的时候，母亲伤心欲绝，伤了身体，已经挨不了罚了。”
我看着跪着那个孩子说话倒是清楚，虽然看不到他的脸，身上的衣服补丁虽多但整洁干净，应该是个不错的孩子，随即笑道：“在你眼里，我就是个暴虐无道的人不成，动不动就要罚人。”
这话那孩子有些慌了，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一个劲的磕头说着不是。
“既然不是，那就起来吧。”我看了看地上的几个人说道，“都起来吧，一个个跪的这么积极，也不嫌地上脏。”
众人面面相觑，也不知是起还是不起，最后还是李耳让他们起来，这才站了起来。
“你读了那些书？”我问道。
“托殿下的福，小子才能跟着先生和军爷读些书，先生和军爷只教了一些三字经。”
我点了点头，又说道：“背两句来听听。”
孩子见我让他背三字经，自然是忙不迭的背了出来，“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孩子背诵的流畅清楚，韵感十足，看得出来是下了些功夫。
我心中高兴，说道：“再写几个字来瞧瞧。”
孩子拿起桌上的的筷子，用上面那头就在地上写了起来。
孩子写了几个字，这字虽与书法大家的比起来还差得远，但是可比京的纨绔子弟好太多了，若是谁说他没有下苦功，我是断然不信的。
我对这孩子算是满意，六水都算是欣赏了，眼神中的喜欢都要溢出来了。
“我说庄子上的规矩不能乱，你有没有怨言，有的话可直接说，我不会怪罪你，其他人也不怪怪罪你。”
说完我看着六水卿，调侃道：“这位贵人可说了，谁要是敢找你麻烦，决计不会放过他的。”
“殿下大恩，小子就算是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怎么能有怨言，况且李掌柜说的不假，庄子上对我们母子已经算得上仁至义尽了，若有怨言，先生教的那些道理，都怕是进了狗肚子里。”
那孩子一本正经的说着，我忍不住要逗一下他，笑道：“即使如此，那我罚了你，你也不会有怨言吧。”
那孩子没有反应过来，六水卿倒是先慌了，就凑上来给孩子求情。
我给了六水卿一个眼神，但是六水卿没有领悟我的意思，还一个劲的给那孩子求情。
“来人啊，王三娘扰了春日祭，于一年农事有碍，罚鞭刑二十，但念在其子孝顺，故子代其母受罚。”
我挥舞着手中的毒蚺，那孩子趴到椅子上等着受罚。
“千秋，你居然用毒蚺，这孩子别说二十下，就是一下也挨不住的。”六水卿要来抢我手中的鞭子，我让阿大把六水卿拉到边上去。
毒蚺有灵，我随意挥动下就朝着那孩子而去，啪的一声，六水卿痛苦的闭上眼睛
“起来吧。”我说道。
那孩子看着地上裂开的石头有些发懵，他那样子真是有趣的紧，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那孩子站起身来，行礼谢恩，但是这孩子才读书，跟着先生的时间短，这礼行的不伦不类，看得我又哈哈大笑了起来。
旁边的六水卿刚才被我吓到了，我这一笑他更气了，幽怨的瞪了我一下，又生着闷气转过头去不看我，不过六水也不是真跟我置气，只是发泄一下心中的不满罢了。
“虽说学堂是庄子上的，但是笔墨纸砚再是节俭也是要花费的。”我说道，“你母亲想要多租些田地，应该也是想多些银钱给你买笔墨纸砚，好让你读书。”
王三娘听了这话，神情激动的不停的点头。
“这庄子上的规矩不能乱，但你是个好孩子孝顺明理还用功，若是因为银钱而断了学业，你死去的父亲还有你那体弱的母亲想来也会伤心的。”
孩子听了这话，说道：“殿下刚才说，读书最重苦读，我愿意多吃些苦，不让殿下还有母亲失望的。”
我说道：“我有个折中的法子，你要不要听一听。”
那孩子还没有说话，六水卿就忙不迭的说道：“有什么法子就快说，卖什么关子。”
“我是七殿下的卿，也就是七殿下的父亲，断然是不能给七殿下认叔叔的，但是我收个义子什么的，倒也无妨。”
这话一出，全场的人都呆住了，我又说道：“看着我比你大不了多少，但我身份尊贵，而且你自己说我的大恩大德你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想来做你义父还是够资格的。”
那孩子反应过来，连忙跪了下去磕头道：“义父在上，请受儿子一拜。”
简单的弄了一下认子仪式，喝了那孩子的茶，他就算是我的义子了。
“你既是我义子，那我给些银钱给你读书也就不算是偏心了，更不算是坏了庄子上的规矩。”
说完，又看向李耳，说道：“李耳你算一下，庄子上一个男子一年能赚多少银钱，按照这个标准每年给到我义子，算是我给的抚养费。”
事情如此处理，倒是让众人没有想到，庄户们一个个脸上可精彩了，有高兴的，有阴鸷的，但更多的是眼睛直溜溜的转，心里面盘算着什么。
我看着他们那个样子，很清楚他们在想什么，又接着说道：“日后庄子上，品学兼优又家里面遇到难处的，只要他愿意做我义子，那都按照这个标准来。”
众人听了这话，也就放下了心中的盘算，虽然从银钱上说更划算，但是要是家里面少个男人，那在庄子上可是要多受好多欺负的。
这个小插曲算是结束了，我笑着看着六水卿，说道：“六水卿对我的处理可还满意嘛？”
“难怪千秋得了这庄子不过一年，这庄户就建了这生人庙，前有佛祖割肉喂鹰，今有殿下认子助人，我受教了。”六水卿说道，“但是这每年也就给二两不到的银子，是不是过于少了些。”
我笑道：“六水卿觉得多少合适。”
“二十两吧，千溪每月的月例二两，基本上都不够用，我还得给他个五两十两的做个零花，这孩子还要读书，一年二十两怕是都不够用。”
“你知道这些庄户一个家庭一年能赚多少银钱不？”我问道道。
“十两？”六水卿试探性的答道。
我有些无语，刚才他自己都说了给义子二两少了，怎么还能说出这种离谱的答案，“你仔细想想，怎么可能十两，多的不过三两，少的二两不到。”
“怎么可能。”六水卿有些震惊。
“而且你知不知道如果我给那孩子每年十两，会发生什么不？”
六水卿的三观炸了，不自信的问道：“会发生什么？”
“这个庄子上的男人会死于各种意外。”
“怎么会。”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只有有利可图，人什么事情都干的出来。”
说完，我语气稍缓，又说道：“扶危济困本是没有错的，但是若是方法不对，不仅会造就更大的恶，还会损害自身，六水卿做事情还是需得三思而后行。”
六水卿听了这些有些茫然，我看着有些心疼，说道：“今日下午书院开学，看着日头还早，六水卿要不然去马车上休息一下。”
劝走了六水卿，我在心里面打起了开学典礼的腹稿，这做领导也不容易啊。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