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逃难
一位姓于的法院院长,1942年在金陵大学邑都校区读过书,留过洋,自认最年轻,也最有识见。他手扶黑框金丝眼镜,先说道:“伯约兄,论级别,你我还够不上坐军用飞机飞走的待遇,但留下来,肯定死路一条。我看过《xxx宣言》,看过毛写的书籍,可以很明确告诉大家,蜀康解放后,你我这些Gmd官僚,轻则家产被抄,一辈子坐牢,重则每人“啪”的一声,赏一颗花生米儿,要了小命。”
边说于院长边将手比成手枪样,做了个开枪动作。惊得大家哆嗦了下,一股冰凉寒意涌上心头,烟枪都拿不稳,纸褶子都掉到洋绸衣服上,拍个不停。
“要我看”,于院长低着头,神色颓唐,抬头后,却转而冷峻地接着说,“出路只有一条,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跟大家说实话吧,我已经变卖了家产,高悬法院院长之印,准备举家逃命。”
大家听了他的话,都紧皱眉头,哀声叹气。
于院长见无人接话,索性直起腰身,有些激动地接着说:“路线我都想好了,西南方向的官道已经走不得了,听说那边的主力已经打进来了,只有走康省,由建昌、德、米、盐边,找当地土人带路,抄茶马古道出蜀康,到滇南。路不大好走,但是安全,听说胡司令,奉蒋之命,久有经营康省,以为根据地之志,派有重兵把守,刘司令也是伯约兄老上级,若有伯约兄派兵护送,伪装成茶商,金银细软放在茶筐里,应该是很安全的。只是到滇南后,比较危险,听说龙久有降共之志,我们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小心为上了,关键时花点儿钱破点财买路,也是值得的。出了滇南,可以到老挝,也可以到缅甸,有很多华人住在这些国家,吃住应该很方便的,然后经孟加拉湾出海,到南洋,我们就到了栖身之所了。”
于院长越讲越兴奋,仿佛找到救命稻草,逃脱这人间炼狱般,说:“兄弟我一人逃命势单力薄,也不仗义,要走大家一起走,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兄弟已将砖抛出来了,就看大家有没有什么高见了。”
大家对于院长留下弄不好要杀头的观点都是赞同的,但对他的走为上,却难以决断。道理很简单,不动产在这里,权力和地位也在这里,就算变卖了家产,抛弃一切到南洋去,也是从头开始,什么也不是了。大家家里如花似玉的姨太太,个个细腰小脚的,哪里能走那远的路,只有抛弃了,这又如何舍弃得下?
警备团的李团长,邑都南门外中兴场人氏。二十岁开始“嗨袍哥”,表面在中兴场团练里当个小头目,暗地里却干的是“拉肥猪”“抱童子”买卖。因为为人凶顽,心狠手辣,几乎把邑都周边,温、郫、崇等各地,都抢遍了,慢慢投靠他的人越来越多,也七零八碎,积攒起了几十号人枪,在邑都当时叫华阳县南门外的石羊、中兴场一带,形成了一股颇为强大的土匪势力。
李团长本以为就这样白天是人,晚上是鬼,清水袍哥浑水袍哥都做了,逍逍遥遥挣松活钱过悠哉日子,不想久走夜路必撞鬼,一次在华阳一处叫古佛洞大河洄水弯,抢一个过往商船时,他和他的兄弟伙,不幸翻了船。
那次收获颇丰,抢得的寿字呢料、布匹很多,还有银子三千多两。船上本先就派了几个兄弟伙做内应,枪一响,就配合岸上的兄弟伙行动。当时李团长带着三十几个兄弟伙,等船到下水,就朝船开了几炮火,命令船老板将船靠岸。船老板不敢不答应,因为船上的内应已经将押船的伙计制住,将雪亮的尖刀抵到了他的后背上。
靠岸后,乘客都被赶下船,在河边沙坝上排成两排,都举起手。几只枪跟着,“驮牛”开始搜身。
忽然后排一个女人尖叫一声,李团长过去一问,才知道“驮牛”搜身时,见这个穿旗袍女子年轻有姿色,长得丰乳肥臀,遂见色起意,大手在女人奶子上捏了一把。
李团长再一细看这个女子体态身段儿,以及瞧人的骚媚眼神,于是一耳光朝女人脸上扇去,笑骂道:“你他妈本身就是大家耍的,还叫什么叫,今天别走了,就留下来陪老子们。”
女子捧着脸,神情也不见怎么害怕,只哭求道:“我是玉妃镇舵把子唐伯约唐司令新纳的三姨太,今天是回乡探亲,不是卖家(注:即妓女)!求大爷放过我吧。”
李团长久在江湖飘,哪能不知道玉妃镇唐司令的名头,如此掌红吃黑的大人物他当然也不敢惹,于是发还了三姨太的财物,好言好语送他们上船走了。不想这三姨太记了李团长那一巴掌之仇,回到邑都唐公馆后,又是哭又是闹,添油加醋的哭诉了自己在古佛洞受的辱。唐伯约大怒,立即发兵围剿这股土匪。最终在简阳贾家场上街,围住了李团长一伙,一场激战,李团长手下的“点手”、“长二”“钩钩”、“驼牛”死的死伤的伤,他自己最后也受伤被俘。
唐伯约本想叫人赏李团长一颗花生米儿,结过了他,出心中这口恶气,但又碍于这个李团长明面儿上也是中兴场一个团练头目,于是也就走个过场审问了下。
不想听李团长一申诉,原来并不像三姨太说的那样,心中的火先自消了一半。后又听手下的说,这李团长是个袍哥,是华阳三道桥大舵把子姚树庭姚大爷手下的大管事,也是个不要命的狠角色,的确也干了几件不顾自己性命,替兄弟出头的义气事,心中也就有几分赞赏,于是将这李团长招安,让他当了自己手下城防部队的团长。这李团长感谢唐伯约的不杀之恩,也很是为他卖命。
这时节,李团长刚接受完上面绥靖公署举办的游击训练,于是嚷嚷着要和那边干到底,大不了又进百万彝山落匪,走,门儿都没有。
对于大家的争论,唐伯约默不作声。这段时间,听说刘邓挟百战之威,兵锋直指蜀康,大家都是惶惶不可终日,这几天逃兵很多,很多城郊农民一大清早开门,都会在茅厕边或者是屋檐上,甚至路边菜地里,捡到逃兵丢弃的军服和刺刀,更令老百姓称奇的是,一个撒网的渔夫,这段时间在河里撒网,捞到的枪只,比打到的鱼还多,靠这些检来的枪只,变卖了还发了笔横财,一时传为笑谈。除了胡的中央军还有点儿战斗力之外,通过抓壮丁抓来的兵,虽然号称百万之众,但唐伯约内心很清楚,只要枪炮一响,还没见敌人的影子,这些抓来的兵,就会鬼哭狼嚎,若赶鸭子般,四散逃命。被长官架着机枪逼着往前冲的,也大多没有训练过,有的连枪都不会使,这样的兵,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待宰的羔羊。Gmd气数尽了!唐伯约在心里叹息着。
对于院长下南洋避难的观点,唐伯约还是很心动的,毕竟苏俄,对沙皇旧政权的残酷无情消灭,就是活生生的前事之师。但逃出的沙俄贵族,生活又能好到哪去呢?他曾亲眼见到流落到上海的沙俄贵族,无以维生,男的不得不当酒店侍应生,擦皮鞋,女的卖淫,生活悲惨!何况自己家中一大口子人,几房姨太太,都是小脚,风尘颠簸,千里万里,现在又是兵荒马乱,带那么多财物在身上,能行吗?
送走了客人,唐伯约背着手,心事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