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歹毒

虽有柳焕看着，但赵淑还是很不放心，便没跟着霍丹兰出去，只在里面候着，不多会，执海进来，却未见霍丹兰和阿婆跟着走进来。

“海老，如何？”

执海看了一眼太子，丑陋的脸庞看似没什么表情，然而眼神中的怜悯却没逃过太子敏感的眼。

他缩在被子里的手紧紧握成拳，抖得厉害。

“回郡主，欧阳先生和他的药童死了。”执海如实回答，追出去的时候他也吓了一跳，欧阳平完全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医者形象，然而交手下来，他发现欧阳平有着功夫极好的底子。

赵淑皱眉，她给欧阳平把过脉，他不是动武之人，完完全全的一个普通医者，微微摇了摇头，“不对，你确定是欧阳平？”她说罢示意小郭子守着太子，便亲自出去看。

一旁柳焕听了大半，没懂，便问：“欧阳平？可是医仙欧阳平？”

太子此时已经仰头闭上了眼睛，不管欧阳平是不是奸细，但唯一一个说能治好他的大夫死了，还有什么指望？还有什么指望！

郝孑和郝泽凯说得对，活着只会给母后添累赘，活着只会遭人白眼，活着只会看着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统统落在别人的手上，活着只会痛苦。

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还有什么意思……

如果有人问他，这世上可有比肉体受到伤害更让人痛不欲生的事。

他定会回答，有，被亲人舍弃，心痛。

如果有人问他这世上可有比心痛更让人痛不欲生的事，他定也会回答，有，被亲人舍弃后，发现他们说的都是对的。

绝望，一点点在他身上蔓延，柳焕眼睁睁的看着太子仿若一朵蔫了的花，正迅速的腐烂，那颓废的气息，让他堂堂七尺男儿也胆寒。

小郭子不忍，但还是轻声说：“是医仙欧阳平。”

“住嘴，话那么多！”孙云妙目瞄在太子身上，脸上露出不忍神色，在桌上倒了杯茶打算给太子，却发现茶是凉的，“人都死了吗？连壶茶也没上。”

她语气极为不好，引得柳焕看了她好几眼，因她以面纱遮面，头上的秀发又散披在身后，加之柳焕从未见过，便不适得孙云是何人，女子面前，他不好问，毕竟看模样不像是丫鬟，且能与赵淑和霍丹兰一处，身份定是不低。

孙云感觉到柳焕的视线，瞪了回去，便对半束说：“人都死光了，你去给太子殿下沏壶茶。”

说这句话时，还不忘斜了柳焕一眼，什么用都没有，还柳尚书呢！

半束吓得半死，哪里还敢出去，站在床头边上抱着刀的李卓听不下去了，亏他刚才还觉得孙姑娘人美又温柔可爱呢，原来也这么霸道不讲理，这么个小女孩，哪能出去沏茶，于是他走出来，“孙姑娘，我去吧。”说完他转头对小郭子道：“公公，保护好太子殿下，若太子殿下少一个毛，我唯你是问。”

小郭子抱着拂尘，面色不善，“杂家自是会好生保护太子殿下，无需你来提醒。”若不是看在他是卫大人的人的份上，小郭子想着杂家必定要将此小子丢到外面去，太目中无人了！

李卓也不与小郭子置气，当真出去了。

听了对话，柳焕终于知晓孙云是孙家的姑娘了，他作为朝廷大员，赵淑这个不是同龄人的小郡主有了个伴读此种是，自然不会去关注，

只是，听到孙姑娘三个字，他脑子里突然有了个想法，来来回回在孙云和太子脸上看。

孙家如今将孙四姑娘嫁给四皇子，而四皇子又颇会为人，想来定要狠狠的踩太子上位，太子腿受了伤，好得了好不了，且不说，若能好得了，就姻亲这一项，便输给四皇子许多。

四皇子作为庶出，竟能娶到孙家长房嫡女，着实让他感到惊讶，这位孙姑娘想必也是嫡出，不然就太后那心性怎会让庶出的姑娘与自己宝贝孙女一处玩耍？更别说带到观州来。

算来算去，他都须得确认一下孙云的身份，便试探性的问：“不知孙姑娘父亲是？”

孙云又斜了柳焕一眼，心中虽生气，不过却也知晓不是柳焕的错，迁怒一次便可，一而再的迁怒便是自己不懂事了，她不要颜面，他爹娘还要呢，便福身行了个晚辈礼，“家父孙家排行第四。”

柳焕听了顿时眉眼舒展，嫡枝，虽是四房，但也是嫡枝，且看孙云绝佳的气质，以及那双好看的妙目，秀眉弯弯，定是一美人儿，配太子是不成问题的。

他是越看越满意，不得不说，柳焕作为太子手下第一能臣，是为太子操碎了心啊。

李卓的速度很快，但他也不会沏茶，尤其是给太子喝的，便把火盆和茶壶都带来了，怀里还兜着好几罐他也不认识的茶，一股脑堆在孙云面前，“孙姑娘，我也就一粗人，什么大红袍铁观音放在面前，也就和菜叶子差不多，还没菜叶子好吃，你自己选。”

小郭子冷哼一声，以表自己对李卓的看不上眼，李卓此时扬了扬手里的刀，那意思便是再说和你干架。

两人争锋相对的站在太子床边的两头，守着，谁也不让谁。

孙云和柳焕，两人也没想着去安慰太子，因为语言的安慰已经极为苍白，越安慰，便越是往他心口戳，孙云亲自给太子煮茶，不多会室内便溢满茶香。

太子似是想起什么，睁开眼睛，对小郭子说：“阿君怎还不回来，你看看。”

太子话一出，众人也都疑惑起来，按理说在外间而已，竟没声音传来，顿时几人面面相觑起来。

小郭子犹豫，郡主吩咐是保护太子，且他还兼具一个保护孙云的任务，岂能随便出去？

霍丹兰一出去，喜鹊便也紧跟着出去了，而赵淑出去，又带走了执海，小朱子这死人却又还未归来，他心中压力很大，岂敢随便离去。

见小郭子不动，太子虚弱的说：“怎么？孤说不动你？”

柳焕冷冷的看过去，小郭子接触到柳焕的眼神，忙低下头，太子殿下哪能使唤不动他，只是他有所顾忌罢了。

满屋的人，唯有孙云懂小郭子，方才小郭子只是先救赵淑，便被罚了，若此时出去，不管是谁的命令，怕是又得挨罚，恰好此时小茶壶里的水沸了，她吩咐半束沏茶，便站起来，“殿下，我去看看吧。”

太子叹气，微微点头，得了太子允准，孙云打开门走了出去。

她刚出里间，便被外面的微妙氛围震住了，只见一茶几上放着两颗人头，乍一见人头，她“啊！”

的惊叫起来。

叫完忙用手死死的捂住自己的嘴，只见那人头上是惨白的脸，死不瞑目的双眼怒睁着，还有满是血迹的黑发，在灯光下，极为瘆人。

赵淑伸手拉了她一把，手轻轻的给她顺气，“没事没事，人都死了，没事。”

孙云第一次见到人头，一颗心扑通扑通的跳，心有余悸的看向赵淑，慢慢放开捂住嘴的手，“就是因为死了才害怕呀。”

霍丹兰暗自在心中痛骂那些要谋害太子的主谋们，对于孙云突然出来，她极为无奈，但凡有一点点放心，她也不会将这孩子带来隽花楼，且孙云与赵淑不同，她是孙家的女儿。

无奈归无奈，孙云已然出来，她只得将她落在身边，让她安心些。

似乎孙云的到来，打破了微妙的氛围，霍丹兰将二人拉到自己身边，一手牵一个，挥挥手，“再找找，这人不是欧阳先生，欧阳先生有许多下手的机会，却都没动手，偏偏要等到今夜才动手，这不合理，且欧阳先生与我霍家素来亲厚，这一次也是收到白川的信才赶来。”

赵淑的视线落在那两颗人头上，一个是欧阳平的脸，一个是他药童的脸，并无分别，若说不是他二人，说实话，她不信，但就如霍丹兰说的那便，欧阳平有许多下手的机会，却都没下手，为什么？

难道大庸当真有武侠小说里所说的人皮面具？如此谬论，她赵淑第一个不信，且不说人与人的骨骼轮廓不一样，难道一张人皮便能将人的脸做的跟别人的一模一样？

如此神技，还用整容做什么？

只是，不信归不信，她还是走到两颗人头面前，伸手摸了摸，不是人皮面具，那么硅胶道具？左左右右仔仔细细的看，也没有。

霍丹兰想要拉住赵淑，却是来不及，只得暗自叹气，赵淑终究是还未及笄，如今这年纪，便胆子如此大，将来会不会出事？

她也是见惯了死人的忍，见死人算什么，她那双手还亲手杀过人，不然哪还有此时的霍丹兰，怕是只有花下的泥罢了。

只是赵淑还是个孩子，她多有不忍，能让她在此看着，已算是心中不打算将她培养成一个只会争风吃醋的无用女子才会这般，不然她定派人将她看得死死的。

女人活在后宅，也硝烟四起，不过是常人看不到罢了，手上沾过血的，和手上干净如纸的碰撞在一处，死得最惨的便是那个真正清高不愿脏自己手的那一个。

她不愿赵淑犹如朵小百花般养在深闺中，永王府人少，左右她是唯一的孩子，怎样胡来都没关系，没人去指责她。

但年纪说小确是还小，说不小，也不小了，婚事也须该慢慢相看了，她虽无管赵淑婚事之权，但以太后的性子，恨不得将世界上最好的男子留给赵淑，这世界上最好的男子，家世，样貌，才学样样不可缺，能教出此等男子，唯有各大一流世家。

纯白的花，在世家是活不下去的，故此她明知赵淑对郝孑父子用了极其残忍的手段，也不去理会，听之任之，只希望她能有手段保护自己，未来的日子过得平平顺顺，谁也欺负不去。

她正想得入神，彭睿便大跨步走进门来，见到的吓人一幕便是赵淑在两颗人头前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看，饶是他也曾从尸堆里爬起来过，见了如此女童，也吓得心脏颤了颤。

赵淑看得仔细，没看到人皮面具，也没看到化妆的道具，可是她与欧阳平又不熟悉，光凭外表着实看不出这人头不是欧阳平的。

彭睿走进来，她猝不及防，忙回到霍丹兰身边，初春给她端来一盆水净手。

彭睿也是认识欧阳平的，看到欧阳平的人头，疑惑的问：“方才放冷箭的是他？”若真是，那便好玩儿了。

执海点头，并未出声。

“此人并非欧阳先生。”彭睿细细看了那人头，得出一个众人愿意相信的答案。

霍丹兰问：“不是欧阳先生，那此人是何人？”

彭睿又细细看了，“小将得查一查，天快亮了，郡主，霍姑娘，孙姑娘，还请准备回城。”

说罢他回头示意身边的副将将人头提走，霍丹兰与阿婆对视一眼，阿婆突然对执海发起进攻，执海的反应很快，两人瞬间在外间打了起来。

孙云紧紧的抓着霍丹兰的手，紧张的说不出话来，不知两人为什么要打起来。

然赵淑和霍丹兰以及彭睿却是知晓，只是静静的在一旁看着，两人过了三十招左右，便对掌分开。

分开后，阿婆走到霍丹兰跟前，禀道：“姑娘，那药童功夫要高些，是主子，被老奴拦在五里院，用那里的机关才将其杀死。”

执海的速度很快，追出去到回来，不到半个时辰，阿婆说完，他也开口道：“确实，此人功夫路数来自江南一带，且欧阳平也出身江南。”

彭睿接话，“如此说来，需得去江南查一查。”

查出真凶，固然是重要的，但最重要的是欧阳平没了，太子谁来治，这是方才霍丹兰一直站在外面不出声的原因，她不知该如何和太子说，能救你的欧阳平可能死了。

这是个残酷的事实，能摧毁掉太子的生机。

“此事交与柳大人罢，柳大人兼管刑部。”赵淑说，这颗人头是欧阳平的或者不是他的，此时都已不重要，她不敢再相信欧阳平，太子的腿不能让欧阳平医。

且她心中有一层隐忧，那便是欧阳平确实是别人的人，之所以不早早下手，便是为了金矿，如今看来了如此多的人马，金矿抢不走，便只能杀掉太子。

自己得不到，别人也休想得到。

不过这样分析，也有说不通的地方，无人怀疑他，他大可一直跟在太子身边。

想不通，她便不去想，左不过是你死我活的事罢了，想要太子命的也就那些人，若实在找不到凶手，将来一个个除掉，反正他们确确实实谋害过太子，死了也不亏。

她已净手，转身进了里间，进得里间，柳焕已然听了个大概，不等赵淑和霍丹兰说话，他便直接道：“殿下请放心，臣定将凶手捉拿归案。”

柳焕与赵淑想的不同，能不杀人，最好少杀，不可多杀错杀，他要辅佐的是明君，不是暴君，若将有可能是主谋的人都杀光，那将来历史会如何评价这个帝王？暴君？昏君？

驾崩后，谥号庙号如何取？做君主，生前生后名都是要考虑进去的。

且能将一团乱麻理顺的，才是明君，才成能臣。

众人无异议，赵淑便走到太子床沿坐下，“太子哥哥，你答应过不会放弃的。”

太子听了竟微笑起来，伸手摸摸她的头，宠爱的道：“好，不放弃。”

那苦涩笑容，让众人都为之难过，谁能想到曾经的天之骄子，大庸储君，成了如今这般颓废模样，完全失去了储君的风采。

赵淑点点头，忙让初春等人帮忙，准备给太子更衣，彭睿却找来了担架，“郡主，无需麻烦，太子腿伤未愈，不可过多走动，还是用担架抬着走吧。”

霍丹兰也觉得颇有道理，便忙招呼霍家的下人将马车拉到院子里来。

一切准备妥当的时候，小朱子终于回来了，一回来便附在赵淑耳边悄声说：“郡主，奴才发现欧阳先生了。”

赵淑忙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小朱子得令，又继续悄声说：“欧阳先生似乎死去起码两天了，药田那处，被烧掉了一扇门，天寒地冻的混进来几只野狗，奴才起初以为是刺客，奔过去一看，原来是欧阳先生的尸体被野狗撕啃，郡主这事您看？”

他来得晚，不知太子已知晓欧阳平可能已死，为了不打击太子，他便悄声与赵淑说。

赵淑听了冷笑，欧阳平若真死去两天，为何这两天都没发现尸体，却被一群野狗发现了？这一招叫做釜底抽薪，抢不走金矿，便杀掉太子，杀不掉太子，便想方设法让太子自杀，真是好歹毒的心肠。

不过小朱子这份心，值得赵淑奖励一番，“将此事告诉柳大人罢，太子已知晓，顺便将欧阳先生曾飞鸽传书给友人这件事也一并说了，快去准备准备，咱们回城。”

正说着话，钟嬷嬷便带着一队士兵匆匆而来，地上的积雪已融得差不多了，钟嬷嬷裙摆上沾满了水泽，也不顾。

见着赵淑才稍稍放心，又细看她没受伤，便拍拍胸脯，“郡主，奴婢可见着您了，太后得到消息的时候，恨不得亲自过来才好，就奴婢也被彭将军的下属们拦在外面好些时候，不然奴婢早见着您了。”

赵淑不知彭睿竟敢拦太后的人，不过想想也能理解，当时里面正乱着，不放人进来也是情理之中。

“又让皇祖母忧心了，嬷嬷且放心，我这便随您回城去，太子哥哥也一起去。”赵淑回头看一眼正被抬出来的太子。

钟嬷嬷见着太子，跪在地上磕了个头，眼泪噼里啪啦的落，“奴婢恭迎太子殿下，殿下受苦了。”太子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平日里除了赵淑，便是太子最得太后宠爱，太子也孝顺，常去慈宁宫陪太后用膳，如今未曾及冠便受了这多苦，让她怎不心疼？

那挨千刀的凶手，竟如此折辱当朝太子，天若有眼，必让他们不得好死！

随钟嬷嬷一起来的还有彭老太医，他身边的药童背着药箱，斜斜歪歪的走到赵淑面前，远远给太子磕了个头，太子也没空理他，赵淑便让他起来，站起来后，他神秘兮兮的凑到赵淑面前，说：“郡主，老夫见庄子外活埋了好些人，老夫想借用这些人一些日子，你看这个？”

“你是要？”赵淑不可置信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