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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山上的爷孙

蜀中多山,地势艰险有天堑之称,而风光秀致亦非他处可比,算是一处遁世桃源,故而历来名士大儒若避世而居,大多愿意隐居蜀中。

剑门关所处山南一侧,有明湖望溪,溯溪流而上草木葳蕤,于此林深处,间杂松竹梅,有竹屋小院藏于此中。

布衣短褐老者自旁边的山间小道绕出来,一眼便瞧见坐在小院子里一个石磨旁低头细细挑拣什么的自家孙女儿,微微一笑略带欢喜,将手中走山路借力的竹杖往旁边的山石上敲了敲。

院子不大,离得不远,这声音也不小,寻常人即便再如此专心,也该听到了,但关璀却丝毫未闻,依旧垂头挑着小布袋子里的稻壳石子。

直到手上的小袋子挑的差不多了,方有感应似的抬起头,恰看到自家祖父正就着院子旁缓流而下的溪水浣足,笑道,“祖父是去山下,还是去后山了?”

“在后山的。秋收之后地空了,整理了一番,想种些豆子。”关渡看过来,一边擦手一边笑答,又问,“还当你年末才会来看我的,怎的这时候过来了?”

他方才去挂布巾是微微侧了点身,关璀未曾看清他后一句话,便问,“您方才一句说的什么,我未曾看清。”

“我是说,你不是与你母亲在阆中住着的么,怎么这时候来我这里?”关渡重复一句,又朝她招手示意到旁边小亭里小坐饮茶。

“我过了中秋就出来了,不过一路多绕了些村镇,所以也走的慢了些。”关璀拎着她随身的大布包坐过去。

大布包里马马虎虎包了一两件换洗衣服,一个装着笔墨纸砚的扁平匣子,匣子下还压了两本书,除此之外便是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子了。

关璀将那鼓鼓囊囊的布袋子连同方才在挑的小布袋子搁到面前的小几上,又将布袋子里十来个小布袋子都掏出来,推到自家祖父面前,笑道,“祖父看我带了什么过来。”

关渡一看,每个小袋子用布条扎着,布条下还各压了张小字条,字条抽出一看,上面写着地名。

“我出来的时候恰逢秋收,所以我这一个多月便走访了十来个村镇,分别收了些当地的稻子。”关璀打开一个布袋子把里面的稻子展示给自家祖父看。

关渡一听,倒无惊讶,忙接过细细去看,他看得仔细,又取了一粒碾开稻壳看里面米粒,看完之后又将剩下的布袋子也一一看过来。随后又将那十来个布袋子按着稻米色泽大小饱满程度等分了三等,排排放到桌子上。

他似在思索,头也不抬又问了句,“可做记录?”

“祖父说什么?”关璀一边问一边又从旁边的笔墨匣子里取出压在下面的厚厚一摞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关渡知道,自家孙女自幼有耳疾,听不清声音,平素交流多靠辨人唇语,抬起头刚想开口,却见关璀已经将那摞记录详尽的纸张递过来,赞许微笑,道,“我便是要这个的。”

关渡原本想要的记录也不过就是她走访的这些乡镇的稻米种植占比,秋收亩产量等,却不想关璀的记录详尽到让他也有些惊讶了。从地势水文的考察,到一年气候雨水的查问,甚至到除虫施肥的时间,方式,次数等等,都一一做了极其详尽细致的记录。

“我每到一处都会亲自去观察当地山势水源,只是有时候因为时间原因,地方若太大便可能走不过来,所以就只能向当地村民打听了解,所以其中或许有些未查证不确定之处,我用了别体记录的,也是方便以后再做证实。”关璀指指关渡翻看的纸张某处,道。

关渡顺着她所指一看,果然原本通篇小楷,偶有些地方却是用的隶书,不由得更是满意自己这个孙女的严谨细腻了。

“你这是过于详尽了,容我慢慢看来。”

“祖父细看,若有不清之处,我可为祖父解答。”关璀笑答,往旁边小茶炉子通了通炭,接了一壶水坐上去。

然后伸手往小院那边两只闲踱展翅的鹤招了招手,那两只鹤极通人性,当即便扑棱着翅膀踱步过来。

这院子里曾养过各种山野动物,鹤,野兔,山鹿,狍子,大雁等等,都是在山中受伤被关渡救下,或者自己闯进来的。关渡便是那等散逸的隐士君子之风,来了便养着,伤好了想走了也自去就是,唯有这两只鹤被救下后却一直未走,也在此待得时间最久。

关璀便极爱这两只,有一年见其雪夜起舞,竟唤出一轮明月,其画面之绝美更是让她念念不忘,当真可担“仙鹤”二字了。自此便戏称这两只鹤, 一为“雪神”,一为“月仙”。

关璀一边赏“雪神”“月仙”之姿,一边与祖父讨论自己笔记中所记。因关渡担心关璀有时可能看不明白自己所言,加之二人所谈论时又常延伸更多,后续还要回忆整理,最后便干脆以纸笔代言语了。

于是自午日高悬到夕阳西下,院中唯闻溪水潺潺松风阵阵,间错鹤鸣高亢,只小亭中对坐两人,静默无声,纸笔往来。

及至夕阳消隐山间,关璀落下最后一笔,关渡仔细看过,微笑点头,方整理着比午间更厚了一摞的纸张,一边与关璀闲话,“你母亲可还好?近来族中可有人去扰她?”

“阿娘一切安好,只是近来沉迷于法儒两家驳斥论辩,整天便关在书房写文作论,今天以法家之论驳斥儒家某个论点,明天又以儒家之说写篇文章来驳斥先头自己提出的法家之论,也不知何时是个头。”关璀往炉子靠了靠暖手,笑道,“我便是在家,阿娘还嫌弃我在她面前扰她思绪,所以便来祖父这里住些日子。”

“我关家世代习儒,唯有你阿耶叛逆崇法家之说,而你母亲是难得的兼顾儒法两家,我与你阿耶尚且不如。”关渡听了笑道,又招呼关璀,“晚间风寒,咱们去屋里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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