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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也免去来回奔波

微子启在竹方外头候着, 面色憔悴焦急, 见了甘棠恭敬有礼, 半点瞧不出仇恨之意。

微子启一路上前头前头地安排着一行人的吃食住行, 妥帖得当, 就希望甘棠能尽快到大商邑给商王治病。

微子启孝子贤孙的名声越传越广,商容箕子比干几人对微子启都是赞赏有加。

反倒是殷受,因着周人进犯,领兵去西边御敌, 约莫是行军途中得了消息, 派人快马加鞭往大商邑了封急信, 大概意思就是三方地不能给圣巫女, 可用财物牛牢等献祭圣巫女, 请求圣女治病便可。

商王昏迷的时间越来越多,殷受此言无疑是火上浇油,商王龙庭震怒,还躺在床榻上便了好大的火,连不孝这样的字都怒骂出来了, 这时候不孝是重罪,没人能担当得起,尤其是储君,若非殷受正领兵御敌,只怕要吃棍棒的。

这些事有些是甘棠手底人探听来的, 有些事崇明说给她听的。

路途中无聊, 甘棠与崇明在马车里下棋。

绿丫把微子启送过来的点心茶果端进来, 都是些消暑消热解除疲劳的好物,有几样还是甘棠惯常吃的,大概是特意找绿丫打听过了。

崇明看得蹙眉,朝甘棠道,“阿受身上的伤未好全,大王子朝王上提议让阿受出兵,他图谋王位,棠梨你小心些。”

甘棠应了一声,微子启对她的厌恶随着年纪的增长越浓烈了,尤其这些年她和殷受走得近,只他藏得很深,若非她感知得到,当真觉得微子启这是一笑泯恩仇了。

本来就不是简单的人,尤其他现在有了些权利,野心和胃口都只会越来越大。

甘棠落下一黑子,蹙眉问,“殷受是怎么回事,他是嫡长子,怎么反倒让微子启在前头跳来跳去,长此以往,迟早出事。”

崇明亦是无奈,“我提醒过阿受许多次了,只他自恃才高,自小就不耐在宫里钻营,微子启得了陶公独女的青睐之后,两人结了亲,贵戚大臣里,微子启的呼声就越来越高,这次王上病重,都透露出些想立大王子为储君的意思了,顾忌九王之乱重蹈覆辙,王上这才暂且没提……”

“花这么大代价请你入宫,亦是想快些治好病,免得生事端。”

甘棠点头,商王有多喜欢微子启,从他至如今都不立储君就能看出来了。

殷受这个人,性子里带着后天养成的缺陷,当年看得上她就拼命结交她,看不上她便说不跟她来往,因为她威胁到了殷商的国本想杀了她,后来因为她才干能为殷商所用,又留她性命,种种行为都说明了他在处理事情方面是十分粗暴和情绪化的,至少人心人性的复杂,旁人的心情和感受,都很少会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一定程度上来说殷受的情商实在不怎么样,当然他这样的身份地位,能力足够强,通常是不需要和什么人虚与委蛇的,他这样干瘪的为人处世法,迟早要吃大亏,帝辛一生中最大的亏,大概就是在外领兵,反倒让兄弟与外族勾结,自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兵败如山倒,彻底玩完了。

他给商王的信亦没什么错,毕竟商王病重,甘棠再拿乔,也得救人,给点财帛祭品让她消气,有个台阶下,她顺势也就下来了。

殷受在政务上每每一拿一个准,可惜为人处世半点不知拿捏分寸,乃至于在外征战沙场流血流汗,倒比不上在她旁边陪行,在商王床榻边嘘寒问暖的微子启得人欢心。

他有胆量在商王病重的档口去信阻止商王拿地给她,抛开个人恩怨来说,甘棠真是要给他鼓个掌的。

毕竟朝中势力错综复杂,商王病重,方寸大乱的有之,暗中观望伺机而动的有之,头脑清醒且一心只为殷商的当真没有几个,清醒又胆敢在这时候站出来说话的,就更少了,好似谁舍不得大价钱,就是不盼商王好似的。

殷受就是这凤毛麟角的各种之一,可惜尽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外头微子启又来询问绿丫圣巫女的吃食住行,又请绿丫代为转告,禀告商王今日的病情,旁边比干等人纷纷夸赞微子启,连绿丫也说大王子是至孝至贤之人,不似三王子,狼心狗肺。

崇明听得脸色沉了下来,正要说话,被甘棠拦住了,“管他做什么。”

崇明重新坐了回去,“只是替阿受不值,当初得了三方,好几个叛出的诸侯重新臣服纳贡,周人压境的士兵退了回去,臣子们哪个不是喘了口气,分宝物的时候对阿受夸赞不止,直说他年少英雄,这时候出了事,转头就忘了……”

政治不是都这样么,趋利避害,有奶就是娘。

崇明接着道,“殷商上下,除了棠梨你,没人有资格说阿受狼心狗肺。”

这里面的原因就太复杂了,甘棠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棋盘有磁性,马车颠簸,倒也不至于连棋都下不成,“崇明你对他可是真好,不怕他利用你么?”

崇明摇头,“棠梨你的位置和王上自来都是相互牵制戒备,王上也是真想削你的权,我和你不同,我的目的和商王是一样的,听的就是商王的旨意,上次的事,如果换成是我,我乐意至极。”

各自立场不同罢,甘棠点头,没再言语,崇明沉默半响,开口问,“棠梨,你会支持大王子么?”

甘棠落子的手一顿,无奈道,“不会。”微子启恨她入骨,隔着车门都感受得到随时随地的恶意,让他上位,她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微子衍,成天只知道吃喝玩乐,上次被甘玉打了以后怀恨在心,更是要不成了。

说来可笑,所有这些王子中,只有殷受对她没有恶意,背后捅她最惨的也是他。

这件事先放一放再说,殷商断代里帝乙在位年限和时间虽是众说纷纭,但没有一种迹象证明帝辛是在十四岁这年继位的,最早的推测也得到他十九岁,商王可能就是中途大病一场,并不致命。

她这次进京,存粹是商王自乱阵脚。

外头车夫说到宫门外了,马车渐渐停了下来,甘棠扬声唤绿丫,绿丫应声进来收拾案几,小脸绯红,目光游离,让人一看就觉得小姑娘长大了。

甘棠看看身旁俊朗的崇明,心里便感慨了一句年轻姑娘活力无限,大她三岁,也是时候该春心萌动了。

甘棠先感受到了一股浓烈的善意,且有越来越浓烈的架势,心里暗自猜测来人是谁,说不定是哪个她救过的病人。

崇明听见外头有行礼声,立马掀了马车帘一看,当即惊喜地唤了一声,“阿受?你回来了!”

崇明喊完想起马车里的甘棠,回头看着甘棠神色就有些尴尬,猜测兄弟等在这里,定是想见甘棠,便坐着没起身,打算过一会儿再下马车,他眼下无需进宫,等等也无妨。

甘棠脚步一顿,随后又神色淡淡地掀帘子下车了。

这么强烈的善意浓烈得甘棠困惑又困扰,困惑殷受难不成是当真对她有意了,困扰因为是这情绪太强烈,强烈得像一个真人复读机一直在她耳边说话一样,层次不已,汇集起来大概就是喜欢你,非常喜欢你这几个字了。

甘棠很是无语。

这奸诈小人当真是一面喜欢她,一面毫不留情地在她背后下黑手,还八百里加急写信回来阻止商王拿三方做医资。

他还有脸来见她。脸皮比城墙厚了。

甘棠极力将这股浓烈的情绪当成太攀蛇的呲呲声,心说下车后殷受若是敢对着她胡言乱语,她也不必留情,眼下她手里有的是砝码,他若是敢让她下不来台,她就让他好看,倘若他再算计她,那她不如也试一试这些阴谋阳谋,以牙还牙!介时便看谁更技高一筹!

马车帘子掀起来,殷受只看见了甘棠的一袭衣脚,心跳却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手中的缰绳逐渐收紧,被汗润湿,枣红的坐骑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紧张复杂的情绪,垂着头安安静静的待着一动不动。

他有多久没见过她了,大半年罢。

父王对疾病和死亡的恐慌让他所做的一切变成了笑话,也不知她会用什么眼神看他,无所谓了都。

甘棠下了马车,抬头果然见殷受正一身铠甲地骑在马上,神色无绪无波地看着她。

眼里一丝情绪也无,可自他心底传过来的情绪却越浓烈了。

战场是对一个少年最好的洗礼,尤其打的都是胜仗,连周人都打得后退了五十里,他一身杀伐肃穆,再正常不过了。

个头也窜高了不少,面貌越俊美,如果不是心思太毒,光凭这一副外貌身形,威仪气度,把天神二字安在他身上也不为过。

单骑挡在路中央,见她后头有两千骑,目光动都没动一下,想来是没把这两千骑放在眼里。

甘棠面色不善,“你来干什么。”

殷受一语不,目光自甘棠脸上一扫而过,勒马转身,下了马,马鞭扔给宫门口的随从,头也不回大步入宫去了。

那股情绪也未有增减,直至人走远了,才淡出了甘棠的感知,甘棠站在原地,觉得自己就像那些挥出一拳却全打在了棉花上的绝世高手,内力泄不出反弹回来,还伤着了自己。

随时准备好出来说句公道话的崇明下车来,看着殷受离开的背影,亦十分摸不着头脑,“他可能心情不好,还以为他是专程来见你的。”

储君的位置要给人撬了,心情能好么,不过谁管他心情好不好。

甘棠深吸了口气,吩咐两千军马屯驻宫外,快步往宫里去。

微子启先一步进去通报了消息,不一会儿一众皇亲贵胄、朝中重臣都浩浩荡荡的迎了出来。

里头还有些后宫妃妾,皆是眼眶红肿钗饰全无的模样,见了甘棠跟遇见了救星,上前就要哭哭啼啼,被后头赶上来的微子启拦住了。

“还请阿母们安心,先去给王上看病要紧,耽误不得……圣巫女巫术高超,父王定能化险为夷,阿母们莫要担心。”

一众女子纷纷止住了哭声,连同臣子宗亲们,上前与甘棠行礼,“我等拜托圣女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甘棠如今再不是五年前那个空有名头的圣巫女,而是有兵有粮有地盘亦有家财万贯的一方雄主,一众人王室贵胄纷纷给甘棠行礼问好,比之几年前,态度恭敬了百倍有余。

敬畏,且热络。

“都起来。”

甘棠径直去了商王的寝宫。

商王躺在床榻上,旁边跪了两个巫医,都是她的弟子,见了她如蒙大赦,忙上前与甘棠说商王的病情。

基本就是热,头痛,身体痛,呕吐,昏迷不醒,无法进食,身上还有血疹。

甘棠听了症状,心里有一些猜测,上前给商王检查过,又放了点血,知晓商王这是有事没事泡在酒坛子里腌着腌出来的病,前段时间大约是太开心,喝多了把慢性病激出来了。

观商王面相和脉搏,肝脏不好,血脉郁堵,明显的富贵病。并不长寿。

这种与炎症类似的慢性病不会立刻让人毙命,时好时坏,和病人的身体和心理机制,甚至是气候变化都有关,他再拖几月,拖到炎热的六七月,可能又没这么明显的表征了。

这一巴掌,怎么看都是老天赐福,帮她糊给商王室的。

甘棠给商王下针,先提他疏通淤血,商王浑身被扎成了个刺猬,方才昏迷中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也渐渐平稳了许多,拔针还要三个时辰以后,甘棠便打算先出宫。

门外候着的一众人翘以盼,又不敢质疑圣巫女,欲言又止分明是想问,踌躇不已,微子启便上前行礼,目带焦急忧色,“敢问圣女,父王可好些了?”

甘棠摆手道,“无大碍,明日便能醒了。”

宫妃们自来都是最先声的,这时候听甘棠这么说,左一个谢天谢地,又一个谢天谢地,谢谢祖先神明,臣子们大部分人面上都松了口气,气氛和乐起来,也不知真心的有几人,毕竟对她有恶感的人又多了几个。

甘棠吩咐道,“三个时辰过后我再来给王上除针,在此之前,不要进去打扰他,若中途出了变故,后果自负。”

微子启忙点头应了,又建议道,“圣巫女府离王宫有些距离,圣女路途奔波,不若现在宫里歇下,小臣已经准备好了宫殿汤池,圣女可稍坐修整,也免去来回奔波,父王的病情若有异,也可及时应变。”

她带来的军将屯驻在宫外,她在宫里歇息也无妨,甘棠便应了,“如此也好,前面带路罢。”

微子启大喜,朝甘棠连连拜谢,前头领着她和绿丫往内里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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