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爱情密码
石门缓缓打开,森寒的气息扑面而来,明珏不由浑身哆嗦,裹紧身上的披风。
偌大的冰室呈现眼前,氤氲着薄薄的沥沥的寒气,冰室四个角落的鎏金灯架上,大如鸡卵的夜明珠散出灿白的光芒,将冰室照耀得如同白昼。
冰室正中砌着一个大约六尺长、三尺宽的冰台,一口冰棺摆在冰台上,棺中的女子一身淡雅的绿衣,面容栩栩如生,好象熟睡一般。
水木跪在冰棺前,头抵在冰台上,低声抽咽,如泣如诉。听到有人进来,他站起来,擦去眼角的泪珠,长叹一声,转过身注视明珏,一脸沉默。
“我娘喜欢绿色,她说绿色是生命的颜色,不管她心情多么糟糕,只要看到绿色,她就感觉自己看到了希望,从而精神振奋。”水木幽幽出语,声音低沉温柔,“小时候,我常看到她看着一个地方愣,我问她在看什么,她说她在寻找绿色。后来我才知道,她是在找生命的希望,想让自己振奋、高兴。”
“由此可见,师祖母是一个很开朗、很豁达的人。”明珏轻声叹气,她很想知道李夫人的故事,想知道这个和她来自一个时空的女子有什么样的人生际遇。
做为这个时空的李夫人,如今,她的身体躺在冰棺里,供人绚怀思念,她的灵魂又在何处遨游呢?会不会已经回到了原来的世界?又在那个世界追忆这个时空的过往?没有肉身的局限,她永远是她自己,而不再是任何人。
水木慢慢向明珏走来,眼底闪动晶莹的泪花,一只手缓缓拍到明珏肩上,幽然出语,“那年冬天,我三岁,正生着病,水家将我们母子赶出家门。那个冬天特别冷,根本不象江东的天气,临出水家大门时,我们身上的外衣都被仆人扯下了。若不是怕我们赤身果(同某字)体,让水氏家族遭人诟病,连我们的内衣都会被扒掉。那个男人说让她净身出户,别说有傍身的银钱,连衣服都不让她穿。”
“怎么这么过份?”明珏一听,气得恨恨咬牙。
她离开萧家时,萧怀菱带人把她们主仆看得过眼的饰衣物和金钱财物洗劫一空,半新不旧的衣服还给她们留着几套,没让她们只穿内衣离开萧家。即使把她送到庄子上,也有遮风挡雨的房子,而不是把她直接赶出家门。
从另一个世界仓促而亡,来到一个陌生的世界,替一个陌生人活着,承载着陌生的恩怨情仇。重活一世,谁不想对酒当歌,仗剑天涯,活得潇潇洒洒?谁不想满眼柳绿花红、阳春白雪,从而让自己的目光远离破败腌臜?
做为洛明珏,她没做到。她一直认为,无论前生今世,李夫人都比她优秀,可李夫人也没做到,而且李夫人比她受过的苦难,受过的侮辱还要多。
穿越者不是万能的,不管是前世今生,只要还是人,就有人的苦怒哀乐,就有人的恩怨情仇,束缚、羁绊永远也无法真正摆脱,直到老死。
李夫人一定也恨水家、恨水融,恨侮辱她、迫害她的每一个人。
幸福永远是个比较级,明珏突然觉得自己对萧家的恨淡了一点。
“哈哈……这就算过份吗?”水木摇头狂笑,笑声狠厉阴寒,透着吞噬天下的怨毒,撼痛人心,“我们被赶出来之后,就有人下话来,说在海州城谁敢给我们母子一口饭、一口水,谁敢收留我们母子,就让那人家破人亡。我当时正生病,我母亲到处下跪,想给我要一口热水、一口热饭,结果什么也没要到。
迫于水家的淫威,没人敢为抱打不平我们,即使可怜我们也不敢出手相助。几个忠于我娘的仆人被打得遍体鳞伤,从水家逃出来,护送我们母子离开海州城。出城之后,我们混到一群流民之中,靠他们帮助,总算活了下来。李家村全是来自各地的流民,就是我娘为感谢他们曾经帮助,才建起来的。”
明珏拭去眼角的泪珠,哽咽说:“师祖母很坚强,要是我可能活不下去了。”
这就是李夫人的遭遇,彼时彼刻,她大概忘记了自己活过两世,忘记了自己前生今世所有的骄傲和尊严,为了儿子,她要活下去,坚强地活下去。
“我娘活得很坚强,我知道她是为了我,她怕我介怀、怕我不开心,从不跟我说这些,我也不敢问过去,这些事都是后来仆人讲给我听的。”
“师祖母是为你好,有些事情知道了还不如不知道。”
水木眼底含泪,淡淡一笑,顿有泪水滴落,“冬天过去了,我的病才好起来,我娘带我回外祖家。听说我们的遭遇,我外公带着李氏宗族的几个子侄到水家理论。当时把我们母子赶出家门时,那个人写下了休书,我外公认为我母亲没犯错,不能就这样被休,即使离开水家,也应该和离,要回我母亲的嫁妆。
可他们没讲出道理,却被当成阴谋叛乱者,流放到大西北做苦力。等我娘有些钱财的时候,去大西北找他们,我外公客死异乡,其他人也被折磨得生不如死。”
李夫人只是乡坤出身的一个弱女子,在强权之下,哪里有她反抗的余地?不但自己受尽了苦,还连累了亲人,想必那时候,李夫人也心如刀绞吧?
“水家为什么要这样对你?他们恨师祖母,可你毕竟是水家的血脉呀!”
“听仆人说我娘知道水家的隐秘,到底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明珏握紧拳头,替水木、替李夫人鸣不平,威威赫赫的水氏家族,位列一等候,被誉为天下财富的集结地,竟然那么无情且无耻。明珏不知该说些什么,她能理解水木心中浓烈深重的仇怨,也支持他去报复迫害过他们母子的每一个人。
听到水木这番话,她隐约感觉李夫人和水家的事另有隐情,这可能就是水木说得隐秘。而水木这些话就是冰山一角,很难揭开整件事情的全貌。
不管因为什么,水家对水木和李夫人的所作所为确实丧尽天良,对素昧平生的人也不可能把事情做得那么绝。对别人绝情,不给别人留后路,也等于断掉了自己的后路。水家的人想把李夫人和水木置于死地,大概也没想到水木会今天。
“我三岁那年,我们被赶出水家,我十三岁那年,我娘辞世,这十年间,我们一直被人追杀。我娘为躲避他们,只好带我出海,在海上飘流,到很远的地方跟许多国家的人做生意。直到我们有了钱,有了自己的护卫和死士,才不怕他们追杀了。后来,我们在花千岛定居,我娘倾尽平生所学,变废为宝,为这里的人做了许多事。她说过她想做得更好,还没来得及做,就死在了那些人的屠刀下。”
明珏想了想,问:“谁追杀你们?”
“汝亲王府的死士和水家的死士。”
汝阳郡主下嫁给水融做平妻,为保住自己的儿子嫡长子的位置,极有可能会对水木下手。可李夫人和水木已经被赶出水家,这样被赶出去,想必也被削了族籍,为什么还要置他们母子于死地呢?难道有非让他们死不可的理由?
李夫人被害死之后,水木才不被追杀,想必那些人是冲李夫人来的。水融为什么非要杀死李夫人呢?结夫妻,没想到最后竟是你死我活的结局。
“就是因为那个隐秘,你们才被人追杀的?”
水木点点头,又摇摇头,示意明珏跟他从冰室的另一扇门出去,来到一座大气雅致的院落。仆人点亮灯火,水木领着明珏进到书房,书房藏书很多,收拾得干净整洁,房间以绿色调为主,让人进来就感觉到神清目朗。
“坐吧!我想跟你多聊一会儿。”水木亲自给明珏泡了茶,他端起茶盏,边品茶边观察明珏的表情,“我母亲说她跟这个世界一般的人不一样,她有一个前生,她常跟我说起她的前生,说好多我在这个世界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明珏轻叹一声,说:“有前生的人都很幸运,大概是老天的厚爱吧!”
“你不是一般人,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有这种感觉,怀疑你跟我母亲一样。后来,我让人去了解洛明珏,他们把与洛明珏有关的人和事都报给了我,我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我从来没跟人这么详细地说过我母亲的遭遇,你是第一个。”
“我也不怕别人知道我有一个前生,只是不知道怎么跟别人去说。”明珏神色淡然,一点也不惊诧水木说破她的身份,“谢谢你对我的信任。”
至少水木比萧某人强,萧某人总认为她是野鬼,附在了洛明珏身上。而水木知道她有一个前生,在李夫人的言传身教之下,水木也能理解她前生的事物。
沉默了许久,水木轻叹开口,“你能跟我说说你的前生吗?我很想听。”
“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该怎么跟你说,也不知道你想听什么。”明珏讪笑几声,又说:“就象一只烤乳猪,个头太大,不知道该从哪里下嘴。”
水木揉了揉额头,微微摇头,无奈一笑,问:“你还没吃晚饭吧?”
听到水木的问话,明珏的肚子很配合地响起来,她忙佝偻着腰,脸上流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从岛上回来,她洗漱完毕,正等着吃晚饭,两老太太就把她叫走了。折腾了半天,水木又找她,一直到现在,她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真是抱歉,是我耽误你了,我让人送你回去。”
“没事,少吃一顿饿不死。”明珏大方摇头,又说:“我的前生和师祖母的前生会有很大差异,就象你和洛明珏,虽说生活在一个世界,彼此不可能认识,各自的经历也大有不同。如果你想了解师祖母的前生,等有时间,你可以跟我说说她都跟你说过一些什么,或是给我一些关于她的东西,我或许能帮你。”
水木点点头,从书架后面的暗阁里拿出一只锦盒打开,递给明珏。锦盒里有厚厚一叠记事本,本子里全是用英语书写的东西。李夫人大概不想让人知道她要写什么,才采用这种方式,但她还是把这些东西留下来了。
“这锦盒里的东西是我娘辞世那年写的,除此之外,她还留下了几箱这样的记事本,你先看这些,改天我把那些也拿给你。”水木长叹一声,自嘲一笑,又说:“我本打算自己参悟,可实在没这个天赋,殚精竭力,我也没弄懂多少。”
原来,水木让她翻译那些书籍,是想照她翻译成的语言与记事本上的英语互相对照,来参透李夫人留下的东西。不能否认水木很聪明,可用这种方式就能看懂记事本里写的东西,那必须是比人才多个“二”的人才行。
水木把明珏主仆送到门口,让人送她们回去,并吩咐人给她们送饭过去。
走到小院门口,看到朱艳正靠在墙上打瞌睡,明珏和紫竹都很纳闷,忙询问情况。朱艳接过锦盒,指了指明珏的卧房,带她们轻手轻脚往里走。
卧房里灯火通明,偶尔有摔东西的声音传来,明珏皱了皱眉,推开丫头大步向卧房走去。朱艳很着急,想去拦明珏,没拦住,忙拉着紫竹跟上。
衣物、被褥、书籍扔得满地都是,除此之外,地上还有干鲜果皮和纸屑。床头柜上杯盘狼藉,吃剩下的面汤、喝剩下的茶根,散出令人作呕的味道。
床上直挺挺地躺着一个人,双手搭在胸前,脸上盖着一本书,一点气息都没有。听到有人冲进卧房,他重重踹着床榻一脚,向来人宣告他还活着。
“你找死呀?”
明珏冲到床前,冲着床上的人一拳砸下,就在她的拳头快落到人身上的时候,床上的人矫捷一闪,她的拳头砸到床上,因用力太大,痛得她呲牙咧嘴。
“萧怀逸,我、我……”
“我XXOO你全家,你是不是又想这么骂?”萧怀逸一脸无辜看着她。
“你、你、你给我起来。”明珏跳上床,冲萧怀逸一顿拳打脚踢,又揪住他的衣领往床下扯,“你给我起来,好端端的卧室,都被你糟蹋成猪窝了。”
“你也知道你的卧室是猪窝呀?”
明珏缓了一口气,又往拳头上哈气,“看我怎么收拾你,都是你惹的祸。”
被林老太太斥骂了一顿,明珏心里窝火,罪魁祸就是萧怀逸。要不是他招蜂惹蝶,能把林玉黛撩拨成单相思吗?因为有明珏被休弃的事在前,林老太太和洛老太太都清楚林玉黛不可能嫁给萧怀逸,林老太太才把气撒在明珏身上。
萧怀逸挡住明珏的拳头,“收拾我之前先把肚子填饱,我都听见你肚子叫了。”
肚子又一次不争气地鸣叫,明珏收起拳头,歪着脑袋睃视萧怀逸,目光好象要杀人一般。萧怀逸笑了笑,变戏法一样从床底下拿出一个食盒,打开让明珏看。
食盒里有一大碗鲜鱼汤银丝面,面条好象丝线一样,根根透明,浸泡在乳白色的鱼汤里,汤内有几片笋干,几棵青菜,正冒着腾腾热气,鲜香气味四溢。
明珏舔着嘴唇,小脸笑成一团,五脏六腑开始敲锣打鼓、沙场誓师了。
“饿了吧?”
“不饿。”
萧怀逸哼笑两声,拿出筷子和汤勺,拍了拍床沿,说:“坐下,我喂你吃。”
“不让你喂。”明珏乖乖坐到床沿上,眼睛看汤面和筷子之间打转。
“先告诉水木找你干什么,为什么去那么久?否则就不让你吃。”萧怀逸端着碗,挑动汤面,在明珏眼前晃来晃去,咂着嘴馋她。
“你凭什么管我?就是不告诉你,不吃也不告诉你。”明珏噘着嘴堵气,看到萧怀逸拈酸吃醋的样子,她心里很受用,越高兴越喜欢耍小脾气。
“先吃,吃完必须告诉我,否则――”
萧怀逸重哼一声,挑起一缕丝面,送到明珏嘴边。明珏冲他皱了皱鼻子,摆出一副给你面子的神态,张嘴就把一缕面吸到嘴里,很满意地冲萧怀逸点头。
“不用你喂,你端着碗,我自己吃。”明珏抢过筷子,直奔面碗。
三下五除二,一碗面转眼就进了肚子,嫌勺子喝汤太慢,她抢过碗,凑到嘴边,咕咚咕咚几口,就喝掉了半碗汤。她缓了一口气,一脸调笑冲萧怀逸挤了挤眼,继续喝汤,很快,一大碗鲜鱼汤银丝面就被吃了一个底朝天。
明珏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味道不错,我明天还要吃。”
“你喜欢吃就好。”
萧怀逸看着明珏,冲她试探着伸出手,很想在她笑容满面、柔光粉嫩的小脸上捏一把。明珏见她抬起手,就知道他想干什么,沉下脸,一脸挑衅地冲他抬了抬下巴。萧怀逸忙放下手,好象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偷眼看着明珏。
在青州时,明珏和萧怀逸有约定,只许明珏对萧怀逸动手动脚,萧怀逸可以挡,但不许还手,更不能象以前一样碰明珏的敏感部位,否则自断其指。
“九小姐,水木先生派人送饭来了。”
明珏噘了噘嘴,可怜巴巴说:“我都吃不下了。”
“奴婢刚看了看,有蟹黄蒸饺、三鲜蛋羹,还有虾仁翡翠汤,您……”
“端进来、端进来,赶紧把屋子收拾了。”明珏冲萧怀逸挥了挥手,说:“你可以走了,你在屋里,丫头都不敢进来了,只怕被你迷得神魂颠倒。”
萧怀逸眯着眼睛,眉头微微皱起,脸上流露出委屈。这只小野鬼变脸也太快了,有了更好吃的,就要把他一脚蹬走,这个小没良心的,真该好好教训一顿。
明珏意识到自己过河拆桥太快,忙陪笑说:“时候不早,你该回去休息了。”
“好,我回去休息,你悠着点,别吃撑了,睡不着觉。”萧怀逸站起来,伸着懒腰,说:“这几天我都在花千岛上,会很忙,想吃银丝面早点告诉我。”
“都不知道你在忙什么。”明珏知道萧怀逸此行为清剿海盗而来,海盗那么猖狂,肯定在硬仗要打,许多消息事关做战机密,她不方便多问。
“我还能忙什么?忙着找海盗,那天杀死的海盗只是一个小分队,江东海域象那样的海盗小分队,不下几百只,而且隐藏机密,很难找到他们的行踪。”
“辛苦你了。”明珏推着萧怀逸往外走,嘻笑着说:“人民不会忘记你,你的丰功伟绩会载入只册,我相信你会永垂不朽,放心上战场吧!”
萧怀逸哼笑两声,抬起手,在明珏的鼻尖上揪了一下,说:“不是敏感部位。”
见明珏要还手,萧怀逸忙大步离开。看着他的身影融入浓郁的夜色,明珏心里泛起丝丝甜蜜,又吃了一些东西,洗漱之后,倒头便睡,清梦格外甜美。
第二天,明珏早早起来,收拾完毕,吃过早饭,又打紫竹代她到客院给洛老太太请安。紫竹很快回来,说客院没事,林玉黛病情无好转,洛明玫也病病歪歪。林老太太决定等林玉黛和洛明玫好起来再回楚州,只派人回城送信了。
朱艳低声说:“依奴婢看,侯爷不离开别苑,林小姐的病是好不起来了。”
“你算说错了,侯爷要是走了,林小姐会病得更重,这是单相思。”紫竹一脸窃笑,凑到朱艳身边,问:“昨天晚上你怎么在外面打瞌睡?”
此次出来游玩,明珏只带了紫竹和朱艳两个丫头,还有两个婆子,明珏让她们在客院伺候。她们住的小院有水家的仆妇照应,却跟他们少有交结。昨晚她带紫竹出去,留下朱艳看屋子,萧怀逸来了,朱艳只好躲到大门口去。
“侯爷说他每等一盏茶的功夫就扔一件东西,我不敢进去,就在门外等了。”
“神经病。”明珏嘟嚷一句,就拿着李夫人的记事本到床上去看了。
紫竹和朱艳把昨天在海盗窝里拣来的宝贝全部拿出来,一一造册登记。
明珏窝在床上,把李夫人的记事本全部摆在床上,共有九本。听水木说,这些是李夫人辞世那年写的,一定是对她对自己二十多年穿越足迹的回忆,这里面有她的恨爱情仇,有她的酸甜苦辣,包含着她这一世人生的全部。
做为后来者,看到前辈的东西,即将揭开李夫人一生的秘密,明珏又紧张又激动,还愤恨。她总认为自己经历离奇,比起李夫人的遭遇,她真是小儿科了。
九本记事本,有八本薄厚一致,样式统一,还有一本比这八本要厚一些,象是写好东西才装订的。明珏打开装订本,才知道里面是信,把信纸剪切整齐,装订在一起,外面又粘上记事本的封皮,便于保存这些信,李夫人可真是有心人。
封皮的内页写着一页英语,是李夫人前世今生的生平,看得明珏心里紧。
父官母商、家境优厚的女博士到三十八岁仍未婚,在相亲途中遭遇车祸,来到这个时空,变成李家八岁的小女儿。女孩上面有五个哥哥,因身体娇弱,得父母兄长宠爱。三十八岁的灵魂在八岁的小女孩体内重生,她新奇却孤独落漠。
她十岁那年,认识了十三岁的水融,从此生命五颜六色,充满阳光。十五岁与水融订亲,十六岁嫁给他,十八岁生下儿子,直到儿子两岁那年,翻天覆地。
从初识到儿子两岁,这十年,她忘记了自己前生,远离了孤独寂寥,和深爱的男人相依相偎,携手创业,养育儿子,每一天都沉浸在幸福中。
那一年,水家的爵位继承人病逝,当时的水老太太要在众多的庶子选一个过继膝下,承袭爵位。水老太太有一个条件,不管选中哪个庶子袭爵,必须娶她的侄女为妻。在诸多庶子中,水融管理家族的产业游刃有余,成了袭爵者的选。
当水融告诉李夫人他想做世子时,李夫人心寒了,因为爱,因为孩子,她还是选择了成全。水融多方周旋,水老太太的侄女做了侧室,而李夫人也成了水老太太的眼中钉、肉中刺。内宅如深海,令不善宅斗的李夫人心力憔悴。
水融成了世子,到京城谢恩,又得汝阳郡主的青眼,汝亲王请先皇把汝阳郡主指给水融做平妻。能结交汝亲王,金枝玉叶只做平妻,水融当然很高兴。而李夫人心如死灰,提出和离,水融不同意,却一纸休书,将李夫人母子赶出家门。
一页英语,承载了一个来自异世的天之骄女的全部悲哀,而悲哀的源头就是因为她爱上了一个男人,而这个男人为了风光荣耀,竟然亲手毁掉了她。
明珏看到这些,气得咬牙切齿,双手双脚对着床榻又砸又踹,两个丫头忙跑进来询问情况。明珏挥手让她们出去,继续看李夫人留下的东西。
装订本里这些信都是李夫人和水融在没成亲之前写下的,寥寥数语,饱含浓情密意,最让明珏感觉新奇的是这些信都是用汉语拼音写的。
李夫人要跟水融交流沟通,又怕被人看破,惹来麻烦。所以,她就教了水融汉语拼音,做为他们互诉衷肠的语言,也是他们的爱情密码。那时,他们在接到彼此情信时,心里有多么激动,情景有多么浪漫,不是外人能想像的。
那八本记事本全是用英语书写,是李夫人对异时空二十多年点点滴滴的回忆,记述了她此生此世的苦难遭遇,饱含她二十几年的辛酸苦辣。
明珏边看边唉声叹气,气愤怨恨交织着同情与钦佩,令她不禁抽泣哽咽。
无论前生今世,李夫人很优秀,但无法弥补她爱情的缺憾。她只想做一个普通的女人,有爱她的丈夫,有可爱的孩子,有一个温暖的家。不求飞黄腾达,不想攀龙附凤,只想平安渡日,可这么简单的要求却成了她此生的奢望。
朱艳端来热水,轻声说:“九小姐,奴婢伺候您洗把脸吧!”
明珏擦去眼泪,又拿手帕胡乱在脸上擦了一把,点了点头。洗完脸,朱艳帮她重新梳头,化了淡妆,两个丫头又把从贼窝里掠来的宝贝拿来给她看。
“九小姐,奴婢想要一只金猪,奴婢的娘是属猪的。”
“拿吧!拿吧!不是让你们处理吗?”明珏大方挥手。
“我想要那只金兔,送给我弟弟,又怕十二只兔子不全,就不吉利了。”
“什么十二只?怎么就不吉利了?”
“就是十二属相,每个属相又有十二只,共一百四十四只,全是纯金的,每只足有一两重。九小姐是属兔子的,奴婢怕拿一只就不全了,多不吉利。”
明珏来了兴趣,说:“全拿进来,我看看。”
纯金打造的十二生肖活灵活现,神态完全相同,形状大小也无差别。明珏感觉奇怪,谁家的黄金没处用了,要打造成十二属相,每只又打造十二个。
她反反复复看了几遍,现每个生肖的眼圈都有颜色,共有十二色。她把眼圈颜色相同的生肖排列在一起,又分成了十二排,却与原来的排列并不相同。
明珏感觉打造生肖的人另有深意,好奇心大痴,想参透其中的含义,拿着生肖颠来倒去看。她的手触到生肖的眼圈,“咯噔”一声,生肖尾部打开,露出一张纸条。明珏拣起纸条一看,不禁浑身一颤,脸色大变。
她忙把每只生肖的尾部全打开,有的里面有纸条,有的没有。纸条上的字是用汉语拼音写的,内容简短,却是在跟海盗传递的消息。
江东的海盗屡剿不绝,杀人越货,令人指,原来玄机在这里。
没语拼音有几个人懂?纸条上的字迹很新,李夫人死去十几年了,这些纸条绝不是她写的。除非还有其他穿越者,否则这个跟海盗互通消息的人不是水木就是水融。有可能就是他们其中一个人组织的海盗,在江东水域为祸。
这两个人一个贵为一品侯,主管江东地域和各国往来的海上贸易,另一个是天下富,贵为帝师,他们都有组织数万个海盗的能力。
把汉语拼音教给海盗头目,以此传递消息,控制数以万计的海盗烧杀抢掠。即使消息被截获,不懂的人也不知道纸条写的什么,也无法堪破机密。
明珏平静了片刻,问:“紫竹、朱艳,你们在哪拿到这些生肖的?”
“就在海盗的房子里,有好多金银财宝,当时萧登正清点登记,让我们随便拿。正好有两个护卫抬着一只箱子出来,奴婢和朱艳见生肖很新奇,就拿了。”
“护卫从哪抬出来的箱子?你们看到了吗?”
“奴婢没看到,听护卫说是在海盗床底下。”
明珏点点头,心里的疑团渐渐扩大,若用这种方式向海盗传递消息,肯定不只这些生肖,一定还有,至少传递消息的人和海盗都有这十二套生肖。
“紫竹、朱艳,你们记住,生肖的事不准跟任何人提起。”
紫竹和朱艳互看一眼,知道事关机密,忙齐声说:“奴婢遵命。”
“把生肖装好,这些生肖不能给你们,你们把那些金银饰分了吧!”
“金银饰也有很多呢,奴婢和朱艳拿回客栈跟大家一起分吧!”
“随便你们。”
两个丫头把生肖装进盒子,摆在床头柜上,又收拾金银饰,让明珏一一过目。明珏思虑片刻,用汉语拼音写了一张纸条,让朱艳给水木送去。
“紫竹,你去请侯爷来,就说我有事找他。”
“侯爷出去了,奴婢去客院那边请安时,正好碰到他们。”
“你去侯爷的院落看看谁在呢,让他去找侯爷回来,就说我有要紧事。”
紫竹应声出去,明珏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又拿出几个生肖,打开尾部,摆弄那些纸条,模仿纸条上的字迹,用汉语拼音写了几句话,比较琢磨。
“哟,一个人什么呆呢?连请安都让丫头去,哼!老太太还惦记你呢。”
洛明玫进来,打扮得花枝招展,容光焕,根本不象生病的样子,身后还跟着两个丫头。她们主仆看到那些纯金生肖,立刻争大眼睛,都围过来。
明珏沉下脸,顾不上收拾那些生肖,先把纸条收起来,揉成团,装进荷包。
“你们干什么?出去。”
“你为什么有这么多金子?给我,全都给我。”洛明玫扑上来,不顾明珏阻挡,抓起生肖就往怀里塞,边塞边冲丫头喊:“快抢,谁抢到谁要。”
两个小丫头短暂愣神之后,争先恐后冲上前,跟洛明玫一起抢生肖。紫竹和朱艳都不在,明珏一个人不是她们三人的对手,被她们推倒在地。
洛明玫往身上装了几只,还嫌不够多,干脆连盒子一起搬,两个小丫头也一个搬了一个盒子,就往外跑。明珏爬起来去拦,又被她们连推带撞,倒在地上。
在这座小院里,明珏只有紫竹和朱艳两个贴身丫头,院子里的粗使婆子都是别苑的下人。明珏不敢喊人,怕海盗的生肖在她手里的事让水木知道,她现在还不敢确定跟海盗传递消息的人是水木还是水融,害怕惹来杀身之祸。
看到洛明玫主仆跑出了卧房,明珏急得如被火烧碳烤一般。不管这些生肖让谁拿出去,让有心人看到,都会惹麻烦,闹大了,不知要死多少人。
“你给我站住,拿回来,你想死呀!”明珏即使喊,声音也压得很低。
洛明玫抢到东西,得意洋洋,才不管明珏多么着急。明珏追出来,见洛明玫跑在前面,就要跑出房门,她一下蹿起来,抓起烛台,象洛明玫砸去。
烛台正砸到洛明玫头上,洛昨玫一声惨叫,倒在地上,不再动弹,血顺着头流出来,她手里的盒子摔到一旁,生肖滚了一地。两个小丫头也停住脚,怔怔看着明珏,手里的盒子也掉到地上。里面的生肖滚得到处都是。
明珏顾不上洛明玫的死活,看到院子里没有别苑的仆人,忙把房门关上,收拾满地的生肖。两个小丫头忙扶起洛明玫,高声哭喊,被明珏呵住,都不敢再出声了。洛明玫摇摇晃晃站起来,冲明珏伸出手指,哼唧两声,又倒在地上。
“九小姐,水桃来了。”
“不许进来。”明珏把门打开一道逢,迎出去,看到朱艳和水桃站在门口,正一脸惊诧看着她,她缓了一口气,问:“水桃,先生有事找我吗?”
“救命呀!杀人啦!九小姐杀人啦――”房里传出小丫头的喊叫声。
“九小姐,出什么事了?”
明珏给朱艳使了眼色,转向水桃,问:“水桃,你有事吗?”
水桃知道明珏有事,不想让他知道,忙拿出一张纸条递给明珏,说:“先生说夫人在世时没教过他这种文字,他不认识,他说洛九小姐有事尽管直说。”
水木不认识汉语拼音?李夫人没教过他?明珏不敢置信,但还是松了一口气。她当然不希望勾结海盗的人是水木,若是水融,她就无所顾忌了。
“知道了,你跟先生说我没事,把纸条撕到吧!一会儿我去看先生。”
“好,小人告辞,洛小姐有事,尽管吩咐下人。”水桃说完,快步离开。
明珏让朱艳进来,吩咐她赶紧把生肖全部收起来,放回卧房,才平静下来。
洛明玫头上的血流到脸上,可她没昏过去,咬牙切齿看着明珏,瞪大眼睛看着朱艳把生肖拿走。若不是实在没有力气,她早就扑上去,跟朱艳抢了。
“金子是偷来的,你、你想杀人灭口,你……”洛明玫还在指责明珏。
这些生肖关系到剿灭海盗的大事,关连着数条人命,不能泄露出去,而洛明玫绝对会到处去说,若是这样,明珏真不介意杀她们灭口。
“九小姐,侯爷来了。”紫竹的声音传来。
“救命呀!杀人了,救命……”洛明玫的呼救声响起,声音欲加高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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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