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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自有分寸

这两日,沐家倒是难得的平静。

沐凌晨回到军中处理公务,早出晚归。凌寒在家养伤,不是在屋里看书就在院子里闲坐。

许是被凌寒山崖救书瑶的举动打动,许是也有些后悔当日祠堂里对凌寒的酷烈,自从北山回来,凌晨并没有特意跟凌寒说什么。凌寒也格外的谨言慎行,从不多说话。两人就这么沉默的和平着,倒是也还好。

午后,天气晴朗,阳光暖和无风,凌言约了凌寒下棋。凌寒本来不是很擅长围棋,不过,也不好扫了凌言的兴致,就陪着他在院子里下棋。凌豪喊明杰跟他一起打羽毛球,明杰笑凌豪又打不过在及还要打。凌寒陪着书瑶画画,小凤看着也喜欢画画,就一起搬了凳子架起画板画画。

明杰不停的调动着凌豪在网前跑来跑去,凌豪累的气喘吁吁还是败下阵来。

“小凤,我要喝水……”

凌豪径直的坐在草地上喊。

“你自己倒水去,小凤跟我们画画呢……”

凌华道。

凌豪撇嘴。

明杰进屋拿了茶壶,先给凌言和凌寒倒水,又给凌豪递过去了水。

“哎,别说,小凤这画画的真不错,好像震旦大学有美院,美院春季入学,可能快考试了,你要不要考考试试?”

凌豪凑在小凤旁边道。

小凤连连摇头:“那是少爷小姐们才去读书的,我就是画着玩儿,读书也就识几个字,考不上,也不要去考……”

凌豪摇头:“哪有谁规定什么人去读书什么人不行的,文化课你聪明好好补习补习就行,你画的真的不赖的呀……你要是去考试,那些少爷小姐们还考不过你呢……”

凌豪说的认真,小凤已经羞红了脸。

“四爷没事儿拿我开玩笑,你玩你的去,我跟小姐画画儿……”

“你伤的怎么样?明天去北平的话,行吗?”凌言一边下棋,一边问道。

本来,在北平的时候,就同许远征说好,他们在母亲忌日之后就返回北平就职的。早也买好了明日返回北平的车票。只是,眼下,凌寒确实伤的不轻。虽然平日里他也如常起坐行走,可是不经意牵扯到伤口仍是见他皱眉咬牙忍痛的样子,若真是去军中,怕到底是难以应对的。

那一日,凌言陪着凌寒在祠堂呆了半夜,那惨烈的伤,凌言想起来仍觉得可怖。

“没事儿的。我还是赶快的走吧……”凌寒道,一子落下,又哎呦了一声:“我这根本下得不行,我又要输了……”

凌言无奈的一笑。

凌华舍了书瑶,坐在他们的旁边,也是家长临行之前的谆谆教导。

“我是极不赞同你们都去北平的,不过,既然已经定下来了,你们也都多加小心,真是有个万一的,咱们也自然是有别的办法,不值得跟那些政棍们一般见识,只要是安安全全的就行。”

凌华道。

围棋已经不下了,凌言一边听大姐说话,一边收拾着棋子。

“大姐,你放心吧,我们会注意的。”

凌华点点头,安慰的看看凌言:

“我是最放心你的。你自小就知道分寸,性格也柔和的。看你在上海那么谨慎周全,在北平也一定能够安好的。倒是三儿,你就不能让大姐省省心……”

凌华看着凌寒,叹气。

凌寒伸手握住大姐的手:“让大姐操心,是弟弟的错。不过,我们都已经二十几岁了,不是小弟那般的年纪了,我们都有分寸的,大姐不用太挂心。倒是小弟,还是调皮的年纪,大姐要多多费心,也要多多的耐心呢……”

凌寒话说的很温和,也是话里有话。

凌华白了凌寒一眼:“你且自顾不暇了,还想着的多呢……那个小东西的日子,比你们好过的多……”

不远处,凌豪坐在书瑶身边,拿着书瑶的画笔,帮书瑶画画。叔侄两个一边画还一边商量,玩的不亦乐乎。

“本来是难得的聚在一起,这说着又得分开,要是扬城上海这样的距离,十天八天见一次也是容易,到了北平,距离远了,也比不得家里自在了……”

平日里是再强势的女性,此刻凌华多少是有些伤感。

“乱世如此,大家活得都不容易……大哥说得对,我们在北平,还能多帮衬一些大哥,也是沐家多安稳一些,没什么不好的。”凌寒道。

“你早知道这些,怎么就跟你大哥……别的不说了,你这次可不许胡来了。我看不过去他打你,但是,你要是敢胡来,我也不饶你的。”

凌华严厉的说道。

凌寒连连点头:“是,是……”

自己在大姐和大哥心中就是叛逆的不孝子弟,连平日里最疼自己的大姐都板起脸来教训,他也只有点头认错的份儿。

不一会儿,凌豪拿着一幅画递了过来,画是铅笔画,画的就是刚刚一家人的情形。

“看看我画的怎么样?”凌豪道。

凌寒接过来画,细细的看着。画左边是凌寒与明杰打羽毛球,中间侧上方是大姐与书瑶在画画,右边是自己与凌言在下棋。人物画的惟妙惟肖,羽毛球上的羽都画到纤维毕现。只是,画里并没有小凤。

“凌豪,你说这是你画的?”凌寒挑眉,审问一般。

“小凤画的……”凌豪最怕凌寒,看着凌寒怀疑,他立即招认。

“画的很不错呀,很有心了……”凌言赞道。

凌豪连连点头,就像夸奖自己一样的开心:

“对啊对啊,我也是这么觉得。刚刚她画了一束雏菊也很好看呢……我说她可以考上美院的……让她跟我和大姐去上海考我们学校美院吧。我觉得她一定能考上!”

凌豪笃定的说。

“你脑子都想什么……”凌华哼了一句。

凌豪扫兴的撇嘴,仍旧嘟囔着:

“人家明明画的很好……”

“去试试也没什么不好啊。要是她能考上就去读书么……沐家再雇一个佣人也没什么难的……”凌言倒是很赞同。

凌寒也附和:“是挺好的啊,试试呗……”

“那我跟大哥说,小凤,你过来,二哥三哥都说支持你去考美院呢……”

凌豪一边说着,一边把小凤拽了过来。

小凤站在几个人面前,听大家讨论她去上学的事情,还是有些不大自在。

“我还是在家里干活吧……我考不上的,我就是随便画画的。”小凤道,大眼睛眨着。

小凤和凌豪一般年纪,才十八岁,白皙的圆圆的脸蛋,一双大眼睛很是明亮清丽,她梳着两个辫子很是齐整的垂在身前,一身碎花的粗布衣服,全身上下洋溢着少女的青春朝气。

“小凤,你喜不喜欢画画,想不想画画?”凌寒问。

小凤连连点头,大眼睛闪烁着光芒。

“这就好呀,考上考不上总是要去试试的。文化课,让凌豪帮你补习补习,回头在上海也可以先跟着美中的去学学,要真是还不行,再回来也没关系的。”

凌言道,说的很是温和。

小凤抿着嘴唇,看看凌言兄弟,又看看凌华。

“没关系,怎么都行。我那里多住一个人多一双碗筷也是没问题的。”凌华笑着说道。

“我可以帮大小姐干活!”小凤迅速的接口。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太过于失态,小凤又立即低下头。

众人都是会心的一笑。

凌豪最是兴奋,拉着小凤一通规划:“没事儿小凤,你到上海啊,我教你文化课,还可以带你去画院学画,你还可以给我做栗子酥,你做的饭比沈妈做的好吃……”

“小弟,小凤是去读书的,可不是伺候你大少爷的。”凌寒斥责凌豪,旋即又道:“要真是去读书,就说小凤是我们家表妹吧。”

凌豪连连点头,一点没有被凌寒的指责影响他的高兴。

晚上众人同凌晨商议让小凤去上海读书的事情,凌晨也没有意义。恰是前几日,罗嫂也说孙子大了不用她看着了,她也打算是回来,是以,就决定着这一两日接回来罗嫂,让小凤和凌豪一起去上海。

倒是明日凌言与凌寒都去北平,凌晨免不了把他们叫到书房多叮嘱几句。

凌晨惯常的说了些让他们谨言慎行克己修身尽心履职的话,又交流了一下对政局的看法。

派系林立,交错复杂,就算是政坛老手也是稍有不慎就满盘皆输,而扬城素来是倾向于独立的,不想陷入派系纷争,但是也不能完全脱离派系,否则极易成为其他派系鲸吞蚕食的对象。是以,他们依附于皖系,对皖系也是若即若离,凌晨也是希望着凌言与凌寒保持一个度,要坚持着对事不对人的原则,也要学着见机行事,不能死脑筋。

不过好在,凌寒去的是空军基地是技术部队,外行人一般难以插手,而财政部经济司其实向来权力不大,虽然地方各派争权逐利,不过,矛盾要不然集中在附院,要不然就是搜刮地方,反倒是名义上的财政部门被人看不上眼,也做不了主。

“你们做事做人我都是放心的,只是,北平已经是处处薄冰,真是要拿出十二分的谨慎!”凌晨叮嘱着。

“是。”凌言与凌寒应对着。

“凌寒,我不问你,不是说我就忘了,这件事情,弄清楚之前决计就不会完。你最好也谨慎着点。你要是让我再现你作出一些离经叛道的事情,你就等着……”

凌晨恫吓着凌寒。

该来的总会来,凌寒闷闷的应了一声。

看得出来凌寒的执拗,然而,念及凌寒要远行,凌晨还是压抑着不满。

“还有东北军那边,凌寒,你最好还是不要跟东北军的人联系了。一旦有什么情况,章林峰有的话说,北平的诸位大佬也有话说。彭庆哲和许远征这两位总统府国务院的秘书长斗得昏天暗地,你是许远征的人,就有彭庆哲的人留心着你,你懂吗?”

凌晨道。

凌寒点头:“我明白,我有分寸的。”

“什么叫你有分寸!”凌晨突然扬声。

凌寒皱眉,叹气:

“大哥,就算是现在,章林峰东北巡阅使也是北平政府的官职,就算是东北和北平政府联系很少,那也不是完全没有联系,如果真是有公务,我也不要见吗?再说,我也有故交,我难道都避而不见?我说我有分寸,这不对吗?”

凌晨眼中已经带了怒意,凌寒却只做无视,一字一句的说,把凌晨的话顶了回去。

“凌寒!”凌言斥责他:“你怎么跟大哥说话的?”

“对不起,大哥。”凌寒应承着道歉。

凌晨长长的呼气,耐着性子。

“凌寒,你是不是怨恨我?”

凌寒摇头:

“没有。我知道我错了,大哥教训的没有不对,我没有怨恨大哥。”

凌寒看着凌晨,说的很真诚。

凌晨点点头:“我知道,可能我的做法你不一定认可,你很难接受,不过你理解也好不理解也好,你应该知道,你既然叫我一声大哥,你最好还是顺从一些。”

凌晨盯着凌寒,目光灼灼。

“是。”凌晨话说到这份上,凌寒除了无奈,已经是无话可说了。

既然是人家子弟,就是要有子弟的分寸,去国多年,他也没有办法去跟大哥说天赋人-权人人平等的思想。

封建思想根深蒂固,不是清王朝倒了,不是袁世凯败了,就结束了的。

“你的伤怎么样?”凌晨缓了缓道,语气也温和了许多。

“不碍事了。”凌寒道。

“我看看……”凌晨道。

凌寒大惊,连连摇头:“我真的没事儿了大哥……”

凌晨依旧坚持着。

凌寒皱眉。

也许,凌晨是好意,但是,这对凌寒来说,更多的是屈辱的感觉。

“大哥,谢谢您的关照,我的伤不碍事了。真的没事儿了……”

凌寒的声音里已经是乞求了。

凌言看着凌寒,满是同情和无奈。

凌寒性格格外的好强。从祠堂出来,他自己在浴室内冲了一身的冷水,都不肯让凌言帮他敷药,就算是换药,他都是对着镜子自己换药,避了所有人。凌言给他找来长袍,说宽松一些会是舒服,他都因着自己平素穿西服,依旧坚持穿西服,不愿意让人看出异样。

更何况,要查看他伤势的是凌晨。

凌晨却已经走到了凌寒的身前,伸手要去脱凌寒的西服。

凌寒无奈,紧皱着眉头,咬着牙把西服脱去,又脱去了上身的马甲。很明显,凌寒脱衣服牵动着伤势,依旧是抽痛着。凌寒咬牙忍着痛,三下两下脱掉了衣服,仍在地上。

凌寒的背后伤渐次的结痂,更显得狰狞,还有些较重的伤处,又因着日日的动,还没有结痂,有几处明显是因着在北山山涧滚下,被划得模糊一片的伤,因为伤口深了并没有愈合的很好,仍有些鲜血,白衬衣上,也是有点点血迹。

凌言不忍,侧过头去。

凌晨也不由得皱眉,手抚摸在凌寒的肩膀,凌寒整个人一凛,挺直了脊背。

“你这样去北平可是撑得住?”凌晨问,也是有些不忍。

“没事儿。凌寒是军人,这点伤不算什么。”凌寒道,强自保持着平静,可是,凌晨也能够看出他胸口起伏,是勉强控制着情绪。

凌晨也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心疼他。这么卓越的弟弟,本来该是他的骄傲,可是,却让他又气又恨。

“你可也是最好长点记性!”凌晨道,转过头去。

凌寒挑眉,心中是委屈不屑,却也是违心的说了句:“劳烦哥哥教导了。”

兄弟这样说下去,既是没有半点诚心,也是没有效果,凌晨失望的摆了摆手,让他们二人出去。

凌寒咬牙一件件的穿好了衣服,转身快步而去。

只是一瞬,凌言看到凌寒眼中闪着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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