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三十三章

大概是赌约的作用, 黎嘉这回复习得格外卖力。

期末考试前的那个周六她几乎没出门, 翻出物理和化学课本，将本学期的重点又过了一遍。

秦璐难得见她这样卖力，做了满满一桌好吃的犒劳。

饭后黎嘉继续埋头书堆, 旁边手机忽然叮的一声响。

“在家吗？”是戴坤。

黎嘉揉了揉眉心, 索性丢下纸笔，窝到旁边的沙里, 满满短信，“在啊, 怎么啦？”

那边暂时没回复, 黎嘉又编了一条。

“告诉你哦, 刚才又复习了一遍物理, 感觉超有把握。大神你等着认输吧哈哈哈！”

这语气太嘚瑟, 那边几乎是秒回。

“这么用功？”

“必须的！把整个习题册都啃了一遍好不好, 头都快晕了。”

隔壁小区里，戴坤背靠沙, 看着屏幕上的一排字。

屋子里空空荡荡，客厅漆黑昏暗，唯有书房里灯亮着, 音响里低沉的歌声慢慢流淌。

他面前的桌上一堆照片铺开，是黎嘉之前拿给他看的贵州支教照片，戴坤看了一阵没说还, 黎嘉也没要回去。照片被翻了许多遍, 几乎已经印刻在脑海里, 他原本是想跟黎嘉问支教的事，看着那条短信，指尖又微微顿住。

旋即，寂寥的神情收敛，代之以些许笑意。

想想还是挺有趣的，黎嘉这人吧，刚认识的时候觉得乖巧胆小，平时也安静秀气，软萌可爱。有时候又爱嘚瑟，挺有好胜心，让人想起张牙舞爪的兔子，灵动得很。

譬如此刻，他对着条简单的短信，几乎能想象她眉飞色舞的样子。

还有埋头啃书后辛苦抱怨的小模样。

没准会像在教室里一样，软趴趴地伏在桌上，鼓着小腮帮。

戴坤拿起可乐喝了口，指尖飞快打字——

“看来是出师了，敢来我跟前耀武扬威。”

“不敢不敢。”黎嘉窝在沙里，脑补戴坤高冷挑衅的神情，眼睛漾出笑意，佯装谦虚的语气，继续打字，“老师永远是老师，还指望你讲题指点呐，哪能造次。”

短信出去，唇边的笑意还是压不下去，捧着旁边的蜂蜜柚子茶，慢慢喝。

有那么几秒钟，手机没有动静，她不自觉地盯着，在手机乍响的那一瞬，立马捧起。

不过这回不是短信，是电话。

黎嘉有点意外，犹豫了下，按了接听。

电话那边片刻安静，旋即传来戴坤低笑的声音，“所以，承认是我徒弟了？”

“我就谦虚客气下而已，你还当真了呀。”黎嘉笑着嘀咕，顺便揶揄，“以前怎么没现，你脸皮还挺厚的。”

“不是脸皮厚，是态度认真。”戴坤声音懒散，意有所指。

黎嘉怔了下，觉得戴坤大概是指那天她拒绝他的托词，赶紧扯开话题，“不过，找我有事吗？”

“哦。”戴坤一顿，“想看看你英语笔记。”

“英语笔记？”

“这不期末吗，看看学霸的笔记，没准能多考两分。”

哎哟，还真有追求了啊。以前戴坤上课都懒得听讲，也从没写过笔记，这会儿倒是想认真学习了。难得难得。

黎嘉忍不住笑。

正想说话呢，就听外面秦璐敲门，“嘉嘉，有事吗？”

“啊？没有。”

“我听你说话，还以为要找东西。”

“是同学找我问问题啦。”黎嘉应付掉秦璐，不自觉地有点心虚，压低声音，“小区门口见吧，我拿给你。”说完挂了电话，翻出英语笔记，对着镜子照了照，觉得形象没什么问题，才换衣服出了房间。

秦璐在客厅整理刚洗完晒干的衣服，看她要出门，自然要关心，“这么晚了还出去？”

“嗯，同学想借笔记看看，我拿给他，很快就回来。”

“谁啊？”

“是班上男同学，说了你也不认识。”黎嘉没敢报戴坤的名字，避开秦璐审视般的目光，嘴里敷衍着，赶紧出门。

-

小区门口灯火阑珊，黎嘉赶到时，戴坤已经等着了。

他应该是洗过澡没多久，头擦得半干，穿着件单薄的T恤，底下是件五分裤，一只手塞在裤袋，站在树下看着路的另一边。修长挺拔的侧影，乍看过去，像是隔绝了周遭的喧嚣和人流，有种与年龄不符的深沉。

也不知这家伙脑袋里究竟装了些什么。

有时候厚着脸皮幼稚，有时候又让人觉得高深莫测。

黎嘉快步走过去，笔记本在他肩上轻轻一拍，“呆呢，大神？”

打趣揶揄的声音，入耳甜软。

戴坤回身，随手接了，觑着她唇角微挑，“还挺快。”

有吗？

黎嘉两只手藏在背后，笑着撇嘴，说得好像她急着来见他一样。

才不是呢。

她在家不扎马尾，头披散在肩，被夜风一吹，有点乱。拿手捋到耳后，想问戴坤复习得怎样，两步外却有个男人走过来，那面容有点熟悉。

好像是……戴坤他爸？

戴坤顺着她目光回过头，唇边噙着的微笑僵住，迅速换上平常的淡漠神情。

“你怎么来了？”声音冷淡。

“来看你。”戴建明看了眼黎嘉，大概是贵人事忙，倒不记得这张脸，于是也没多说。跟黎嘉那天在教室见到时一样，挺严肃的样子。

戴坤唇边有点嘲讽，别开目光没出声。

夹在中间的黎嘉直觉气氛古怪，看戴坤心情不太好，于是抬起爪子挥了挥，“那我先走啦。”

“好好复习。”戴坤抬抬下巴，可能没想到爸爸会突然出现，眼底有一丝尴尬。

等黎嘉走远点，便一声不吭递转身往回走。

戴建明跟了上去，“那是你朋友？”

“嗯。”

“同班同学？”

“嗯。”

“挺好的。”戴建明回头，已经看不到黎嘉的背影，却还记得那女生乖巧伶俐的样子，正是青春妙龄的小姑娘，长得漂亮可爱。扫见戴坤手里拿的本子，随手抽过来翻开看了一眼，清秀流利的字迹整整齐齐，是英语笔记。

没等他再看，戴坤已经扬手，将笔记本抢了回去。

戴建明脸色一沉，倒没作，反而欣慰，“上回去开家长会，你们徐老师跟我提过，说有人帮你学英语，看来就是她了。挺好的，多跟人家女孩子学学，英语和语文成绩提上去，考个好学校没问题。”

戴坤依旧冷淡，“知道。没事的话请回去吧，我那没什么事。”

又是这幅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戴建明看着他，沉默。

年逾四十的男人，在外是体面的公司高层，能震慑住底下一群男人，带大家搞工程，多少有点威严刚毅。到了戴坤跟前，却总是有力使不出，鼓励的话戴坤不理会，批评又只会引父子吵架，束手无策。

他走了几步，打消了去戴坤那套房子的念头，只是叮嘱。

“回去好好复习。你妈应该也希望你越来越优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打架逃课，让人担心。”

他居然还有脸提妈妈？

戴坤冷笑了下，“多谢提醒。”

语气里的些微讥讽毫不掩饰。

戴建明脸色微变，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什么都没说，回到车里，自己走了。

戴坤扫了眼缓缓驶远的车，心里烦躁无处泄，回家丢下笔记本打了半小时沙袋，又从冰箱取了冰凉的可乐灌下去，才算平静下来。

这时候当然是没法复习的，他索性坐回沙，翻出邮箱里黎嘉来的支教视频。

简陋的教室里，孩子们正在唱歌，很开心的样子。

讲台上站着支教的大学生和当地的老师，也都带着笑。

在另一个小乡村的教室里，妈妈会不会也像那位老师一样，看着孩子们淳朴的笑脸？

她心里会想些什么？

她现在过得好吗？

戴坤不知道，只是背靠沙，神情越来越冷淡。

爸妈刚离婚的时候，他记得那时候很恐慌，不知所措。

毕竟才初二的年纪，原本美满幸福的家毫无预兆地破裂，妈妈一怒之下远走他乡，除了抱着他哭了半宿，让舅舅照顾他之外，没留半点别的消息。

被最爱的人突然割舍，连个解释都没有，说不怨是假的。

直到后来，他无意间看到戴建明的车里载了别的女人，听到舅舅跟爸爸争吵时的零碎片段，才隐约明白，妈妈之所以离婚远走，是戴建明对不起她。

戴建明工作很忙，妈妈为了照顾他舍弃工作，当了很多年家庭主妇。

那样孤注一掷全心付出，在离婚时，她必定是崩溃的。

不惜扔下他，音信断绝。

而他的爸爸，却始终缄默，没有解释过只言片语。

曾经有多爱，现真相后就有多厌恶。

连同以前戴建明教给他的一些道理，都开始怀疑。

那念头像毒瘤似的疯狂生长，勾起年少时的叛逆，如同阴云笼罩。

直到如今，戴坤宁可独自在黑暗空荡里坐一宿，也不愿再跟他多待半刻——戴建明越是满口关心，希望他努力学习，他越是烦躁反感，漠不关心，散漫抗拒。

也不知道是在抗拒什么。

以至于黎嘉说他对自己的事不认真时，他连反驳都没有底气。

视频播放到末尾，在乡村的青山秀水定格。

戴坤心情烦闷，想打电话约孟起他们出去喝酒浪一夜，摸到手机时，却还是忍住了。

关掉客厅的灯，眼前就只有电脑屏幕的光芒，微弱地照亮笔记本上清秀的字迹。

戴坤在黑暗里坐了很久，才丢下手机，拎着黎嘉的笔记本进了卧室，关门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