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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了净涪一眼,低低地咳了一声,才又问净涪道:“其他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你都知道在哪里吗?”
清见大和尚的话虽然带着疑问,但疑问之中,却又夹杂着两人都能听得出来的笃定。
其实也真不难猜。
既然世尊将这《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传下,那就不可能只单单传了这么一节,必定是传下完整的一部真经。再有,既然世尊看重净涪,将这一部真经传下,那在净涪失德叛道之前,就不可能另选他人。
可现在在这景浩界里,在净涪的手上,偏偏就只有这么一节经文
一节与一部,这差得太远了。而且一节的经文
清见大和尚清明通透的双眼映着他身前净涪的身影,似乎能看见净涪身前的那一条路。
那是一条布满荆棘的路。可是在那样的一条路上,在那荆棘丛中,还披着道道福德、功德霞光。
清见大和尚看着净涪,眨了眨眼睛,没有问净涪要不要帮忙,更没有要给净涪塞一个同行人,他只是笑着问道:“这样的话,倒也是可以的。你可想好了什么时候出发?”
净涪又是一点头,然后他直接伸出右手,摊开五个修长的手指给清见大和尚看。
“五日后吗?”清见大和尚沉吟了一番,又问道,“会不会太赶了?”
净涪摇了摇头。
清见大和尚点点头,道:“既然你已经做好了准备,那就去做吧。”
他顿得一顿,又叮嘱道:“万事小心。”
净涪郑重点头应下,合十弯腰一礼。
清见大和尚之后,净涪又一一拜见过清壬、清集、清檽等大和尚,与他们辞别过后,便就果真在他选定的日子里带着他的褡裢走出了天静寺。
净涪走的那一天,净怀、净古两位新晋的比丘去送他。
站在天静寺山门前,净怀、净古两人目送着净涪一步步走下石阶,目光禁不住涣散。
六月末的山风吹过,净涪宽大的僧袍鼓荡,竟似一双厚重有力的翅膀。
那一瞬间,净怀、净古两人不禁有些恍惚。
许久之后,净怀才率先转身,往天静寺里走。
“走吧。”
净古被净怀提醒,也愣愣地转过身去,一步步走向寺里。
净怀还没走出几步,便听得净古在他身后低低地道:“我们和净涪是不是就只会有那么一段同行路?”
净古的声音太低,低得仿似只是说给他自己听的低语。但他的声音也很高,高到落在净怀耳边的声音如同惊雷。
净怀禁不住停了脚步。
净古本来就走得很慢,也没有特意要加速追上来,但因为净怀停了下来,他反倒跟上了净怀。
净古追上的那一刻,净怀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如果我们都是你现在这样的速度,你觉得他会像我一样停下来吗?”
净古愣了愣神。他这一愣神,原本还在走的脚步就停了下来。
净怀也还站在原地,并没有趁着净古愣神的那一刻抬脚,他看着净古,道:“我们行走在这一条路上的时候,他甚至都还没有出生。但他走得快,追上了我们。所以他和我们会有一段同行路。可是在这一段路上,我们的速度没有加快,他的速度没有放慢,那你说,我们和他,还会有如今这样碰面的时候吗?”
净古站在了原地,净怀却不再说话,抬脚就走。
道理是最简单的道理,谁都清楚。净古自己心里也明白,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净怀如今是真的想透了。
他抿着唇站在原地,看着净怀脚步不停地越走越远,甚至就要走出他的视线范围之内。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慢慢地抬起了脚,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净涪不知道他身后的净怀、净古两人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他也并不在意。但他走得远了,竟忽然抬起头,往天穹的方向看了一眼。
晴朗的天空之上,有着大片大片飘逸的云霞铺展。云霞之上,碧蓝的颜色幽深无尽。
如此干净美好的世界里,净涪的双眼中却只倒映出了另一双眼睛。
左天行并不意外净涪发现他,他甚至都没有移开目光,就那样一瞬不瞬地直直与净涪对视。
他的目光堂皇光正,完全不见丁点阴霾和猜疑。
许久之后,净涪笑了一笑,先低下头去,继续迈步往前。
左天行看着净涪的背影,眨了眨眼睛,才终于挪开了视线。
净涪仍旧不疾不徐地往山下走,可他的一丝心神,却已经遁入了识海之中,向着识海中空荡荡的右侧问道:“魔身,左天行掌控的九重云霄世界本源,比之你掌控的无边暗土世界本源,如何?”
那无边的暗土世界里,一座暗黑的皇座陡然现出身形来。而它的皇座之上,则端坐着一位黑袍青年。
那黑袍青年睁开一双眼睛,眼底有无尽阴霾如同浪涛汹涌起伏。任谁来看,都觉得这青年此时的心底不会平静。可事实是,魔身的心底根本就如同古井,没有丝毫波动。
这一点,魔身自己知道,远在景浩界世界里的净涪本尊知道,就连藏在净涪识海始终未曾现身的佛身也知道。
真正汹涌翻滚的,就只有那双眼睛的眼底而已。
魔身就这样睁着一双汹涌的眼睛,微微侧头看了景浩界世界上方的那一片天穹,望见那片天穹之上的那个人。
他扯了扯唇角,拉出一个没有半点笑意的笑容,闲闲地道:“你需要来问我么?”
净涪本尊沉默,识海中却响起了他淡淡的声音:“就是问一问,确认一下。”
“哦”魔身收回了望着左天行的目光,转头看了自己的本尊一眼,“那我就告诉你。他掌控的九重云霄世界本源比我掌控的无边暗土世界本源多。”
说完之后,他顿了一顿,特意加重了语气强调道:“多很多。”
净涪本尊随意地应了一声:“哦。”
魔身挑挑眉,问道:“怎么?你还不习惯么?”
“习惯了。”净涪本尊坦然地点了点头,却奇怪地看了下方的土地一眼,道,“我是习惯了。但我问你,却是想知道,你是不是习惯到认了?”
认的什么,净涪本尊没有细说,但魔身听得清楚,也听得很明白。
可他也不怒,只是笑了笑,再次闲闲地道:“我是不想认啊,但那是事实,不认那又怎样?”
他停了一停,都不等净涪本尊回答,就再送过来一句话,问道:“又或者,你是终于看不过眼,愿意搭一把手了?”
净涪一体三身,各修己道,各行其是。这是根本要旨,也是他们最大的不同之处。但大道同归,哪怕他们三身修的道不同,却都是走向同一个终点。这路上的感悟和心情,有差别,但也有相似。这差别之处,可以用作对比,而这相似之处,也同样能用来相容。
魔身自信自己各个方面都不逊色于本尊,更不会比佛身差,但在现如今这样的状况,对上那完全不按常理来的左天行,他却觉得,大概,嗯,可能,不,或许是真的需要帮手。
左天行那边可是有一个天道偏颇,而他如果不找帮手的话,难保不会走上当日老路
处处被左天行压一头的那种味道,在已经尝到过反压左天行一头滋味的净涪魔身看来,实在是恶心得很。
按理说,魔身难得开口服软,变相求助,净涪本尊和佛身也得帮忙。毕竟三身一体,都是净涪。不管是哪一个丢的脸,丢的那可都是净涪的脸。而佛身和魔身相克,哪怕佛身愿意帮忙,那也是帮不上忙的。所以唯一能出手的,也就是净涪本尊了。
可净涪本尊沉默了一下,却竟然摇了摇头。
魔身禁不住眯起了眼睛。而他那汹涌着阴霾的眼底,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升起了一层灰黑色的暗火。但他不过转了转眼珠子,那刚刚升起的怒火就将是被人拿冰水泼过一样,连一丁点火苗都没有留下。
魔身也是净涪。作为净涪,他了解他自己。
他确实很想要压左天行一头,因为那也算是他当年求之而不得的事情。但作为净涪,如果有足够的利益,他也不是不能忍了这一口气,给他让出一步来。
果不其然,冷静下来的魔身听得净涪本尊说道:“你觉得皇甫成如何?”
净涪本尊不过提了这么一句,魔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既然天道对众生对万物一视同仁,那为何独独偏爱一个左天行?为何就处处偏帮于他?
他们,或者说他,从魔傀宗开山老祖口中知道了他们双双死去后景浩界那过往的种种,约莫也能猜得出往昔天道对左天行的安排。
天道,需要左天行。
无论是过去还是将来,它都需要左天行。
过去,天道需要左天行推动世界的晋升。而将来
魔身和本尊尽皆了然地沉默。
这一阵沉默,终究还是净涪本尊自己打破。
“我们有我们自己的路。”
“我们的路,是我们自己走过的,也将是我们自己愿意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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