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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1、526

522

净涪沉默点头, 好说话得很。

王二见他应下, 心中大喜,到底强行把持住了,不在这个时候细究净涪的原因, 而是趁热打铁,将他和他的老兄弟们权衡了很多遍的计划和净涪说了出来。

净涪认真听着, 也都无二话,一一点头应了。

这堂屋里的几人, 除了王球子这小孩儿外, 成人们都知道,用墨宝了结因果,真正重要的从来都不是墨宝, 而是这一份墨宝背后代表着的净涪的庇护。

得到了净涪的应允, 王二最后确认了一遍净涪的意思,就坐不住了。

他站起身, 合掌向净涪和净封两人各拜了一拜, “那两位师父就先在这里等一等,老朽去料理这些杂事。”

净涪、净封俱各点头。

看着王二离开的背影,净封侧头看了一眼净涪,眼角余光扫过边上乖巧坐定的王球子,笑了笑, 开口时却无关王球子,而是带着请求意味的询问。

“净涪师兄此时可有闲暇?”

净涪点了点头。

净封笑着道:“师弟如今正四方搜集各地所成种种仪轨感应,听得师兄在此, 便贸贸然寻了过来,未曾想过是不是会打扰到师兄,还请师兄见谅。”

这就是来和净涪说明为啥他会出现在这个小山村的原因了。

净涪摇了摇头。

事实上,仅仅只是他的出现,就已经代表了某些东西。甚至连后续的种种都不需着落于语言,双方各自明了。就是他们身后的妙音寺和妙定寺,也都将会各有默契。

净封松了一口气,似是他真的就曾为此忧心过一般。

待稳定了心神后,净封又犹疑着开口问道:“师弟可否请教一二?”

净涪定定地望了他一眼,轻笑着点了点头。

净封如今说是与净涪请教一二,但这一二只是今日的一二,明日亦会有明日的一二,只要开了这个头,只要净涪不反对,这一二就能持续到净涪离开妙定寺地界。

净封避开净涪的目光,垂眼侧身将他在妙安寺藏经阁中借出的一部经典拿了出来,捧到净涪身前,躬身与他询问。

俨然是一副学生向师长请教的模样。

净涪双手接过那部经典,却只先将它放到了案桌边上,回头却是抬手请净封在他对面坐下。

净封辞了辞。

净涪只笑了笑,又请。

净封这回没再推辞,在净涪另一侧坐了。

待他坐定,却见净涪已经从他自己的随身褡裢中掏出了笔墨纸砚等物什一一摆放在案桌上。

净封明白了净涪的做法。

他修的闭口禅,不能开口说话,又需要回答净封的疑惑,也就只好拿出笔墨来了。

到底净封要询问净涪的是各种仪轨感应,是妙音寺藏经阁阁中藏经里的种种记载,不是禅机应答,单只凭动作、举止就像让净封明悟了解,却是不能的。

能解决这个问题的,唯有笔墨,唯有文字。

于是,坐在净涪侧旁的王球子便见到了净封师父偶尔一句问话,一个手指点落之后,就能从净涪那边厢得到一张张写满字迹的纸张。

那字、那纸......

王球子才刚学认字,不太懂这些,但他就是觉得,好看!

王球子觉得那纸那字都好看,他也能坐得定,竟然就一直精神奕奕地坐在他自己的位置上,偶尔听一两句净封说的话。

王二回来过,净涪、净封两人似没注意到他,他也不打扰两人,只站到王球子侧旁看了一阵,又拍了拍王球子脑袋示意他安静然后就又悄然无声地出去了,半天都没再回来过。

王球子就在一旁乖乖地坐着,边坐边看。待到饿了,他也不叫人,自己走出去。

这里是他的家,家里又有人,他去厨房自然就有人给他东西吃。

但吃完饭喝完水后,他也没在外头玩耍,还又回到净涪身边坐着,看着他们两人之间近乎无声的交流。

净涪与净封两人一探讨就是一整天,直待到天色发暗,晚课时间将近,两人才堪堪停了下来。

净封看了看侧旁案桌上堆叠着的高高的写满字迹的纸张,正色站起,合掌弯身与净涪拜了一拜,郑重道:“多谢师兄指点。”

净涪面上脸色不变,还如他今日早上从厢房里出来的模样。显见,这一整日的谈论探讨,于他而言并无甚损耗,只如平常。

倒是净封自己,脸上少见地带出倦乏。

这就是差距了。

如此明显的差距,净封自己也有所察觉,甚至还为此生出过一丝黯淡。但那案桌上摆放着的高高的纸张又很好地安抚了他,让他只在顷刻间就打点起了精神。

净涪见他郑重拜谢,抬手将他扶了起来。

净封笑了笑,倒也没再坚持。

他顺着净涪的力道站起,就又侧身去帮净涪收拾案桌上的东西。

收拢到那些写满字的纸张,净封就侧脸问净涪:“师兄,这些可否都给了我?”

这些纸张上的东西都出自净涪自己的手笔,他便是留下来也无甚用处,更何况这些东西并没涉及净涪暂时不愿透漏出去的东西,给了净封也无甚妨碍,所以他很随意地点了头。

至于什么是净涪暂时不愿透漏出去的东西......

《金刚般若波罗蜜经》那些于景浩界佛门而言石破天惊的佛理经义,就是。

净涪此时的实力还是太过微弱了,便是算上一整个妙音寺,暂时也还没有办法撑得住这种程度的冲击。更何况便连妙音寺本身,也都还需要时间去接受。

他需要时间。

同样,妙音寺也需要时间。

净封完全不知道净涪此时的心思,但既然得了净涪的许可,他也就不跟净涪客气,直接伸手一捧,便将那一整叠的纸张全数收拢到了他自己的随身褡裢里。

两人收拾了东西就准备各自回去做晚课,但他们才转身,就望见了也乖乖站起来等候着他们的王球子。

净封先笑了,他侧脸和净涪说道:“师兄,这小孩儿若入了门,该也是个修炼的好苗子。”

若是今日这一场探讨之前,净封或许会在话中带上些试探的意味,但这会儿......

他真的就只是单纯的赞这王球子一句而已。

净涪听得出来,他也很随意地笑着点头。

但净封忽然顿了顿,竟直接和净涪问道:“师兄可是想要收这孩子入门?”

净封是这样问的,也在心里盘算着若净涪真点头了,他该怎么料理这件事......

到底是要帮着净涪给他在寺里圆转妥当,还是要帮着寺里和净涪说话?

净封还没确定自己心底的想法呢,却就见净涪摇了头。

净封见得,险些没怀疑自己的眼睛。

就在这个当口上,净封见净涪回头望了他一眼,那眼中意思明白。

净封沉默了一下,问道:“这小孩儿的缘法真不在师兄身上?”

净涪点了点头。

这时候,门外也出现了王二的身影。

净封明明看见了,却还是笑着和净涪说道:“如此正正好,他的缘法既不在师兄身上,想来也不在妙音寺那边,这样师弟我就不用为难了。”

净涪笑了笑,也没在这个当口上泼净封的冷水。

事实上,王球子这小孩儿的缘法也并不在他们妙安寺那边。

净封现在便是再高兴,也只是一场空欢喜。尤其是,当这一场空欢喜到后头还会转变成一场憾事之后,那更是会叫人难以释怀。

没有人注意到,在这一刹那间,净涪那双黑沉的眼睛中似乎映出了什么景象来。

但顷刻间光线明灭,那些一幕幕快速闪现在他眼底中的景象就彻底散去,还回复此时此世的景象。

此时站在他面前的王球子,还只是一个两三岁的小孩儿,不是那个从妙安寺中黯然离开的小童。

刚刚从外间过来的王二恰恰听见了净封的话语,他脚步一顿,脸色也在顷刻间有了变化。但很快,他就稳住了心情,只作无事地跨步迈入堂屋中,笑着问净涪、净封道:“两位小师父,这就回了吗?”

这么长时间了,王二也知道净涪、净封的习惯,他不敢强留,甚至连请都不敢请一句,只敢打着擦边球试探。

净涪笑着点头。

净封答道:“是该回了,老檀越有事?”

王二到底没敢开口请人,只虚托是带王球子回去。

净涪、净封只笑,也都没有多问。

王二和净封先将净涪送到侧廊外,在净涪离去之前,王二还是问道:“净涪师父后日有空闲时间吗?”

净涪明白他的意思,他点头。

王二舒了口气,郑重和净涪合掌一拜,道:“后日卯时末,我族将于祖祠内开族会,请净涪师父准备。”

这是他们王家村真正确定下来了?

净涪眼带询问地望向他们。

另一边厢的净封也有意相帮,问道:“确定下来了?”

王二点头道:“是......”

他迟疑了一下。

净涪、净封俱都望向他。

王二定了定心神,抬着眼睛看净涪,“净涪师父......”

他咬了咬牙,到底将话倒出来:“能不能请您在我族里祖祠的墙壁上留下墨宝?”

他们王家的几个老兄弟找了又找,到底没找到能让他们都满意的纸张。既然这样,他们索性就不要了!祖祠正堂里还是有几面空白干净的墙壁的,那不也很适用?!

净封看着王二,眼睛深处在那顷刻间翻涌起一丝暗流,又悄无声息地隐没了去。

他又自转眼望向净涪。

王家村这个老里正或许只是歪打正着,但净封却不是没有见识,知道净涪若真应了王二的这个请求,日后就少不得还要帮他们王氏一族镇压气运。

镇压一个小山村的气运在他眼里都不算事,在净涪这位比丘面前自然就更是。可哪怕再不算事,到底还是麻烦。但王二提的这个要求,在这位妙安寺沙弥看来,却是实打实的僭越。

王二过份了。

净涪脸色倒是不变,他也知道净封正望着他,但他没回望过去,只垂落目光去看站在王二边上尚且懵懂的王球子。

王球子见得净涪的目光望来,也抬起眼睛来看净涪。

哪怕他这会儿也真的饿了,但他还是冲着净涪笑。

夜幕下,这小孩儿的笑容干净而纯挚,不带一点杂质。

净封顺着净涪的目光望向王球子,便是心下有几分恼怒的他也不由得缓和了表情。

王二这会儿看净涪、净封的沉默,也知道是哪里出了错了,他没敢作声,就干站着,身体佝偻得厉害,甚至连拉着王球子的手都松了力道。

王球子不明所以,他转过目光来看王二。

望着自家曾孙子的眼睛,王二似乎得到了力量,他又撑着身体站直了。

净涪和净封将这一老一小间的互动收归眼底。

待到王二再度往净涪这边厢看来的时候,净涪点了头。

净封皱了皱眉,到底什么都没说。

王二不知道净涪都想到了什么,但这会儿净涪点头,他却有些惶恐。事实上,刚刚他就想和净涪说还是留下一份经卷就好了的,但他慢了一步,净涪先点头了。

他张了张嘴,在这一片沉默中哑着声音问道:“不如,不如就......”

王二还没将话说出口,原本站在他面前不远处的净涪就抬脚走了过来。

王二不知怎么的,一时就停了话头,僵硬着身体看着他走近。

净涪到得王二跟前,却是弯了身,抬手拍了拍他身边小孩儿的脑袋。

王球子笑得无忧,净涪唇边笑意洒脱,净封看着这一幕,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是了,还有一个王球子。

到了最后,王二到底没再说话。

目送着净涪进入后面王家祖祠厢房的净封转过身,上下打量了王球子几眼,又弯身拍了拍王球子的小脑袋,才合掌和王二道了别,转身回了他暂居的屋舍。

背过身后,净封脸色只有他自己能够想象的凝重。

这个王球子,真就能被净涪这么看重?

先是给了他自己随身带着的佛珠,后来又为了他愿意庇护整个王氏一族?

王球子还是懵懂,他送走了净涪哥哥和净封师父,就乖乖地被自家曾祖父牵着,回到正堂上了饭桌。

王球子他娘见王球子回来,立时就冲他招手。

王球子笑着唤了一声,正要奔过去,可手上却传来了一阵力道,拉住了他。

王球子回头,见王二脸色,立时就站定了身体,收了脸上的笑容,唤了一声:“曾爷爷......”

王二明明还僵着脸皮,却也拉开了笑容冲他笑,低身将他抱到自己位置上,“就在这里坐吧。”

王家一大家子都惊了。

王二自己的位置被王球子坐了,旁边的家里人还都在愣怔中,没人回神给他另拿一张凳子来,他就自己去。

搬了凳子回来之后,他坐定了,环视一整屋的人,“看什么,上桌吃饭吧。”

王球子他爹娘心中有了预感,一顿饭谁都没吃好。

晚上,王二也不让人叫王球子爹娘,自己带了王大石就去他们的屋。

那一夜,王球子他爹娘的哽咽和低语声就没断过。

便是一整个王家,也少有人能够安安稳稳地睡着。

然而第二天,对所有人来说,又都是新的一天。

这一日,净涪都只留在祖祠侧旁的厢房里,整理着昨夜里手上誊抄的经文,没在意外间来来往往的热闹。

王二家的净封也是一般,只拿着昨日里从净涪手上拿到的那一整叠纸张慢慢翻看,完全不受打扰。但和净涪不一样,他的侧旁还坐了一个王球子。

那是今日清晨他做早课之前王二压着时间送过来的。

净封没拒绝,将王球子留了下来。

王球子这会儿还在跟净封学认字,对净封这里也都是熟悉了的,这会儿也很习惯地坐在案桌后头拿着纸张一页页地翻。

他虽没有读出声来,却是实打实的在温习功课。

偶尔从书纸中抽出神来的时候,净封都会往王球子那边瞥一眼,也不是看他的功课,而是在考究他。

可哪怕净封承认这小孩儿真是个可造之材,也没看出来他哪里入了净涪的眼,让他如此看重?

净封纠结了一日之后,才将这种种疑问全都抛开了。

人与人之间的缘法,就是那么的不可理喻。他便是想破了脑袋,也不会找到答案,只是自寻烦恼而已。更何况这件事与他本无关系,他为此耿耿于怀,是为的什么?又是想要做什么?

如此两个简单的问题,将净封从那一整日的纠结中拉了出来。

他看着被王二带回去的王球子的背影,合掌低头,唱了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唱完一声佛号之后,净封转身就关了门。

他在烛火前坐定,也不去看那一叠厚厚的书纸了,只微垂了眼,双手拿定佛珠,一下一下地慢慢拨动。

“啪嗒,啪嗒,啪嗒......”

净涪知道净封这一夜的自省,他往净封屋舍里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识海里,佛身此时也刚出了定境,他看了净封一眼,笑道:‘他算不错了,不是?’

魔身淡淡地应了一声,对他不甚感兴趣。

佛身也不在意,他看了本尊一眼,问道:‘明日提笔的话,是要留《佛说阿弥陀经》?’

魔身听得,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懒洋洋地道:‘不然,《地藏王菩萨本愿功德经》?’

在人家祖祠留《地藏王菩萨本愿功德经》,说其实还是说得过去的,但《地藏王菩萨本愿功德经》有点长......

净涪本尊语气平淡地问了一句:‘你来写?’

魔身立时闭了闭眼,一副没有听见的模样。

佛身笑了笑,劝道:‘那还是《佛说阿弥陀经》好了。’

至此,净涪三身达成了共识。

第二日卯时中,也不等人来请,净涪就自己拉了门出去。

他这屋舍原就在王家祖祠里,这会儿出来,直接就是王家祖祠。

屋外早早的就有人等着了,是王大石。

王大石见得他出来,明显地松了一口气,迎上来合掌和他见礼:“净涪师父。”

净涪点了点头,也合掌还礼。

王大石也不多话,只问过净涪之后,就带了他去一旁等着。

那里,净封和王球子也已经在等着了。

净封见得净涪过来,合掌与他见礼,“师兄。”

净涪还礼,还与来和他见礼的王球子还了一礼,才在位置上坐了。

坐定之后,他先打量了几眼王球子。

王球子今日是穿的新衣,他见净涪看他,也挨到了净涪侧旁,拉着衣袖让他看:“哥哥,哥哥,你看,新衣裳呢。”

净涪笑着点头,也只听他说话,并不问他为什么今日里见人都拜的合手礼。

与他和净封见礼用合手礼也就罢了,竟连刚才见了他祖父,这王球子可用的也是合手礼。

他边听着王球子说话,边将目光瞥向了净封。

净封也只是笑笑,没说话。

坐了一会儿,王大石就来请了。

净涪跟着他去。

稍等了一会儿后,告祭过祖宗,又与祖祠里的族人讲过话后,王二就亲来这边请净涪。

净涪合手放在胸前,跟在王二身后第一次踏入了他们王家的祖祠。

王家的祖祠里,王家一众族人都已经久等了,这会儿见得王二领着净涪进来,哪怕明知规矩不允许,也还是探着头极力往净涪这边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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