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3 虎子
乐巍没上过学,写字很生疏,这些日子,他放在练字上的时间不少,有时乐峻和方宴都睡了,他还在白天练过字的纸上空隙中写字。
“大哥你写完了就来”,乐轻悠一手牵着一个哥哥,扭头说了一声,便从温暖地室内来到了室外。
院子里的雪被清扫的很干净,天空中洒下的小雪又在地面上落了很薄的一层,脚一侧,就能滑起来。
篱笆院外到村口早被光海和清一清出了一条小路,两边堆着厚厚的积雪,乐峻和方宴一边拉着乐轻悠一只手滑到院子外面,就带着她来回在小路上溜了起来。
没一会儿便把不停接收着小雪花的路面溜得滑滑的,薄薄一层的白雪花都成了泥水。
乐轻悠觉得身体内的小火炉被点燃了起来,再一次溜到门口时,她便将热乎乎的小手从两边的大手中挣出来,“我们开始堆雪人吧,就堆到门两边。”
方宴现在照顾她已经照顾得非常得心应手,几乎是本能一般将手塞到她后颈处摸了摸,确定没有出汗,才放心地收回手,给她将围脖按严实了,说道:“那我回去拿扫帚、木锨和小铲子,这会儿你可以先把你的烤红薯吃了。”
乐轻悠仰头看向另一边的乐峻,乐峻好笑地点头:“吃吧吃吧,等你长大了哥才不管你这么多了。”
乐轻悠噗嗤一声笑出来,将烤红薯从哥哥的棉衣兜里掏了出来,刚才一出门,哥哥就把烤红薯放到了他兜里,说是溜冰拿着这个不方便,其实还不是怕她偷吃了。
但是乐轻悠真心觉得,她没有那么熊孩子。
烤红薯还是温温热热的,然而没等她刚把红薯拿在手里,身体就被一股大力冲到了一旁的雪上,与此同时手里一空,烤红薯没了。
乐轻悠蒙蒙的,耳边是哥哥的怒喝声:“虎子,你又抢我妹妹的东西,上次没打改你是不是?”
自己被扶起来后,乐轻悠就眼睁睁看着自家哥哥小豹子一般窜了过去,将那个从她手中抢走烤红薯跑没多远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的少年给按在了地上,扑通扑通揍了上去。
乐峻气坏了,他根本不是心疼这一根烤红薯,而是这虎子竟然又不知从哪窜出来抢他妹妹手里的东西,还把妹妹给推到了,吓到妹妹揍死这个家伙他也赔不起啊。
“还敢不敢抢从我妹妹手里抢东西了”,乐峻打一拳就问一句。
虎子梗着脖子把那根烤红薯带皮吞到肚子里后,才伸出双手护着头脸,连声道:“不敢了不敢了。”
“哥,哥”,这前前后后的事只生几秒之间,乐轻悠看着怒的小豹子一般的哥哥,都有些结巴,“别打他了。”
被按在地上打的那少年看起来比哥哥大,乐轻悠就怕自家小哥哥吃亏了,再说仅仅是一根烤红薯而已。
她刚上前两步,乐峻忙放开了虎子,只不过放开之前又往他下巴颏上狠狠揍了一拳,道:“滚,再有下次我找你娘去。”
虎子双手遮住的眼中闪过一道屈辱的神色,双拳紧了紧,他只是翻身从雪地上爬了起来,但他还未站稳,便又被一股突然袭来的大力推着在雪地上往后倒滑了十几尺。
终于停下来后,他按着疼的胸口好半晌都站不起来。
这边,乐峻和乐轻悠都方宴那一脚给震惊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方宴沉着脸,也不说话,将听到外面的声音前只来得及拿的小铲子狠狠掷在地上,便一步步上前。
看样子还要狠揍虎子一顿。
“三哥”,乐轻悠忙上前,双脚踩在没扫到的积雪里,瞬间一股冷意从脚脖里直往上钻,她的声音有些哆嗦,“别打了。”
“算了”,乐峻也上前来,拦住方宴,“我已经揍过那小子了。”
方宴低头看了看抱住他一条手臂的小丫头,眼中的狠意才略退少许,抬手拍拍她肩头的一片雪沫子,他看也没看那被他一脚踹出去老远的人,淡淡道:“滚吧。”
虎子浑身颤抖,不知是疼的冷的还是吓得,他伸出手,捞起雪地上那只刚才在抢红薯扔掉的破背篓子,正要走时,被一道软软的声音叫住了:“你先等等。”
看到这少年面窝窝一样红肿流血的手,乐轻悠实在不忍心:“刚才我三哥那一下踢得有些狠,不揉开不好,你先到我家来吧,让光伯拿药油给你揉开了再走。”
嘴里还有刚才烤红薯的余香,虎子看看乐轻悠,又看看一旁的乐峻和那个狠人,迟疑道:“再给我两块烤红薯就行了。”
外面这点动静早惊动了家里的人,根生三人都堵在门口,警惕地看着这个眼神贼溜溜的少年。
乐轻悠道:“你听我的,就给你红薯。”
她之所以这么坚持,一是看这少年可怜,二是不想方宴手上沾上人命,这样冷的天气,这个虎子穿得还是初秋时的夹衣,手上和脚上都是冻疮,可见是个不受家人关爱或者是根本没有家人的孩子。方宴刚才那一脚踹的,实在有些狠,若是任淤血淤积在胸口,只怕真撑不了几天的。
光海站在院子里看着这一幕,倒是什么话都没说。
虎子看了看方宴,脚步不敢往前挪。
这时乐巍开口道:“过来吧,我们不会再打你的。”
虎子这才迈开了步子,却是走在乐轻悠这一边。
乐峻看了他一眼,走过来将妹妹这边挡住,虎子受惊似的忙往后连退两步。
把虎子安排在厨房,乐轻悠让秋果给他烤两个馒头,这边乐巍也把光海叫来了。
光海拿着一瓶药油,扒开虎子胸前的衣襟一看,心里不由嗬了一声,可以看得出来,这一脚主子并没有用半点功力,但却着实不轻。
如果不是小姐让这人过来,只怕他活不到明天。
看来,小姐的确是主子的逆鳞。
光海神情凝重,将药油涂在手心,用功力温热了,才盖到那瘀青处揉开。这甫一用力,便疼得虎子嗷了一嗓子。
光海有些不耐烦,沉声道:“敢抢我家小姐手里的吃食,连这点疼都忍不了?”
方宴握住乐轻悠的手,不想让她看这些,就道:“咱们出去。”
到了外面,乐轻悠对方宴道:“以后别这么冲动,我哥不是已经打过那人了吗?”很有几分语重心长的语气。
“他不该把你推倒”,方宴平静的眼眸下面压着浓郁的狠色,伸手摸了摸乐轻悠两只耳朵边的小辫子,他却笑道:“不过轻轻的话我记住了。”
正说着,乐巍和乐峻也过来了,乐巍道:“小宴,你今天的确是冲动了,我刚看了看,虎子胸口那一片淤青都带着血丝,幸亏光伯说没有伤到骨头。要不然今天的事情可麻烦了。”
方宴眼中还残留着些许笑意,很是平和道:“我知道了大哥。”
然而这已经是他担心吓到小丫头控制之下的行为了,若非是轻轻也在,之前那一脚,就将那人给踹死了。
“你也是,跟那么个人值当的吗?”乐峻摇头,“要不是他推了轻轻一下,我也懒得跟他计较。那就是这么个人,连两岁小孩手里的东西都抢。这人叫虎子,他后娘就是那天跟高三河家的一起去咱山上砍树的妇人,对他特别不好,可能也因为吃不饱,他才这么爱抢别家小孩的东西。开春那会儿,村里的三婆婆给轻轻一个饼子,这小子就跑过来抢,那时候一个饼子对我和轻轻来说多珍贵啊,我给他狠揍了一顿,打那儿看见我和轻轻那小子就绕道走。没想到今儿个又给撞上来了。”
乐轻悠记忆里有这件事,不过她对虎子却没什么了解,闻言不由疑惑道:“他爹不管他吗?”
“管什么”,乐巍嗤笑道,“他爹被他那后娘管得服服帖帖的,这天下不堪为爹娘的多的是。”
大哥这是想到他爹娘了吧!乐轻悠换了个话题,“待会儿再多给那个虎子两个馒头吧。”
三个少年都没什么异议,妹妹想做什么他们都纵着,反正纵得起。
乐轻悠不知道这三个的想法,又叫来根生,让他把放在他屋里的两袋子红薯捡小半袋出来。
光海把虎子胸口的淤血给揉开时,秋果烤的馒头也差不多了,馒头是插在筷子上的,她直接递给了虎子。
虎子看看光海,见他点头,伸手就抓了过来,烫得手疼也直往嘴里塞。
秋果看着都难受,问他:“你几天没吃东西了?”
“我从记事就没吃饱过”,虎子抹了抹嘴,边吃边说,“每到吃饭的时候,我后娘都给我找活儿,不是让我出门捡柴就是让我去水里摸鱼。你们家的山不让外人进了,还放着捕兽夹,可我后娘还是让我来这边捡柴。我看见了小轻轻手里的红薯,更饿了,就忍不住抢了,真不是故意的。”
光海抱着手臂笑了笑,“你这小子倒是会说话。不过你抢了我家小姐的红薯挨了一顿打,这已经两清,不用说好听话。”
虎子嘿嘿一笑,一个烤馒头已经被他吃完,饥饿得到了缓解,他就把筷子上的另一个拿下来揣到怀里,“我还是得谢谢你们,给我这么好吃的两个馒头。”
比他以前在镇上那家酒楼的泔水桶里捡到的那小半拉馒头都好吃。
“吃完了就走吧”,光海摆摆手。
虎子捂着怀里的馒头,没有动步子,说道:“小轻轻说了,还给我红薯呢。”
“都给你装好了”,在外面能把这厨屋里说的话听得清清楚楚,根生就提着那小半袋红薯到厨屋门口,“给,快拿着走吧。”
虎子见给了那么多,一时有些愣住,马上抬手揉了揉略微热的眼眶子,几大步就跑出了厨屋将那个布袋子紧紧抓在手里。
转头看见乐家四兄妹还在院子里站着,他重重地点了点头:“乐峻,乐巍,我不是不知道好赖的人,以后能用得上我的,尽管开口。”
乐峻对他没什么好印象,当初妹妹都两顿没吃饭了,得三婆婆给一个饼子,这家伙都抢,现在为抢一个红薯又把妹妹推到雪地里,这些在乐峻看来就是品性不好。
这种人能用吗?不能啊。
因此乐峻很不客气地道:“快走吧你。”
虎子看他们一眼,留下一句“你们的恩我记下了”,就抱着那小半袋红薯,捡起他的破背篓跑了。
虎子都走了好一会儿,乐轻悠脑海里还时不时会出现他那手上的一块块冻疮,这里有太多受苦的小孩,是她前生活二十三年都没见到过的。
虽然这个时空有相比于小麦来说高产很多的玉米和红薯,然而很显然,依然处在贫困中的家庭却并没有少多少。
她能做些什么吗?
见妹妹的兴致不太高,担心她是被刚才的事吓住了,乐巍便不让他们在外面玩了,“都回屋里写字吧。”
乐轻悠本就没多少堆雪人的心情,便放下手里正拿着铲雪的小铲子,牵住乐巍的手跟着他回屋去了。
不一会儿,方宴和乐峻也回了屋。
桌子上乐轻悠已经把笔和纸给他们放好了,她正坐在高一截的凳子一笔一画地描红,他们进来她也只抬头看了一眼,就把目光落在那两个位置上的纸和笔上。
不用说,方宴、乐峻便都坐下来,拿起笔开始认真写字。
时间在细微的沙沙写字中流过,屋里的安静突然被外面响起的说话声打断,只听光海笑道:“五舅老爷来了,快请进,喝杯热茶驱驱寒。”
“孩子们呢?”赵安国问道。
“都在屋里写字呢”,光海的话刚落下,乐巍和乐峻已经走出来,将赵安国迎到了屋里,秋果紧跟着端茶进来。
赵安国端着茶杯喝了口,才问乐峻:“这是谁家的孩子?”
乐峻就把前些日子买了三个下人的事说了,“等我们都去私塾后,家里也有人和轻轻作伴。”
赵安国点点头,拿起桌子上的两张大字看了看,笑道:“这字写得不错”,随即看向在旁边站着的小外甥女,“轻轻也在练字?让舅舅看看怎么样。”
乐轻悠三人练字的地方是屋子中央的圆桌子边,乐轻悠写的那张正在圆桌子的另一面放着,不过赵安国手长,说着长臂一伸,就把那张纸捞了过来。
“这真是轻轻写的?”赵安国看着纸上一笔一划清清楚楚的字迹满脸惊讶,随即重重点头,“咱家还真有望出个小才女啊。”
跟着就交代乐峻,“闲暇的时候多教教你妹妹,认字识理总是没错的。”
乐峻笑道:“不用舅舅说,我们每天背什么,都要让轻轻跟着读两遍,她现在认识的字都有好几百个了。”
赵安国听了很欣慰,又问他们背书背到哪儿了,挨个查问过他们三个背书的情况,才笑着道:“这就没问题了。今天上午舅舅去告知陈先生改名的事,说起了你们,得知我想送你们到他那读书,老先生很高兴,只让我带你们过去瞧一瞧,如果跟得上,过了年便能直接去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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