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虚肿的胖子
宋行说的话可谓掷地有声,不管是赵良嗣还是王师中,都陷入短暂的沉默。
说到底,大家都是聪明人,宋行所说的问题也正是他们担心的问题。不但他们担心,皇帝赵佶同样担心,否则在谈判过程中就不会一波三折。
作为平燕策的倡者,担心虽然有些,但这点担心跟收复燕云十六州这件盖世奇功相比,却又显得那样的微不足道。
此时的赵良嗣与其说他是战略家,是策划家,不如说他是赌徒,既然他成功地将大宋朝臣拉上赌船,说什么都得好好地赌一把。
深深地吸口气,缓缓地道:“宋小哥此言差矣,想我大宋王朝,沃野千里,物尽天华,军队十倍于女真,人口百倍于金国,整个女真族人加起来不足我一个开封府,有何惧哉?”
宋行不以为然地冷笑道:“现在的大宋就是一个虚弱得连路都不走动的胖子,别说是女真这般虎狼之师,就算是个十来岁的小孩,拿把镰刀就可以要他的命。”
“宋行你少在这儿危言耸听,国之大事岂是你这等黄毛小儿可谈的?”面对宋行的冷嘲热讽,王师中很显然失掉耐心,开始用他的身份还有官位来压人了。
“危言耸听?”宋行的嘴角忽地挂出一丝冷酷的笑意,冷冷地道,“猪长得再肥他仍然是猪,老虎再瘦他仍然是老虎。”
赵良嗣的城俯明显高于王师中,到目前为止,除他的脸色有点阴沉外,倒也看不出他其他的表情。
闻言缓缓地道:“联金抗辽,已是国策,别说尔等白身,就算朝中大臣如蔡太师、郑大人都不可能更改,如果你是想劝我们进谏皇上,收回成命,恐怕是找错了人。”
这项国策原本就是赵良嗣提出来的,宋行倒也没打算劝他,只是想提个醒道:“赵大人亦知草民在此说三国,当知诸葛丞相成也隆中对,败也隆中对。联金抗辽,夺取燕云,愿望是美好的,就怕现实是骨感的。”
什么是骨感,赵良嗣还真有点懂,但意思却是明白的,成也隆中败也隆中,千百年却颇多争议,这个他是知道的。
同为天才般的策划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时常在想,诸葛丞相未出茅庐而知天下三分,而他自己,在女真族最贫弱的时候提出扶持女真,联合抗辽,同样算得上是伟大的预知。
只不过诸葛亮的隆中对,最终目标是统一乱世,再造汉室,这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诸葛孔明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便注定他“壮志未酬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了。
而自己的收复燕云之策,可谓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天时,如今的辽朝皇帝荒*淫无道,可谓天怒人怨,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而金国势强,铁蹄所到之处,莫不摧枯拉朽。
地利,辽国地处宋金中间,如果两强联手,南北夹击,就算辽国强如金刚,也架不住两线开战。
至于人和,自儿皇帝石敬塘将燕云之地拱手让出,汉家男儿莫不引以奇耻大辱,莫不以收复燕云为己任,更何况本朝至太祖太宗以来,历任皇帝都念念不忘。
宋神宗甚至还留下“能收复全燕之地者以封地、给以王爵”的遗训,所以,联金抗辽,虽然反对者甚众,但仍然挡不住这些膨胀的**。
自平燕策提出来后,赵良嗣就从来不认为自己的策略有什么不对,也从来都不认为此策不可行,相反,在他的认知中,收复燕云已如囊中取物般简单。
至于说到女真入侵,他虽有少许担心,但从来都不认为这是一个大问题,以金国如此贫寒之地,只要将以前进贡给辽国的货物再转供给金国,还不让他们感恩戴德?
所以,当宋行说到成也隆中,败也隆中时,赵良嗣的心弦虽有震动,却不过是小小蚊虫叮咬一下,根本就没当回正经事。
宋行看着被**冲昏头脑的两个赌徒,又是沉沉一叹道:“适才草民进蓬莱阁时,两位大人可谓春风得意,想来这盟约之事已是板上钉钉。”
“那是当然!”赵良嗣的神色显得颇为自豪,盟约既成,那就意味着不出数年,便可将自己天才般的构想变成现实。
这事若成,那自己在大宋王朝就有了立足之根本,不但身前可享尽声誊,亨尽荣华,身后更是能名留青史,千载流芳。
他要让后人提到三国就能想到诸葛亮,想到隆中对,提到大宋时,就能想到他赵良嗣,想到平燕策。
当赵良嗣一想到此处时,便觉得精神倍儿爽,这宋行既然知晓此事,只要不对他谈论盟约的细节,其他的倒也无妨。
宋行在心里一声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自己既然没能力改变国策,那就只有退而求其次,争取在盟约过程中,取得更大的利益。
深深地吸口气,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变得平和,缓缓地道:“赵大人既然跟金国缔约,却不知除却燕云十六州外,是否包含平州、营州?”
赵良嗣的神色有点变,并没有直接回答宋行的问题,因为这个问题,他的确没法回答,在跟完颜阿骨打的谈判过程中,他也曾提过这个问题。
但完颜阿骨打却以赵佶的御笔中只提及燕云管辖之地为由,认为这两个州并不属于此,故而无情地拒绝了。
宋行的脸色显得有点难看,慎重其事地道:“金国以骑兵为主,来去如风,而大宋兵丁则以步战为主,处于防御地位。如果不能收复平州营州等长城以南的所有故地,失却长城这道屏障,在面对疾速如风的金军铁骑时,咱们可有抵挡之策?”
马扩是行武出身,政和八年的武举,对此深有感触,闻言从旁感叹道:“宋小哥的顾虑不无道理,如果金朝不遵盟约,挥军南下,只要撕开一道口子,便可直抵开封,其势必危!”
平营二州的重要性,赵良嗣同样深知,闻言微微一叹,颇感无奈地道:“非是赵某不愿力争,而是皇上在出御笔之时,只提燕云之地,而不提平营两州,以致谈判处处受阻。”
“亡羊补牢,未为迟也!”宋行沉声接道,“如果草民猜测不错,大人此番使金,只是粗谈盟约事宜,并未签定正式国书,还望大人回朝之后,将个中厉害向皇上呈明。”
赵良嗣看着宋行,对他能有这番见解感到非常的满意,在他的心里,宋行跟他应该是同类人,同样的睿智,同样的毛遂自荐。
当然,让他更加感到满意的大家都在为同一件事弹精竭虑,虽然大家的观点有些不同,但目的却是一样的,那就是收复幽州。
具有相同目的或者信仰的人谈起话来总是特别的投机,也特别的亲切,现在的赵良嗣对宋行就有这种感觉,并没有因为宋行的年轻而对他有所看轻。
当即点点头,心有戚戚地道:“本官虽是平燕策的倡者,但最终拍案定板的还是当今圣上,本官回京之后,自会将个中原由奏明,不敢藏私。”
说到这儿,还不忘补充一句,“以你小小年纪,却有如此见解,待面见官家时,自当为你充当说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