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所谓狗洞
唐依沫露出笑容,小心的把包裹好的书先扔过去,然后自己再躬下身子,慢慢的移动前面两只手,后面的脚像蚯蚓一样慢慢蠕动。不一会儿就不见了人影,要是刚刚有人站在这里,肯定会揉揉眼睛,怀疑自己看错了,动作之快,好像已经演练了无数遍。
终于翻越了这道墙,唐依沫又用身边的东西掩饰了下洞口,这才转身面向这个刚刚进入的新世界。唐依沫没有像第一次那般急急的抬头看自己通往了何地,而是拿过早就被扔过来的书,小心的把上面的泥土和雪渣拍下来。
看了看四周,一如既往的没有人。唐依沫把身上沾满泥土和杂草雪渣子的外衣脱下来,也拍了拍,揉成一团放好。
拿起书走了两步,似乎想到了什么,停了停,抹了一把脸,然后又移步。
那条路就是唐依沫没钱而获得那些杂书看的通道。
六年前的一天,唐宗樊受到天子赏赐,把得到的蜜橘分给府里的孩子尝尝鲜,唐依沫就成了那唯一没有得到的孩子。十岁的小女孩儿还不懂得这是为什么,看着同样伤心的母亲,她不敢哭,一个人跑到院子后面,背着月光,这才偷偷的流下泪来。
背靠着墙壁,双手抹了抹眼睛,就开始拔草了,夏天这里的草长得异常茂盛,他们好像就是府里的鬼怪,唐依沫不留情的拔着,就这样现了那个狗洞。
小小的孩子是没有勇气一个人爬过去的。唐依沫之所以爬了,那完全是因为那天太过伤心,太过委屈,外加一点点孩子的好奇心。然后就现了那个在月光照耀下比府里的花园还要漂亮的一个世界。
宽阔的看不到城墙的空间,让唐依沫以为自己是闯进了哪个大人物的宅邸。被那惊奇和好奇溢满的唐依沫还没有感受到害怕。她急切的想要知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还是自己已经睡着了在梦里。
瘦小的女孩儿就是在这样的时刻碰到林虚晏的。那个上京赶考不中的人,正失意的在街头游荡,喝了点儿酒的林虚晏走得跌跌撞撞的,好巧不巧的就把瘦若骨柴的唐依沫撞倒了。
那天的事情林虚晏已经不记得了,等到有了记忆已经是第二天天亮了,看到旁边一个眼睛瞪得老圆的孩子看着自己,他很诡异的摸了摸头。
唐依沫昨晚对着个醉鬼问了半天的问题,等到天亮,终于知道自己到了哪里了,是真的出了那面墙,这里就是所谓的市井之地了。本来她可以回去的,可是处于对市井的好奇心,唐依沫准备赖上某人。
伸出手,两只眼睛眨啊眨,好不无辜好不委屈。
林虚晏那时候也不过是个第一次上京的考生,虽然心有沟壑,也不会用在个孩子身上。一见那如干柴一般的手臂蹭下了皮,一半的手臂被血染过,看那血的颜色,看来有一阵了。还一直盯着自己,怎么看都诡异的很。
“这是我弄的?”脑子转的快的人就是效率高,没等唐依沫开口就猜到了。
唐依沫乖巧委屈的点头,又把那带血的手臂往林虚晏靠了靠。
某个穷书生很不负责任的吐了些口水在手上,眼神都没有变,一把抓住唐依沫的手。
按理说被这恶心的东西碰到应该更恶心,唐依沫却一脸好奇的问,“这是做什么啊!”小孩喊了一夜的声音有些哑,可软软的更加可爱。
“消毒啊!”林虚晏终于露出了些笑容。他是怕被人给讹了,没想到小孩这反应,看来是真的了,他有些心虚了。可心虚也没有办法啊,问题是他没钱啊!
唐依沫听入府的夫子说过,外面的世界千奇百怪,能人无处不在。林虚晏虽然恶心却奇异的治伤方法,让唐依沫觉得自己是碰到夫子口中的奇人了,兴奋都来不及,那里还顾得上恶心。再说,被姐姐妹妹欺负的时候比涂口水更甚也有。
于是把林虚晏认为是奇人的唐依沫就这样赖上某人了,不过足以看出唐依沫的识人水平之高。
唐依沫想着以前的事情噗嗤一声就乐了。
“我说丫头这次可是你撞上我的啊,以后可不许嘲笑我了。”低沉悦耳的男声从唐依沫斜上方传来,这人可不就是唐依沫刚刚回忆中的主角,喝酒把小孩撞伤的能人林虚晏是也。
“我哪里是嘲笑你,是提醒你。”唐依沫把书往前一递,大大咧咧的说。
林虚晏摸摸鼻子,不就是喝醉了做了件小事么?这孩子居然记了那么久。唯女人和小人难养也这句话是不是应该改一改,还要加个小孩儿啊!
“提醒我什么?”接过书,嘻嘻,还包裹的挺好的嘛。
“提醒你少喝些酒,不然被嫂子抓住你可就没有好下场了。”唐依沫眨眨眼睛,灵动的模样哪有一丝在唐府里的痕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两个性格诡异的双胞胎。
林虚晏一听急了,看了看屋里做饭的妻子,拉过唐依沫就开始数落,“我说丫头啊,你就在你嫂子面前少说两句吧!啊!”最后还做了个拜托的手势。林虚晏一辈子没有对不起过谁,可就对不起面前这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人,小时候无缘无故被自己撞伤了,后来相处的日子里也没少让她吃亏。
“好了,好了,看着你这么诚恳的求我的份上,我就少说几句。”唐依沫很大方的道,要是没有后面这个转折恐怕会更适合,“不过你要再借我几本书。”
林虚晏有两宝,一就是书,二就是酒。为了在家的老婆酒已经是偷偷摸摸的喝了,这鬼丫头又来抢书,还让不让人活啊。林虚晏苦哈哈的一张脸皱起,“好。”
心满意足的唐依沫当做没有看到林虚晏那张脸,冲着房门就喊了声,“嫂子,我又来了。”一个又字,足以说明不是一次了。
里面的女人探出身来,圆圆的脸上堆满了温柔和笑意,身材不高挑,容貌不美丽,典型的路人甲乙丙,可那笑容偏偏让人觉得心暖暖的。
“快进来,外面冷。”那女人冲唐依沫招招手。
唐依沫一点都不见外的快步跑了进去,两边的风声都被关在了外面。
“嫂子,今天你可要多煮点儿饭哦!”唐依沫看了看厨房说道。
那女人神秘一笑,“放心吧,你哥知道你要来,特意叫我多做一些呢。”说到自己的丈夫,女人眼里满满的都是自豪。
唐依沫很早就知道林虚晏不一般,难道近来几月不见,能力又升了?“怎么,我哥他最近在研究算命啊!”
“不是吧!我没有见他做什么啊!”女人不解,也没有在意,专心做饭去了,“小沫啊!你去和你哥玩。”不大会和人聊天的女人开始赶人了。
唐依沫已经习惯,还真的就去找林虚晏去了。偷偷把门开了个缝,眼睛贴在上面,哎呀,看到什么了。刚刚还在说什么来着,现在居然又在做。
恶作剧因子泛滥,忽然猛的一开门,屋里的人动作迅速的一动,不知道怎么弄的,那酒杯居然凭空不见了,唐依沫还真的怀疑这人是不是拜谁为师了。
看到来人是唐依沫,林虚晏佯怒道,“真是不让人清净。”
唐依沫才不理他,她现在对那啥好奇的很,“哥啊,你是不是拜了哪个道士当徒弟了啊!”
看到林虚晏也有疑惑的时候,唐依沫挺了挺胸脯,很大方的解释道,“不然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会来啊,而且还是现在这个时候。”又凑近林虚晏,接着道:“还有啊,刚刚我明明看到你在喝酒,怎么我一开门酒杯都没有了?”
林虚晏不说话,就那么笑意浓浓的看着唐依沫,好半天才吐出几个字,“那是因为我聪明。”
唐依沫做了个恶心的动作,心里却越的尊敬林虚晏。也没有勉强林虚晏说出来,幽幽的扫了一眼住的地方,失望的摇摇头,颇为感叹道,“你就是本事再大又怎么样,还不是登不了庙堂,上不了朝堂。”
说起这个,一向神情淡淡的林虚晏也微有怒火,“哼,那是他们的损失,我还看不上他们呢。”
唐依沫听着林虚晏的豪言,点着头,现在林虚晏还真的可以正大光明的说这句话。考了两次就不再继续的人,真不知该说没恒心还是说自狂。和那些考了十多次的人比起来,你算什么啊!“你下次真的不去了。”
林虚晏冷哼一声,“我今年就没有去。”是啊,今年又是一个科考年,他们认识都六年了。
“那你以后准备干嘛?还是在这帝都和嫂子大隐隐于市?”唐依沫斜睨了林虚晏一眼。
闻言林虚晏不说话,幽幽的看着残破的墙壁,好半天才出一句感叹,“要是那是男儿该多好。”
唐依沫心里一咯噔,男儿就那么好么,母亲那么说,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林虚晏也怎么说。唐依沫再开口的时候语气就不是那么好了,“我生来就是女儿身,那又怎么了。”那眼神直直的看着林虚晏,好像在说你也这么肤浅。
不知道又从哪里钻出了酒杯,一边喝一边欣赏了下唐依沫的表情,“不是我肤浅,而是这个世界规则如此。”
话里的无奈让唐依沫低头沉默了,不知道在想什么。
抬眼看着林虚晏还在悠哉悠哉的喝着酒,自己的手也蠢蠢欲动,还没有碰到酒杯,就被林虚晏不留情的打了一下,“小孩子不能喝酒。”
不满的瞪了林虚晏一眼,知道没有商量的余地,缩回了手揉了揉,都红了,唐依沫在心里撅起一张嘴。
“要是我是男儿的话怎么了?”唐依沫忍不住开口声音闷闷的,要是母亲说这话,唐依沫肯定知道为什么,那林虚晏呢?又是因为什么说这句话呢?
林虚晏扫了唐依沫一圈,唐依沫觉得浑身都不自在的时候,听到某人说话了。“要是你是男儿我们兄弟俩就一起高登庙堂,为百姓造福,要是这样,我相信一定可以的。”
凭两个人的力量吗?怀疑的心绪因为林虚晏坚定的眼神而消失了,代之的是没有察觉到的憧憬。造福百姓,身居高堂,像自己父亲那样吗?唐依沫神往中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疑惑。
“造福百姓?现在天下不是很太平吗?”
林虚晏轻笑,如果听到一个明显的笑话般,唐依沫脸都被这笑声给震红了,讷讷的都开不了口了。
又不知哪里钻出来一把折扇在唐依沫脑袋上一敲,平淡的声音变得严肃而冰冷,“傻丫头,你看到的太平只是这帝都,要知道天下何其大。人哪,总是不满足,兵荒马乱之时向往和平,可得到和平了却不知道和平之年有和平之年的忧伤啊!”
不知是林虚晏的语气太有诱惑力,还是唐依沫今天思绪有些亢奋,她觉得自己被一股大力扯到了一个地方,很陌生,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明明有个声音在告诉她让她就此打住,不要在继续了,可更有个力道抓着她的嗓子让她开口。
“什么是和平之年的忧伤啊!”她听到她出了这个声音。
林虚晏像是引诱小白兔的大灰狼,不过这匹狼顶着个雅致的外表,打着个神圣的旗号。
“小沫,那你觉得现在算得上是太平盛世吗?”林虚晏没有训导,反而问了个问题。
唐依沫回忆了下父亲的话,那些夫子们的话,点点头。
林虚晏长叹一声,“那既然是盛世,肯定是国泰民安,五谷丰登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