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登基
司马子如从尔朱荣的军帐中出来时,抬头望了一眼天空,但见主星黯淡,星象还不甚明朗。他微叹一口气,心里没来由地滋生出一股淡淡的倦怠。
这个季节夜晚的风吹在身上还有点寒凉,他拉了拉衣襟,正要往住处走,却忽然听得有人叫他的名字。
“遵业。”
熟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微颤的波动。司马子如朝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英娥从树后缓缓走了出来。昏暗的光线里,依稀可见她线条优美的脸部轮廓,尤其那双琉璃眼眸,闪烁着明暗不定的光芒。
司马子如面上仍保持着常色,眼底却是泛起一道暗痕。
这样的英娥让他感到有点不安。
他大步走了过去,眉眼微挑,流转出点点笑意,“英娥,这么晚还不睡?是来找将军的吗?”
英娥抬起眼,明亮的目光直视着他,一字一句道,“我听见了。”
他的面色微微一僵,想轻扯一下嘴角却不知为何并没做到。
“刚才你们的话我都听见了。原来让彦达来做这个皇帝,不过是利用他宗室的身份罢了。”她的脸上浮起恼意,“既然如此,那这皇帝不做也罢!”
说着她转身欲走。
司马子如一把拉住了她,“你想要做什么?”
“自然是带他离开!”她气呼呼地将头扭到一边。
“带他离开?然后呢?继续被胡太后的人追杀?或是不慎丧命于盗匪难民争斗中?再或者有一天无声无息地死在某个地方?”司马子如的目光微冷,“英娥,这是人命如草芥的乱世,一点大意都可能让你们万劫不复。你明明知道的,对于他来说,这是唯一的选择。”
英娥深深吸了一口气,紧抿着嘴唇没有说话。她自然也明白现在离开根本不是明智的选择,那只是气话而已,否则也不会就这么对着他喊出来了。但心里的那股郁结堵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除了生死无大事。这不是你说的吗?”他弯了弯唇,“只要活着,什么都有可能。在这个乱世中,多的是死如蝼蚁的人,他能有这个机会已是比很多人都幸运。”
英娥沉默了片刻,“我爹……会杀了他吗?”
司马子如有一瞬间的迟疑,“洛阳朝廷树大根深,世家门阀势力盘根错节,将军必须借助长乐王的血统和宗室地位。只要长乐王安分守己,将军并非无情之人……”
“好了!”英娥有些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我真是后悔劝彦达来做这个皇帝,从皇宫逃出来时他为了救我差点身死,我绝不允许有人伤害他!”
司马子如的脸色一白,心脏陡然一坠,疼痛,酸楚和失落夹杂在一起齐齐扑面而来。
那个记忆中任性骄傲的小姑娘终于长大了,也开始知道保护别人了,可是那个人却不是自己……
说完了想说的话,英娥转过身快步朝前走去,再没回头看他一眼。
惨淡月色下,司马子如静静地站在那里凝视着她背影消失的方向,投射下的影子如同一团黑色的云,掩藏于最深的夜色之中。
第二天倒是个晴朗的日子。准备登基典礼一切事务的元天穆等人一早就等在了行礼的高台下,守在两边的皆是铮铮胡骑,气势非凡。
不一会儿,一驾由四匹高头大马相拉的戎车徐徐而来,车身披着十二道彩旗,另有象征身份的金鼓和弩驾等相饰,一看就不是等闲座驾。
马车停下后,立刻有人上前撩开帘子。下一刻,一位身穿帝皇冕服的青年姿态优雅又不失敏捷地下了马。但见他头戴黑色通天冠,垂到前额的白玉十二旒微微略晃,遮住了所有眼神。冕服上绣画着日月星辰,山龙花虫等图案,腰间佩挂着秦皇以来象征着皇权的鹿卢剑,脚蹬赤舄,就这样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
每走一步,两边的人就纷纷跪了下来,恭迎着他的到来。英娥也跪倒在人群中,抬起头神色复杂地朝他那个方向望了过去。正好在这个时候,他的目光也转到这边,两人的视线在一瞬有短暂的相交,英娥像往常那样轻眨下眼,他紧握着的双手微微放松,唇边的笑容更真切了一些,走向高台的脚步也越来越坚定。
当他最终登上高台,俯瞰着远处的树林山脉,以及远处汹涌奔流的黄河时,不由心神激荡,无语哽咽,眼里蒙上了一阵温热的湿意。
他的祖先拓跋氏,和汉人同为黄帝后裔,放弃了逐水草而居的生活,付出了多少鲜血和代价才得以入主中原。自文帝开始力求革新,开创盛世……可如今,江山依然如此多娇,天下却是叛乱四起,分奔离析……就连他自己,也不得不借助异族的力量残喘苟存……
恍然间,跪倒在地的上万士兵齐呼万岁,声势惊天动地。
苍茫穹庐,唯他一人独立。他看起来面色平静,心里却是翻江倒海,涌起了从未有过的雄心壮志。
他不甘心,不甘心将先祖基业就这样拱手相让。
既然命运给了他这个机会,他为何不牢牢抓住?
英娥抬头望着高高在上的年轻新帝,想起了昨夜听见的那些话,心口猛然一阵紧缩。
一直留意着英娥的司马子如忽然现有一道阴冷的眼神落在她的身上。他冷冷回望过去,只见是个相貌阴柔的青年男子。他记得这男子是随元子攸的两兄弟一起前来的,好像是元子攸的表兄李彧。
如果没记错,他就是英娥亲手射杀的李楚的嫡亲兄长。
司马子如微蹙起了眉,他有种强烈的直觉,这个人恐怕会给英娥带来不小的麻烦。
武泰元年四月十一,尔朱荣奉立长乐王元子攸为帝,于河阳登基,即为孝庄帝。元子攸册封兄长元劭为无上王,弟弟元子正为始平王,以尔朱荣为持节、都督中外诸军事、大将军、开府、尚书、领军将军、领左右,太原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