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在台上任我唱(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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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底陈家老太爷生忌,今年不是整数大寿,陈家人聚一起吃顿饭聊表心意。
往年这样的场合,大家喝茶聊天打麻将,一般都是其乐融融的,今天却因为麻将桌上坐了个稀客、气氛变得不同往常。
是裴知哎!从不在任何亲戚聚会上多留的裴知、永盛集团恶名在外的暴君总裁,今天陪着三个老头子搓麻将!要不是怕被雷劈,几个晚辈甚至很想上来跟他合个影。
亲戚们都往这张麻将桌看,陈正霆自觉面上有光,出牌时声音都洪亮几分:≈quot;三条!≈quot;
≈quot;碰。≈quot;裴知才不管多少人在看他,闲闲坐着、专心打麻将。
≈quot;裴知,你这沉香木手链是好东西啊!≈quot;一旁看牌的亲戚是知名古玩学家,惊叹地掏出随身的放大镜,≈quot;这雕漆,啧啧……这个级别的手艺,这一小块剔红、可比这手链值钱几倍!≈quot;放大镜照在雕漆小屏风底座上,才将细如丝的落款照了出来:≈quot;风、雪、客,印。≈quot;
在场的都没听说过有哪位名家号≈quot;风雪客≈quot;的,几个懂雕漆的长辈都跑过来研究裴知的手链。
裴知解了手链递给他们看,他摸牌那只手一直扣在桌上,一动不动,脸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心却已被刚才那声≈quot;风雪客印≈quot;给击沉了--风雪客、就是萧晨?!
那么、那块让给了司空教授的墓地……是她为自己准备的?!
陈正霆见外孙随便一条手链都令这些行家艳羡,开心地不行了,故作随意地吩咐外孙:≈quot;裴知啊,难得有你二伯看得入眼的东西,这手链孝敬你二伯了。≈quot;
一旁亲戚连忙说不行不行这可太贵重了!裴知接过递来的手链戴上,垂着眼睛扫手中的牌,扔出去一张,才不咸不淡地说:≈quot;朋友送我的礼物,不好转赠。≈quot;
≈quot;……≈quot;陈正霆重重拍出去一张牌,瞪了不给面子的裴知一眼。
裴知:≈quot;碰!≈quot;
裴知的下家坐着表舅舅陈世刚,正辛辛苦苦做着一副清一色,被裴知碰得心都碎了,摸着秃头痛苦地问:≈quot;裴知啊,你今天怎么这么有空、陪我们打麻将?!≈quot;
裴知修长手指流利地理着牌,看似随意地说:≈quot;本来是司空良过来的,但是今天旅行社叫他去商量行程。≈quot;
≈quot;什么行程?≈quot;陈正霆在意地问,≈quot;旅行社?小良要去旅行?!≈quot;
≈quot;我安排了一个环球旅行给他,二十四个国家、一百多个行程,估计要走两年多。≈quot;裴知嘴里说着,手下毫不含糊:≈quot;碰!≈quot;
亲戚们都已经听说了司空良即将入主永盛集团,裴知这话、像投了一颗雷在这屋里,大家都面面相觑、各自眼里燃烧着熊熊八卦之魂!只有陈正霆脸都气黑了,到了这会儿才明白裴知今天拨冗前来的真正用意。
≈quot;你……≈quot;当着一屋子人,陈正霆憋着火气,≈quot;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跟我商量?!≈quot;
裴知抬眼看外公,说:≈quot;到您出牌了。≈quot;
陈正霆哪有心思,随手打出去一张,继续压着火气说:≈quot;小良念书念得那么好,我特地把他叫回来,我就是想--≈quot;
≈quot;胡了。≈quot;裴知哗啦一下推牌,打断了陈正霆的话,≈quot;东西北风、小四喜。六十四番。≈quot;
≈quot;……≈quot;桌上陈世刚和另一个堂侄俱都傻眼。
裴知手指闲闲拨着面前麻将块,抬眼看向脸色都憋紫了的外公,语气淡淡却不容置疑地说:≈quot;他读到了博士又自己退学,可见他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您就别再操心了。≈qu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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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ot;你给我说清楚!你要把小良送去哪儿?!≈quot;陈正霆把裴知拉到包间的小客厅里,伸头看了眼外屋的亲戚们,他压低嗓子恨声解释:≈quot;他进不进永盛、可以慢慢商量!你把他一杆子支出去两三年,那怎么行?≈quot;
念书念得好好的、突然退学,亲戚们背后都在议论,陈正霆也只能说是他叫司空良退学回来接手永盛集团的。这不是为了面子说着好听么?怎么就被这魔星给当真了呢!
≈quot;小良这个年纪,放出去玩几年、人就废了!≈quot;陈正霆真的着急了,≈quot;你有没有考虑过他的将来?≈quot;
裴知抬眼看向陈正霆,眼中风暴骤起:≈quot;当年R县那个女高中生,您有没有考虑过她的未来?≈quot;
陈正霆愣了,≈quot;什么?谁?≈quot;想了片刻才想起来,老头子更生气了:≈quot;我给了她多少钱你知道吗?足够她这辈子躺着吃饭都有余!≈quot;
一种在裴知脸上很罕见的、明显的痛苦神色浮现,他就那样盯着陈正霆,既痛苦、又像是巨大的失望。陈正霆想到了当时裴知伤重、在病床上仍坚持要司空良登门道歉,为了安抚裴知、为了保护司空良,他许诺说他会亲自上门、代替司空良道歉并且安排好那个女孩的将来。
但老人家的心虚、像浇在火上的油,只会令情绪更糟糕:≈quot;我告诉你裴知!≈quot;陈正霆怒声说,≈quot;警察那边说了,那女孩子早就跟那帮混混结了仇,那件事说到底也不是小良引起的!更何况还搭进去你一双手,你……≈quot;
那年裴知已经考上了维也纳最高音乐学府,暑假之后就会前往深造,可是为了救那个女孩子,他右手肌腱几乎被切断、大好前途尽毁!
陈正霆到现在说起这事还觉得不平:≈quot;要不是当时你伤的那么重还在求我帮她,我才不会管她--≈quot;
≈quot;别说了!≈quot;裴知低声打断,他神情里的痛苦、已被他用凌厉神色掩盖:≈quot;我当时就应该捆着司空良亲自上门去!≈quot;
≈quot;你敢!≈quot;陈正霆怒斥,≈quot;隔了这多年又把这件事翻出来说什么?小良那儿你敢跟他说一个字试试!≈quot;
≈quot;呵……≈quot;裴知连跟他放狠话的心都淡了,转身就要走。陈正霆却慌了,他很清楚裴知的脾气,宁折不弯,他连忙追上去拦住裴知。
这次不能再耍横了,陈正霆苦口婆心地对裴知说:≈quot;小良当时才十几岁,他懂什么?事情过了这么多年,现在再对他说……≈quot;看裴知脸色还坚决,陈正霆不得不使出杀手锏:≈quot;他爸爸才刚去世多久?!你当他心里真的不难受吗?!≈quot;
老人枯枝似的手指、紧紧攥住裴知强壮的手腕,他看着眼前的外公,七十三岁的老人家了,年轻时再厉害、如今也是老态龙钟,一双浑浊的眼睛焦急地盯着他。
这样的场景,很多年前也有过一次。裴知五岁,被攥着领口、被严厉质问为什么替爸爸撒谎,那时候的陈正霆在孩子眼里高大得像座山,一巴掌扇过来、裴知被打得满嘴巴血。
小客厅里的空气越来越压抑,裴知不动声色地深深吸了口气,轻轻从手腕上解下外公的手。
≈quot;等过了这一阵,司空良心情平复,我再告诉他。≈quot;裴知,终究让了一步。
陈正霆心里松了一口气,就听裴知又说:≈quot;还有。≈quot;他看向裴知,只见裴知眼神仿佛从高高的地方看着他似的、说:≈quot;那个女孩子没有躺着花那笔钱,她成长得很好、现在是个很有成就的人。≈qu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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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知下了停车场才现外套没拿下来,想想这时突然折返、必定撞破正围绕他的八卦热聊,还是算了。就这么穿着一件薄薄的黑色衬衫靠在车旁,他倦倦地侧过脸去、点了一支烟。
昏暗的地下停车场,烟头一亮一亮的火光照着手腕上的沉香木手串,裴知伸手去捏住红色的雕漆小屏风,手指细细在屏风底部摩挲着……那字也太小了,他今天之前真的一点都没现。
萧晨……裴知心上像是慢慢按下火光明亮的烟头。当年为什么没有再去看看她呢?就算担心会勾起她的噩梦回忆,就算由衷希望着她已远走高飞鹏程万里,就算……就算是信任外公,裴知你也该去确认她的处境啊,毕竟那是被你弟弟牵连、跌入命运漩涡的无辜少女。
≈quot;喂?≈quot;裴知接起响了很久的手机,≈quot;什么事。≈quot;
≈quot;你嗓子怎么了?≈quot;电话里展曜开开心心地问,≈quot;感冒啦?≈quot;
≈quot;没有。你有事吗?≈quot;
≈quot;噢,我们约晚上十点的冰球场,缺个前锋啊!你能来吗?≈quot;
裴知没空,今天为了来这里、已经耽误了很多工作,他抬手耙了耙头,正要叹气拒绝,突然想起:≈quot;叶怀远在吗?≈quot;
≈quot;在啊!就是他小子组的局,嘻嘻,他家里面河东狮吼,把他郁闷的不行了。≈quot;
裴知缓缓呼出一口气,说那好,≈quot;晚上见。≈qu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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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知在地下车库的昏暗光线里默默抽完一支烟的时刻,贺家山上萧晨正在教小病雕龙脊背的特殊手法,小病坐在她的御用工作台前,萧晨站在他身后悉心指导着。
≈quot;你怎么就是学不会这个呢?片刀明明是你平时用的最好的。≈quot;萧晨苦恼极了,附身抓住小病的手,隔着他的手指捏住他手中片刀,≈quot;再来一次啊,你集中精神、仔细感受,指腹顶住刀的时候力道是这样柔中带刚的……≈quot;
她几乎是从背后抱着他的姿势,纤细的手、比他手小了三分之一,十指交扣的时候……耳中血液轰隆隆的快速流动声音,戚鹤尧完全听不清楚她在他耳边说着什么,他喉结耸动、机械地一直≈quot;嗯≈quot;、≈quot;哦≈quot;。
≈quot;来,你再试一遍。≈quot;萧晨松开他,站到桌边,她用充满希望的眼神凝视爱徒,≈quot;稳住啊,回忆刚才我给你的手感!≈quot;
小病不自然地咳了一声、挪动身体往工作台坐得更近了一些。他手指微动,随意的下刀,想了想、还得让她感觉到手把手教学有用才行!他又用心地下了两刀。
≈quot;哐≈quot;一声,是萧晨从一旁工具箱里取出了电锯。小病背上一紧,这次倒不是假装、真的手感丧失了,龙脊背片得像狗啃的。
≈quot;日……≈quot;熟悉的电锯声,在三号工棚中日常亲切地响起。小病丢下片刀就往外跑,大长腿连跨两张工作台,连滚带爬逃了出去。
萧晨把狗徒弟的狗作品锯成了渣渣,还不解恨,举着电锯往外冲、想把小病追得绕贺家山跑两圈以儆效尤。
但是跑过工作台的时候、一眼瞥见桌上手机有来电刚刚挂断。
手机屏幕因为来电无人接听而暗了下去,某人的少女心却像炸了原子弹一般升腾起明亮的蘑菇云!
把心爱的电锯毫不在意地扔到一边,萧晨捧起手机飞快回拨过去:≈quot;裴知!≈quot;
≈quot;嗯,萧晨,你在忙吗?≈quot;
≈quot;不忙啊!≈quot;萧晨用食指咚咚咚戳着自己脑袋、提醒自己声音别太喜悦,≈quot;怎么了?你找我有事哦?≈quot;
≈quot;你这几天是不是要搬过来了?搬家需要帮忙吗?≈quot;男人声音低低沉沉的,挨着手机的那只耳朵都烫了!萧晨在原地无声地、又是捧脸又是疯狂摇头。
≈quot;萧晨?≈quot;裴知等了一会儿,耐心地问。
≈quot;哦,≈quot;蹲在地上的萧晨,放开捂着嘴巴的手,语气矜持地缓声说:≈quot;你要是能来帮忙那就最好啦,不过你不忙吗?≈quot;
地下停车场里,坐在车中打电话的裴知一愣,他本来是想让司空良给她搬家干活赎罪,不过既然萧晨提了--≈quot;没关系,你告诉我哪天,我把时间空出来。≈quot;
贺家山上,小病从工棚里逃生之后一直躲在门口大树后边,等了许久也没见萧晨举着电锯追出来,还以为她毕竟最宠爱他,正心中暖暖,突然那工棚的门被从里面狠狠撞开。
≈quot;呀呼!≈quot;一道人影连蹦带跳冲出来,高举着双手一路欢呼、疯了一般冲向贺小雪的屋子。
小病伏在大树上、手指激烈抠着树皮--他是把萧晨给气疯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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