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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情海恨杀(1)

注:

我在写《青阳历代治安制度溯源》这篇论文时,查阅过《青阳县志》,现青阳县地处长江之滨,历史上属于荆南府管辖,青阳城上承巫山云雨,下引白云黄鹤,扼荆楚之要冲,集湘鄂之大成,五方杂处,渔龙混杂,历来多出奇事怪案,如本篇《情海恨杀》及《死囚命案》(详见《诡案罪》第三季)、《冤海杀戮》(详见《诡案罪》第四季)等,请读者诸君听我慢慢道来。

1

“今夜子时三刻,梅若风必死于将军山明隍庙。”这句话写在一张二指宽的纸条上。纸条被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钉在县衙刑事房的一张小桌上。小桌旁坐着两个人,皆头戴平顶巾,身着皂色盘领衫,腰悬长剑,作官差打扮。左年纪稍长、浓眉大眼相貌威武的汉子复姓司马,单名一个恨字,乃是这荆南府青阳县衙水陆两路总捕头。右之人年约二十,面目清秀,一脸英气,乃是司马恨的得力助手、捕头吴过。两人盯着桌上这张杀气森然的纸条,不由得眉头打结,面沉似水,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俩今早一到县衙刑事房,这张奇怪的纸条就已经在这里等着他们了,没有人知道是什么人干的,也没有人知道这张纸条是什么时候被钉在这儿的。他们所看到的,仅仅只是一张纸条,一把匕,还有一行像匕一样透着寒意与杀气的文字。

他俩坐在那里,面色凝重,紧紧地盯着那张纸条,似乎要从字里行间找到蛛丝马迹揪出那个出言索命的肇事者一样。

可是没有,两双眼睛盯着纸条看了半天,纸条还是纸条,文字还是文字,连一点点线索都没有。两人相顾无言,眼底却掠过一丝阴影。

很快,门口便响起了杂沓的脚步声,刑事房里的捕快、公差都三三两两地来上早班了。

为了不使消息传来,引起惊扰,司马恨顺手拔下匕,将那张神秘的纸条捏在了手心。吴过看他一眼,有些担心地问:“总捕头,您看这事要不要告诉梅大人?”他所说的“梅大人”,就是这青阳县的知县,亦是这索命纸条上所提及的梅若风。

梅若风,山东青州人,现年四十有六,三十二岁入京师国子监,因勤学苦读成绩优异,十年前由吏部荐举为官,授湖广青阳县令,官阶七品。在赴任途中,原配李氏不幸染病身逝,留下时年十岁的幼女怒雪与其相依为命。直至两年多前,梅怒雪嫁与司马恨之后,他才续弦,娶了戏班出身的花旦花氏想容姑娘为第二任妻子。为官十载,任满三届,口碑一直不错,据说最近有望升迁。谁知偏在此时,竟然有人飞刀留柬,扬言要取其性命。

司马恨听了吴过的话,皱眉想了片刻道:“算了,梅大人今晚要去将军山明隍庙祭父,行程已定,无从更改。若将此事告诉于他,不但于事无补,反会使他担心。这件事咱们兄弟放在心上就行了。今晚咱们多带点人手,打起精神,在暗中多替大人担待一点。看看到底是谁吃了豹子胆,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威胁朝廷命官。”

吴过点点头道:“有道理,还是你这做女婿的想得周到。”

原来梅若风之父梅守恪乃青州宿儒,读了一辈子的书,后来随儿子来到青阳县,晚年曾在青阳县城外将军山明隍庙带修行,后逝于庙内,入殓之后,梅若风遵父遗言,将其棺木置于庙内,不曾下葬。原本有一老和尚在庙内照看棺木,打扫尘埃,几年前老和尚也死了,庙里便再无活人。

偏生梅知县又是一个大孝子,非但每年父亲祭日必在家中设灵跪祭,而且每隔三年,必大祭一次。所谓大祭,也并非说排场有多大,而是梅若风身穿孝服,孤身一人,手提香烛纸钱水酒祭品,从山下五步一跪十步一叩,拜上山腰庙内,亲手祭奠之后,孤灯只影,在父亲棺椁前陪伴一晚,以示孝心。

而今日乃三月初九,正是梅守恪死后第三个大祭之日,看来那飞刀留言之人对此也了若指掌,否则那纸条上便也不会出现“将军山明隍庙”这么确切的字眼了。

既然对方注明了动手的地点,而且也说明了时间,那司马恨防守起来,也便有的放矢,容易得多了。

只是对方如此明目张胆,有恃无恐,全然没将刑事房一众人等放在眼内,倒使司马恨吴过二人心中吃惊不小。

对方到底是什么来头?有何居心?

这张索命纸条,到底是虚张声势的威胁,还是杀人行凶前的炫耀?

对方今夜真的会来吗?

2

距青阳县城北门数里之遥,有一条春陵河,河边有一座将军山。

大山临河的一面,是如削的峭壁,而向南的一面,则山势较为平缓,山腰有一处平地,建着一所庙宇,这就是明隍庙。

明隍庙,本叫明皇庙,据传本朝开国之初,太祖皇帝曾在青阳县与汉王陈友谅有过一场大战,太祖爷寡不敌众,加之中了敌人奸计,被围困在将军山上的这座小庙内。时在道州作战的大将军徐达闻讯引兵来救,却被敌军阻于山下。双方对峙十余天,陈友谅大军终于攻入庙内,却现里面除了一尊泥塑金身的菩萨,空无一人,太祖爷早已不知去向。汉王兵将大惊,只道太祖爷得神灵相助,才得以无声无息逃脱生天,皆尽俯身大拜菩萨。太祖皇帝登基之后,当地百姓遂将此庙叫作明皇庙,庙中香火盛极一时。谁知这个庙名却犯了原本和尚出身的太祖皇帝的大忌,太祖爷龙颜大怒之下,斩尽了庙内僧众,并下旨将“明皇庙”改为“明隍庙”。

时至今日,年深日久,庙宇门楣毁损,牌匾斑驳,面目全非,但若细心察看,还是不难现“明隍庙”三字中“隍”字的偏旁“阝”,与其他笔划略有出入,显然是后来仓促间添上去的。

这一日,刚到下午,天公不作美,竟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申时未到,县衙总捕头司马恨就已经调配好了人手,先遣人在山前山后细细搜查一遍,确认无人躲避在山上之后,又将手下三十多名捕快分作十组,冒风顶雨,明桩暗哨,将几条上山的小路全都把守起来,除了知县大人,其他闲杂人等,一概不得通过。此是第一道防线。

又在山脚通向山腰庙门的必经之道两旁的草丛中埋伏了四十名弓箭手,一有风吹草动,立即弓箭伺候。此为第二道防线。

而第三道防线,也是最后一道防线,却是明隍庙对面的两棵树,两棵高入云天华盖如伞的老松树。松树当然不能防敌,但躲在树上的人却能。而司马恨和吴过两人就分别隐身于这两棵大树上。

那树挺拔高直,枝繁叶茂,藏身其上,不但雨淋不到,而且正好可以望到明隍庙的房顶及门窗。任何人想要进入庙内,都逃不过他俩的监视。

在三道防线如此严密的防守之下,即使是有一只鸟想要飞进庙内而不被现,都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

当然,为了不使知县大人担心,这一切的保护措施,都是在暗中悄然进行。

因为下雨,所以天色似乎要比平时黑得早一些。

幸好司马恨和吴过都是身负武功目光精湛之人,暗夜视物,却也不算难事。

两人栖身树上,静静相候。

入夜时分,雨越下越大,雷声越来越密。

正在这时,司马恨和吴过同时现有一个身着长衫、手提竹桶的人正缓步从山下走来。两人立即警觉,定睛一看,只见那人一不打伞二不披蓑,迎着劲风,冒着大雨,向山上走五步便下一跪,走十步便叩一,行得极其艰难缓慢,但下跪叩却一丝不苟,极是认真。闪电照过,看清那人的脸面,却正是知县梅若风。

两人见了,相互对望一眼,心下均暗自佩服梅大人的这份孝心。

从山脚到山腰这一段路并不太长,但梅若风却苦行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到得明隍庙前,衣衫沾满泥水,早已湿透,污水正哗哗啦啦滴到脚下。

只见他站到门口,伸手整了整长衫,然后才轻轻推开庙门,走了进去。

旋即,大殿右侧厢房的窗户里火光一亮,已经燃起一支蜡烛,烛光刚好将他的身影映照到窗户上。

只见他进屋之后,先将手中竹桶放下,拿出干衣换上,然后拿出拂尘,将父亲棺椁上的灰尘一一拂去,这才摆起祭品,点燃香烛,跪地祭拜。

司马恨和吴过隐身的大松树虽距庙门有三十余丈,但透过窗户上的烛光照影,却也能将梅若风在屋内的情形看个大概。

两人一面注意着窗前烛影,一面眼观六路,留神戒备,半点也不敢大意。

只见梅若风祭奠完毕之后,又绕着父亲的棺木走了一圈,站立片刻,这才缓缓坐下,坐在棺前,一只手还在轻抚棺盖,似乎是想揭开棺盖和父亲对话一般。

烛光投影,将他的身影清淅地映在窗户上。

那身影一动不动,坐得极是端正。看来他就是要这样端坐灵前,陪伴他父亲的亡灵一宿了。

梅老爷子过世已近十年,他却还保留着这份孝心,已是难得至极了。

庙外,雷电交加,风雨正急。闪电过后,四野黑压压的一片,只有那雨打树叶的哗啦声,窸窸窣窣地响得人心里慌。

司马恨坐在树上,回头向山下一望,只见山脚下有几只灯笼在来回移动,正是自己派出把守路口的岗哨,若有变故,山下便会立即示警。

他这才略略放下心来,从怀中掏出一只镔铁酒壶,揭开喝了一口,又将酒壶扔给吴过,咂咂嘴巴道:“好大的风,喝口酒暖暖身子罢。”

吴过伸手接住,道:“这鬼天气,真是要命。我若是那凶手,今晚就躲在被窝里不出来了。”说完喝了口酒,又将酒壶扔回给他。

司马恨边喝酒边道:“不来最好,不过他若真的要来,咱也不惧他。”

笑一笑,又将酒壶扔过来。

吴过喝了一大口,烈酒下肚,酒意上涌,全身都暖和起来,忽地豪气顿生,大笑道:“我看那家伙最好还是来一趟,否则咱们这一夜的冻便算白挨了。”

司马恨也忍不住哈哈大笑道:“那倒也是。”笑声未止,忽地想起自己是暗哨,这一出声,若真有人上山想对大人不利,自己的藏身之所只怕早就让人给现了。

想及此,立即住口不言,一面留心观察,用心戒备,一面与吴过喝着闷酒。

一只镔铁酒壶在两人之间传来传去,不知不觉间,已然见底。

吴过酒瘾未止,正想问他还有没有,忽地听见山下城中隐隐传来“的笃、的笃、当当当”几声响,却已是三更天时。

司马恨面色一肃,压低声音道:“子时已到,多加小心,可别让凶手钻了空子。”

吴过闻言,心中一凛,急忙抬头向庙内望去,只见梅大人的坐姿仍然映在窗前,烛光摇曳,人影轻晃,并无异样,这才放心。抬望天,只盼老天爷快些住雨,快些天亮,自己也好早点交差。

可天空依旧黑沉沉的,雨势非但没有停住之意,反而下得跟瓢泼一般。

两人虽然藏身树上,雨水难以淋到,但冷风一吹,浑身直打寒战,那种凉嗖嗖的滋味,却也不大好受。

忽然间,天上炸雷惊响,闪电像一柄利剑从半天云中直插下来。

便在这时,司马恨忽地哎哟一声,从松树上直栽下去,跌在地上,滚出老远,躺在泥水中,竟不动弹了。

吴过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顾不及下树救人,立即低喝一声:“什么人?”按剑柄,凝神待敌,可四下荒芜,并不见人影。心下更惊,对方一击得手,全身而退,全然不着半点痕迹,显然是位高手人物。

他一按机簧,长剑呛啷出鞘,再喝一声:“阁下既然来了,又何必藏头缩尾?”

一面出言刺探,一面凝神四望,寻找敌踪。

就在他扭头望向身后那片漆黑树林时,忽地后脑勺砰地一响,已被一记重掌击到。

他身子一晃,啊呀一声,长剑撒手,人也跌下树来,朝山坡下滚出好远,方才被一块大石挡住,正欲挣扎爬起,只觉冷雨淋头,头痛欲裂,身子一仰,已然昏死过去。

3

与其说吴过是被大雨淋醒的,不如说他是被冷风吹醒的,也不知昏睡了多久,他浑身一个激灵,就倏地醒转过来,睁开双眼,天依然是黑的,雨依然还在下着,他依然躺在那块石头旁边,头依然还在痛着,身子冷得像一块冰,浑身衣服里里外外早已湿透了好几遍。

他不由自主打个寒战,在泥水中翻一下身,挣扎着爬起,回头却现总捕头司马恨仍然躺在不远处的风雨中。

他叫了两声“总捕头”,却毫无反应,不由得心中一惊:莫非总捕头已遭歹人毒手?

急忙踉跄走近,伸手一摸,只觉他身子尚热,最里面一件衣服尚未湿透,呼吸顺畅,这才放心,用手掌按住他背后大椎穴,吐出一股缓和的内力,轻轻推拿两下。

司马恨“哼”了一声,终于悠悠醒转。坐起身,神色茫然,瞧着他问:“怎、怎么了?”

吴过苦笑道:“咱们双双着了人家的道儿,我也是刚刚才被雨淋醒。”

“是吗?你也被人打晕过去了?”司马恨双目如电,瞧他一眼,忽地想到什么,脸色一变,从地上跳起,道,“大人怎么样了?”

吴过心头一凛,这才想起今晚的任务,急忙抬头一看,只见知县大人的身影仍在窗户上轻轻晃动着,与先前并无异样。

两人这才放心。

便在这时,忽闻山下传来敲梆声,已是四更天时。

司马恨抖一抖浑身泥水,道:“想不到咱们这一下,竟昏睡了差不多一个更次。”

吴过皱眉道:“那家伙将咱们击倒,却并未向大人动手,这倒奇了。”

“这其中只怕有些不妥。”司马恨的目光盯着窗户上的影子,忽道,“你看,大人在房中坐了这么久,怎地连动也不动一下?”

吴过也跟着望过去,奇道:“那影子不是一直在动吗?”

司马恨道:“那只是风吹烛火在动,所以烛光下的影子也在动,但大人却似乎一直未动。”

吴过擦擦眼睛仔细一瞧,确是如此,不由得跺足道:“不好,咱们快进去瞧瞧。”

蹿到松树下,捡起掉落的长剑,与司马恨一起,急急朝庙内奔去。

庙门早已破损,关得也不严实,司马恨抢先一步,推开庙门,跨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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