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旅行结束了\”我心想跳下马车,把箱子交给马夫保管,告诉他回头再来取付了车钱,让车主十分满意,然后上路曙光照耀着小店的招牌,镀金的字写着\”罗切斯特纹章\”的字样,心儿早已腾跃不已,已经到了主人的地盘但心儿又猛地一沉,想到:
\”你的主人也许早已到了英吉利海峡彼岸再说,即使他就在桑菲尔德,你匆匆忙忙往那儿赶,可你知道他身边有谁呢有那个疯妻子,所以你与他毫无关系你不敢和他说话,不敢去找他,你竹篮打水一场空呀,还是别往前走的好\”无形的监视者警告着我\”到小店打探打探吧,人家会告诉你一切消息,立刻消除你的所有疑虑到那个汉子跟前去,问问他罗切斯特先生在不在家\”
建议有理,可我无法迫使自己照办,生怕一声回答击碎了我的全部希望须知延长顾虑便是延长希望呵我还可以在希望之星的照耀下,重睹那座府第眼前便是那座梯磴那片田野那天早晨出逃桑菲尔德,我急急忙忙穿过它,心烦意乱,又聋又瞎,被复仇的怒火狠狠地抽打还不知道选哪条路,就已置身于它们中间了我走得多快!有时还拼命跑!多盼望一眼就看到那片熟悉的树林!怀着何样兴奋的感情欢迎认识的每一棵树,还有树与树之间那些熟悉的草地与小山呵!
树林终于耸立在眼前了,白嘴鸦黑压压地挤作一团,呱地一声打破了黎明的寂静奇异的欣快鼓舞着我快步前行又穿过了一片田野踏过一条小路这不是院墙吗但后面的下房正宅本身,白嘴鸦的巢穴仍然看不见\”头一眼该看看它的正面,\”我打定主意,\”让它陡峭的城堡立刻宏伟地映入我的眼帘在那里就能找到主人的那扇窗户,也许他正伫立窗前呢他起得早,或者说不定正在果园散步呢要是能见到他该多好!就一会儿!当然,那样的话,我不疯般地冲进去吧说不准没把握要是我冲了过去那会怎么样上帝保佑!那又怎么样我再次品尝他的目光给予我的活力,又能伤害到谁呢我在胡言乱语了,也许此时人家正在比利牛斯山脉或南部风平浪静的海面观日出\”
沿着果园低矮的围墙走拐了个弯,那儿有扇门,开向草地门的两侧各有一根石柱,柱顶有石球从柱子后面可以悄悄看到府第的整个正面我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想看清楚那扇窗户的百叶帘是否卷起城垛窗户长长的正面从这个隐蔽的地方望去,可以一目了然
头顶翱翔的乌鸦大概在监视着我的眺望,不知它们会怎么想,想必会认为我起初非常谨慎胆小,但渐渐变得大胆鲁莽窥探一眼,随之长久地凝望,然后离开藏身的角落,信步走上草地,突然在大宅正前方停下,长长地果断地凝视它\”开始为何踌躇不前装模作样\”它们也许要问,\”而现在又这么傻头傻脑莽撞不堪\”
读者呵,请听我打个比方吧
有位"qng rn"现他的心上人酣卧在一片布满苔藓的山坡上,他想看一眼美丽的她,却不想把她吵醒,就蹑手蹑脚踏上草地,不出一丁点儿声响他停下脚,以为她动了一动,忙往后退,无论如何也不想让她看到万籁无声,他再次前进,向她弯过腰去,只见她脸上盖着一块轻盈的面纱他揭开面纱,腰弯得更低,满心巴望会看到这个美人儿暖洋洋红艳艳甜蜜蜜,睡梦正浓他的第一眼多么急不可耐!但他却突然愣住了!多么吃惊!多么突然而猛烈地紧紧抱住开头连碰都不敢碰的身体!他多么大声地呼唤她的芳名,脱手掉下这沉重的包袱,狂乱地死死盯着她!就这样紧紧地抱着,狂乱地叫着,死死地盯着,因为他不再担心出的任何声音,任何动作会弄醒她满以为心上人正在酣睡,却原来芳魂已逝
情意怯怯,朝那座富丽堂皇的大宅望去,却望到一片焦黑的废墟
完全没必要再躲在门柱后面畏畏缩缩了,真的!没必要探头探脑,深恐窗格后面有人走动了!没必要倾听开门的声音想象铺道和卵石小径上的脚步!草坪庭院全都糟踏成一片荒芜,门厅张着大口,正面就像我有次梦中见到的那样,只剩下一堵贝壳似的墙,高高耸立,摇摇欲坠,布满没有玻璃的窗洞,屋顶没了,城垛没了,烟囱也没了全都没了
只剩下一片死亡一般的寂静,荒野的凄凉难怪寄到这儿的信有如石沉大海,真好比送信给教堂过道上的墓穴黑糊糊的焦石诉说着大宅的厄运遭了火灾可是怎么烧起来的大祸是如何生的除了灰浆大理石和木建部分,还有什么别的损失人命是否同财产一样遭受灭顶之灾倘如此,又会是谁可怕的问题,这儿无人作答就连无言的迹象,缄默的标志也没有
我在断壁残垣之间徘徊,穿过浩劫后的内府,这里的种种迹象表明,灾难并非最近生冬雪想必已刮透那空空的拱门,冬雨也曾抽打空空的窗棂,湿漉漉的成堆破烂中,春天已生出绿色的植物,乱石断壁之间处处野草丛生哦!这期间,这废墟那不幸的主人又在何方哪个国度在谁的保护之下我的目光不由的移向大门附近那灰色的教堂塔楼,我问着自己:\”他该不会与罗切斯特夫人一起,共享那狭窄的大理石房子吧\”
重重疑问必须得到解答,可除了那家小客店,别处就再也找不到答案了我于是很快就折回去,店主亲自把早餐送到客厅,我请他关门坐下,说有事想和他打听可他允诺之后,我却不知从何说起,对可能的答复心里充满恐惧不过,刚才离开的一片废墟,已使人对不幸的故事有了一些准备店主是个体面的中年人
\”你肯定知道桑菲尔德府吧\”好不容易才开了口
\”是的,小姐,我还在那儿住过\”
\”是么可我在那里时没见过你,你很陌生\”
\”我是已故的罗切斯特先生的管家\”他加一句
已故!一直想避免的打击现在重重地落到头上
\”已故!\”我倒吸一口凉气,\”他死了\”
\”我是说现在的老爷,爱德华先生的父亲\”他解释我总算喘过气来,血液重新流动这番话最少使人确信爱德华先生我的罗切斯特先生(上帝保佑他,不论他在哪里!)至少还活着总之还是\”现在的老爷\”,多让人兴奋的话呀!看来不论他将再透露什么消息,我都能较为平静地全部接受既然他不在坟墓里,我想,哪怕他去了新西兰和澳大利亚,我也能接受
\”罗切斯特先生现在还住在桑菲尔德府么\”我问,当然知道他会如何回答,但我不想直截了当地打探他的住处
\”不,小姐哦,不!那儿早已没人住了我猜您是头次到这儿来,不然就一定会听说去年秋天生的那事儿桑菲尔德府全毁啦,就在快收庄稼的时候烧的骇人的大祸嘞!那么多值钱的财产全烧毁了,简直没能抢救出一件家具来大火是半夜三更烧起来的,米尔科特的救火车还没赶到,大宅就已烧成一片火海,太可怕了,这是我亲眼看到的\”
\”半夜三更!\”我咕哝了一句对,那总是桑菲尔德倒大霉的时候\”你知不知道火怎么烧起的\”我问
\”大家猜的,小姐,都是大家猜测的老实说,我看这事□□不离十你大概不知道吧,\”他把椅子朝桌子挪近一点儿,压低嗓门,\”有个太太一个一个疯子,被关在大宅里\”
\”曾经听说过一些\”
\”她被严加看管着,小姐,人们甚至好多年都不能肯定到底有没有这个人从没人见过她,只是谣传府里有这么个人,究竟是谁,干什么的,就很难猜测了人家说她是爱德华先生从国外带回来的,有人相信她是他的情妇不过,一年前出了件怪事很奇怪的一件事\”可能就要听到自己的故事了,于是我连忙把他拉向正题
\”这位太太呢\”
\”这位太太,小姐,\”他答道,\”原来却是罗切斯特先生的妻子!这事暴露真相的方式也很奇怪府里有位年轻的小姐,是家庭教师,罗切斯特先生爱上了\”
\”可是火灾呢\”我提醒他
\”就快讲到了,小姐罗切斯特先生爱上了她佣人们都说,他们从没见过有谁像他这样神魂颠倒的,他老是不停地追她他们常注意他仆人们就这样,您知道他把她看得比啥都重要虽说除了他,没有人会认为她长得漂亮她是个小不点儿,简直像个孩子我自己从没见过她,不过听女仆莉娅说起过她,莉娅很喜欢她罗切斯特先生都快四十了,而这个女教师还不到二十岁呐,您瞧,这把年纪的先生爱上年轻姑娘,常常就会像中了魔一样可不是么,他打算娶她呢\”
\”下回再跟我讲这一段吧,\”我说,\”我现在特别想知道大火的事儿是不是怀疑这个疯子,罗切斯特太太和这事有关\”
\”给您说中了,小姐可以完全肯定是她放的火,除了她没别人她被一个女人照看着,这女人叫普尔太太干这行是把好手,很靠得住只可惜有个毛病护士和看护都有这毛病她私下藏着瓶杜松子酒,不时地多喝了一口这不怪她,她活得真够累的可是那很危险,因为只要普尔太太洒下肚子,就睡得死死的那疯女人狡猾得跟巫婆似的,就会从她的衣兜里偷走钥匙,打开门溜出房间,在府里晃来晃去只要心血来潮,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人家说有一回她差点把她丈夫烧死在床上不过这事我不太清楚不管怎么说吧,这天晚上,她先把隔壁屋子的帐子点着了,然后下楼,去找到原来女教师的房间(她恨她,大概有点儿知道事情的展)把那儿的床也点着了,好在里头没睡人,那女教师两月前就出走了虽说罗切斯特先生拼命地找她,把她当成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可却一直也没得到她的一点儿音讯他变得越来越焦躁失望使他暴跳如雷他向来不是个粗野的人,但失去了她以后就变得危险起来他宁肯独自待着,打管家婆费尔法克斯太太到老远的朋友家去住不过他仍出手很大方,给了她一笔终身年金她也受之无愧是个心地善良的女人阿黛勒小姐,他监护的孩子,给送去上学他跟所有体面人断绝了往来,把自己关在府里,活像个隐士\”
\”什么!他没有离开英国\”
\”离开英国天哪,才不会呢!他连门槛都不出,除开晚上,他会像幽魂似的,在院子里,果园里荡来荡去,神经错乱了一样依我看是那么回事,因为碰上那小不点儿女教师之前,小姐,您可从没有见过还有谁比他更活跃,更勇敢,更敏捷的了他不像有些人成日喝酒玩牌赛马,长得也不漂亮,但他有男人的勇气和决心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就认识他您瞧,要我说呀,真希望那个爱小姐在还没来桑菲尔德府之前就被淹死在大海里才好呐\”
\”这么说,大火烧起来时,罗切斯特先生刚好在家\”
\”是的,他的确在家上上下下都烧起来了以后,他还爬到顶楼上去,把仆人们全喊起来,帮他们下楼呢然后又去救那个疯婆子出她的窝这时候人家喊他,说她在房顶上呢她正站在城垛上头,胳膊乱舞,可着嗓门儿乱叫呢,离一哩远都能听得到我亲眼看见她,听见她的那是个大块头女人,一头又长又黑的头她站在那儿,我们都看见她的头在火光中飘荡我亲眼看到,还有好几个人也看到罗切斯特先生从天窗爬上房顶,听到他大叫了一声\”伯莎!\”又看到他朝她跑去,可这时候,小姐,她突然大叫一声,纵身跳下来,一下子就摔在铺道上,粉身碎骨\”
\”死了\”
\”死了可不是,就跟洒着她脑浆和鲜血的石头似的,一动不动了\”
\”我的天!\”
\”真可以这么说,小姐,太可怕了!\”
他打了个寒噤
\”后来呢\”我紧问
\”唉,小姐,后来房子就烧成了平地,如今只剩下几堵破墙啦\”
\”还有别人死了么\”
\”没有要有倒还好些了\”
\”这是什么意思\”
\”可怜的爱德华先生!\”他失声叫道,\”真没想到会有这种事!有人说,这对他倒是个公平的报应,因为他想瞒着头一次婚姻,妻子还活着又娶第二个,可我还是同情他\”
\”你说他还活着\”我喊道
\”对,对,还活着不过好多人觉得他还不如死了的好\”
\”为什么怎么会\”我周身的血液再度冰凉
\”他在哪儿\”我又问,\”在英国么\”
\”对对在英国他没办法离开英国啦,我看他如今动不了了\”
那是何等的痛苦!可这人好像决心吞吞吐吐
\”他眼睛全瞎啦,\”他终于说出来,\”是的全瞎啦就是这位爱德华先生\”
我曾担心更糟的事,担心他疯了于是硬着头皮打听这祸事怎么造成的
\”都怪他胆子太大,也可以说,怪他心眼儿太好,小姐他硬要等所有的人都逃出来才肯离开宅子不可罗切斯特太太跳楼之后,他终于顺大楼梯下来,可这时候轰隆一声整幢房子全塌了人家给把他从废墟底下掏出来,还活着,可伤得好惨一根房梁掉下来正好护着他一些,但一只眼睛给砸了出来,一只手也砸得稀烂卡特大夫只好马上给这只手截掉另一只眼睛了炎,结果是失明了他如今真是无法像想瞎了眼睛,又断了手\”
\”他在哪里现在住什么地方\”
\”在三十哩外的芬丁庄园,他在那里有座农场,是个荒凉的地方\”
\”谁和他在一起\”
\”老约翰和他的老婆他不肯要别人,人人都说他全被击垮啦\”
\”你这里有什么车么\”
\”有辆轻便马车,小姐,是辆满漂亮的车\”
\”马上就能备好要是你的驿车送信人肯在天黑之前把我送到芬丁,我会付你双倍的价钱\”
$$$$三十七
芬丁庄园的宅子年深日久,中等大小,毫无建筑矫饰,掩映于丛林深处对它我早有所闻,罗切斯特先生常提到它他父亲当初置下这份产业是为了打猎方便本可以将它出租,但找不到房客,因为地点欠佳,对身体不利于是就让它空放着,也没布置,除了两三个房间收拾了一下,供老爷打猎季节来小住以外
天黑之前,我来到这座庄园那是个黑云密密,凉风飕飕,细雨绵绵的傍晚最后一里路我自己走,打了马车和车夫,给了人家曾经许下的双倍价钱即使离宅子很近,你也看不到它四周林木挤挤挨挨的,浓荫蔽日两根花岗石柱之间有扇铁门,告诉我该从哪里进穿过铁门,即刻觉自己置身于密林的沉沉暮色之中林间通道是条杂草丛生的小径,穿行于灰白多节的树身之间,枝条相接的树拱下面拾路前行,以为很快就能到达宅第,哪知它曲折盘旋,只管向前延伸,全不见住宅或庭院的踪迹
我以为走错了方向,迷了路暮色沉沉,幽暗的密林一齐笼罩头顶环顾左右,想另寻出路,却没有四周全是盘根交错的树枝,圆柱般的树干,夏日浓密的树叶,连块空地都没有
继续向前走小径终于开阔,林木也变得稀疏不久看到一道围栏,接着是座房子昏暗中,几乎与林木难过难分颓败的墙壁潮湿泛绿走过一道只插一根门闩的门,来到围场中央的空地上林木在空地四周铺成半圆形,没有鲜花,也不见苗圃,只有一条宽敞的卵石路围绕一块草地,在密林包裹之中宅子正面有两堵尖顶山墙,窗户狭窄带格,前门也嫌窄小,只有一步台阶总体来看,正如\”罗切斯特纹章\”店的老板所说,\”是个荒凉的地方\”冷清如周日的教堂,附近只听雨点嗒嗒地敲打着树叶
\”这儿会有生命么\”我自言自语
有的,确有某种生命,听到有动静那窄窄的前门在启动,有个人影正要从屋里出来
门开得很慢,有人走出,踏进暮色,立在台阶上一个没戴帽子的男人他向前伸出手去,好象要感觉一下是否在下雨,虽说暮色低沉,还是认出他来那不是别人,正是我的主人,爱德华费尔法克斯罗切斯特
我即收住脚步,几乎还屏住呼吸,站定看他细细看他,自己却没被现唉!他是看不见我的呀突然相聚,狂喜也被痛苦有力地扼制,并不犯难就克制住了没放声大叫,停住脚,也没冲过去
他的形体和先前一般强壮结实,体态依然挺直,头依然乌黑,五官也不曾改变一年时光,任何悲伤也休想消蚀他运动员般的力量,摧毁他蓬勃向上的年华然而他面部表情有所变化,深刻的绝望还有,郁郁寡欢令人想到被虐待被束缚的野兽或鸟儿,在愠怒悲伤之际,走近它是危险的一只笼中的鹰,宝贵的双眼被残忍地剜去,模样或许就像这位失明的参孙
读者呵,你以为我担心他失明后会撒野么如果你这么想,那就太不了解我了温柔的希望交织着我的忧伤,我恨不得快去吻一下那岩石般的额头,那额下紧闭着的冷峻嘴唇才好呢但时机未到,还不想上前向他打招呼
他走下那层台阶,慢慢摸索着向草地走去,他那昂阔步的神气,如今更在何方他忽然停步,好像不知该向哪边拐他举起手打开眼皮,茫然凝视,吃力地向着天空,向着环绕的树木看得出来,一切对他来说只是空无一物的黑暗他伸出右手(伤残的左臂,他藏在怀中),似乎想摸一摸周围是什么,碰到的却依旧是一片空虚,因为树木距他站处还有数码远他于是罢休,抱起胳膊,默默站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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