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孟亦知道此时自己面上应该显露震惊的情绪,哪怕不是震惊, 也应该有些诧异才是, 然而他的的确确心如止水, 生不起半点涟漪。对于元婴没有被移花接木, 植入应霜平腹中,而是在玄温手中这件事,他只有平淡如“原来如此”的感受。
冷静到近乎非人的地步, 这种情感的缺失不知是单纯由于没了心,还是他本身因种种缘由失去了喜怒哀乐的能力。
玄温似乎对他的淡然十分满意, 他将手中捧着的元婴拿近了些, 让孟亦好生细细观看。
“它早已突破了原本的境界。”
它?
玄温这里说的“它”,除了他手拿着的元婴,孟亦再想不到其他的被指代者。
孟亦似听未听。
突破了原本的境界, 所以如何。
玄温似乎没有了想到得到孟亦的回答,只直接道:“再等候片刻, 等你的身体吸收了足够的灵气, 能够承受不断突破所带来的对经脉的冲击,这元婴便可以重新移回你的丹田之中。”
“你拿我的元婴做了什么”这种话, 即便说了,玄温也不会回答, 唯一能弄清楚他目的的方法, 只有等他自己将布下的网一点一点收回。
孟亦合上了眼,状似小憩。
玄温又道:“涵儿可知,元婴移回你的丹田中, 会发生什么。”
孟亦未睁眼,声音淡然:“不知。”
几不可闻的,玄温似乎轻笑了一声,随即他缓声对孟亦说道:“涵儿,你认为,一个原本完美无缺毫无破绽的人,若是被他物左右了情绪,是否还可以成功登上仙途。”
说完,玄温却没有等待孟亦的回答,而是将元婴捧到囚困孟亦的罩子上,令其漂浮起来。元婴有自我意识一般,飞身进入罩中,盘腿悬浮在了孟亦的腹部上几寸的位置,打坐吐息。
那元婴本就是孟亦身上的一部分,是他的血肉,此时元婴忽然接近自己,孟亦自然立刻便有所感知。
孟亦睁开眼,目光朝那元婴移去。
元婴神态安恬,点点金色光芒萦绕它的左右,透明罩中的线条状灵气在填补孟亦身体的同时,也分出一股来,缓缓融入元婴体内。
与此同时,孟亦感到自己丹田中忽然涌出一道灼热灵力,瞬间冲向五脏六腑。
这种灵力与那些荧光线条融入体内的感觉毫不相同。
灵力不是从外界吸收至体内,而是从丹田处自行催发滋生,和前些日子,他在九曲峰上感受的奇异灵力来源和产生方式相同,只是比那时滋长的灵力更浓郁,更厚重。
玄温似乎也对此有所察觉,此刻沉声说道:“不愧是我亲自养大的孩子,即便元婴离体千百里,当其突破时,仍旧能从丹田内滋生灵力。”
孟亦闻言,看向那元婴的神情不变,心中却从疑惑变为有所了悟。
原来如此。
那股灵力的滋生,是因为时隔五十年,在玄温手中的元婴突破,灵力更强,所以即使隔着禁制和结界,他仍旧远远地感知到玄妙的灵力循环,催生了他体内的灵力滋长。本就是自己产生转换的灵力,因此才会如此纯净。
而观玄温所言,自己能在九曲峰便感知到元婴,并在体内滋生灵气,似乎不再他一开始的计划和预料之内。
明明非其所料,玄温眸底深处却露出满意的神色,他眼中甚至划过一闪而过的柔和之意,尽管很快便被深沉的情绪掩盖。
玄温挥手,接连抛出数道光圈,以补充被元婴吸收的灵力,这才接着上一个问题,继续说道:“少顷,元婴便会自行移植回你的体内。届时,你会接连突破元婴,化神,乃至大乘,成为强者大能。”
闻此,孟亦侧头看向玄温。
玄温自不会躲避,与他对视。
空气凝滞,静默良久。
玄温道:“我以为涵儿会问我原因。”
“你会说吗。”
“如果你真的想知道。”
孟亦扭过头去,继续看着殿顶的位置:“很遗憾,我不想知道。”
确实没有知道的必要,无论缘由是何,无论初衷与结局时好时坏,伤害已经造成,他也已经没了爱恨。
玄温处于上位数千年时间,掌管着鸿衍宗这座一等宗门,盘踞东陆,称霸多年,眼中总带着恰到好处的、只有上位者才能拥有的威慑力。此时,他凝视孟亦侧脸,原本给人的威慑之感却好似渐渐融化。
“没关系,事后,我都会告诉你。”玄温如此说道。
孟亦恍若未闻。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原本悬浮在孟亦腹部往上几寸,盘着莲藕般短胖小腿凝神打坐的元婴似乎感知到了孟亦身体的变化,知道他的经脉与肺腑经过足够的灵力滋养,已经可以承受自己融入丹田后突然暴涨的灵力。神态亲和的稚童面容因此而变得更加柔和,仔细看去,便可见它的唇角翘起,闭着的双眼也微微弯着,呈月牙状,能明显感觉到它欢愉的情绪。
下一瞬,元婴顿时化作一道光,整个跃入孟亦腹部,消失不见。
霎时间,白光大作,殿内各个角落都被灼眼的光芒笼罩,其中孟亦所在的地方更甚,炽热的光芒耀目到令人几乎睁不开双眼。
玄温一直站在原地,在耀眼白光中依旧神情自若,他能够透过那光热清晰地看到了孟亦融合元婴时的样子。
与孟亦周身萦绕的灼热刺目的光芒不同,元婴融入身体的感觉柔和至极。
孟亦整个人如同被温暖的灵泉之水包裹,即便再元婴归位后,忽然涌入经脉与五脏六腑的灵力是如此的庞大可怖,却没有给他带来任何不适的感觉,反而令他觉得舒适轻缓,甚至有种昏昏欲睡之感。
他的身体完全接受了本就属于自己的元婴。
灵力源源不断的自丹田产生,冲刷着枯竭了五十年的经脉。如此一个周天过后,灵力再度翻涌,这次,灵气不仅仅是充盈身体,更是在拓宽着他的经脉。
孟亦所不知晓的是,在他与元婴融合的瞬间,丹岩峰之上的碧空忽然被层层黑云笼罩,更有风雨交加,一声闷雷轰鸣,随后便有一道道电光直冲而下。那些气势嚣张直劈而下的雷电在触及鸿蒙殿殿顶的时候,便被一股力量吸收,化为无形,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殿内,孟亦了悟天地真理,进入忘我的境界。
玄温负手而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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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释做了一个梦。
梦境之中,雷雨轰鸣,雨声嘈杂淅沥,连续绵长的雨点打在房顶,顺着雕花的房滴落,汇成偶尔断续偶尔连绵的透明线条,又在末端处分割成晶莹水滴,颗颗落下。
孟亦则坐在屋内床边,面容苍白,双目无神地看着窗外连成线的雨水。
柳释屈膝在孟亦身前,抬头看他,语气轻柔:“柏函,你不是最喜欢雨天雷鸣吗,你看,外面正值雨天,你可喜欢?”
孟亦本就一直看向窗外的景象,此时没有理会柳释。
雨天昏暗,一阵阵湿凉之意从洞开的窗户吹入屋内,撩起床帐荡漾起柔和的曲线。
柳释见他看得出了神,还以为他是欢喜的,没成想孟亦神游不多时,额头上便渐渐沁出了薄汗,唇色缓缓变白。
柳释慌了神儿,不知他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挥手扬起一道风刃便合上了门窗,伸手小心翼翼为他擦拭额上冷汗,声音中满是焦急:“柏函,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丹田还是心脉?”
然而即使疼到全身蜷缩起来,孟亦眼底却始终还是一片虚无。
见他久不言语,柳释凝视着孟亦的双眼中已然带上了悔恨与祈求:“柏函,你告诉我,究竟哪里不舒服?你视我如无物,这没有关系,就是不要让自己难受,可好?”
修真界四季并不分明,也很少下雨,他记得曾经孟亦是很喜欢这种或是淅淅沥沥,或是倾盆而至的雨。但是现在为何……随即,柳释忽然想起,孟亦五十年身体虚弱,怎么可能还会喜欢雨天。
体虚之人,每逢阴雨,太过湿寒的时候,浑身酸疼乃是常事。
果然,孟亦口中开始溢出鲜红血迹,身体逐渐变得透明,几乎要消失不见。
柳释心慌意乱,伸手想要触碰挽留他,却扑了个空。
慌乱中,他抬眼环顾房间四周,却见孟亦出现在了房间的另一边。他肤色正常,身体康健,境界依旧高深,体内蕴含着强大的灵力,令自己都感到了威压,好似从始至终未受过任何磋磨,仿佛那五十年不过一场梦境。
只有他看向自己的眼睛,无情无念,历经了风霜。
柳释骤然转醒。
从梦中醒来,柳释心里尚且惊魂未定,抬头却见应霜平正坐在自己床边。
霎时间,他拧眉,合眼睁开再往那边看,则再看不见应霜平的身影,好似刚刚的景象只是自己的幻觉。
此时,担心儿子的柳坤走了进来,看见柳释醒了,却不露出开心轻松的表情,而是厉声道:“醒了就给我好好休养。你做出那等之事,元婴刚刚归位,这些日子就不要出门了,好好待在屋子里,别想那些可有可无杂七杂八之事!”
“柏函他……”
柳坤不等柳释说完,便用术法拘束了他的行动,使他只能躺在床上休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