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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丧母

宋氏的病愈严重,家中人知道宋芳华病入膏肓,看秦蓁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同情。

时至谷雨,外头阴雨连绵好几日。压抑潮湿的气息从窗外蔓延,屋内的褥子都透着水汽。宋氏这几日昏睡不醒,只强喂了两口米汤。宋氏眼睛也不大行了,总说为什么天是黑的。秦蓁好言好语哄着,就说宋氏睡得久,一眨眼又是夜里。

一日云销雨霁,宋氏难得精神。起了个大早,让秋诗喊来秦蓁。只说想陪女儿看看日出。在武国公府,地势平坦哪能看见什么日出。但母女俩还是坐在汀兰水榭的亭子里,仰头望向天空。

偶尔有鸟鸣,还有春日花香。一轮红日缓缓地从东边升起,母女俩能看见时,已经挂在天上。虽没有西南看得那么圆那么大,但还是美不胜收。

宋氏力竭,强撑着陪秦蓁看完最后的太阳。秦蓁侧目,娘亲真的累了。眼中无神,双手支着身体,手指已经白,然而身体依旧摇摇欲坠。秦蓁揽过娘亲,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娘,您累了,休息吧。”秦臻开口嘶哑。

宋氏摇摇头“娘要陪蓁儿看太阳。”

“我可以的娘亲。”秦蓁摸摸娘亲的脸“娘亲不用这么辛苦,蓁儿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以后我会过得很好的。娘亲睡吧,睡着了就不难受了。”

宋氏面带微笑,双手的力气越来越小。秦蓁感到肩膀一重,宋氏再无声息。

眼泪汹涌而出,眼前的太阳都模糊一片“娘亲,我一定会过得好的。您放心的走吧,我还要过段时间才能和你们相聚,你们不要太想我。”又抬起宋氏的脸,轻轻落下一吻“再见了,娘亲。”

*

虽然早有准备,但白人送黑人。老太太还是苍老的多,脸上的皱纹更加深邃。往日精神奕奕的白,也失去光泽。

老太太拄着黄花梨拐杖,由曲嬷嬷扶着缓缓蹲下。给女儿烧去些纸钱,一旁的秦蓁跪在棺椁前,为宋氏披麻戴孝。可怜的孩子,孝服刚脱没几日,又穿上了。

这次丧事交给沈氏来操办,虽然宋氏曾是武国公府的大小姐,但出嫁已久,京中旧友不多。除开家人吊唁,来的人并不多,不算是热闹。

秦蓁情绪控制的很好,对来吊唁的人,礼貌相待。和往日的孩童心性天差地别。饶是淡定如斯的沈氏,都惊异不已称赞有加。

老太太怕秦蓁想不开,让秦蓁暂住福寿阁,和她一同睡。若真要出个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秦蓁答应,夜里就宿在福寿阁。

曲嬷嬷帮秦蓁擦擦小脸蛋,又抹上珍珠粉,最后打上一层腻子。拍拍秦蓁的头,让秦蓁先钻进被子里。老太太喝下一碗参茶,褪了衣服躺在秦蓁身边。

秦蓁自来了京城,一直是独睡。突然旁边多了一个人,睡得有些不自在。老太太倒是想和秦蓁说说话,但又怕说的东西勾起秦蓁的悲伤。思绪千回百转,到嘴边也只说了句睡吧,明早还要招呼客人。

老 太太昏昏欲睡时,秦蓁先开口:“外祖母,您能和我说说娘亲以前的事么?”老太太转头,看见秦蓁的双眸在黑夜里闪闪光。

“我生你娘的时候,天下大乱。到处都是起义的人,有些是真的起义,有些则是趁乱打劫,日子不太好过。你外祖父心系天下,跟着当今圣上一起光复大魏。而我带着你娘亲,你二奶奶宋晁舅舅还有三个爷爷东躲西藏。从一开始吃米饭,喝粥、喝米汤、吃玉米面糊糊到最后吃树皮。整整吃了五年。”

“娘亲吃这些能吃饱么。”

“当然吃不饱,你娘亲就生的橡根豆芽菜。胆子又小,见着生人都躲在我身后。”老太太笑道“是不是和你印象中的娘亲不一样?你娘亲直到天下大定,搬到徐阳府里才慢慢胆子大起来。 我还记得你外祖父在外打仗归来,许久没见你娘亲。一看怎么是个害羞的小豆芽,就说我就算不是龙也是山中猛虎,怎么生了个小老鼠?”

“哈哈哈哈,然后呢然后呢”秦蓁听的入迷。

老太太摸摸秦蓁的小手,把她的手放进被子里“你娘听见就哭了,一边说我可不是老鼠,我是老虎的女儿,是虎皮花猫!说完还喵喵叫了两声哈哈哈哈。从那时起你文清舅舅他们就喊你娘亲小花猫,一直喊到你娘亲出嫁。”

“再后来你娘亲遇见你爹爹......”老太太见秦蓁没有声响,低头一看秦蓁已经在半睡半醒之间,眼皮耷拉着。“唔,我以后也能像娘亲一样么,变成别人都喜欢的人......”

“我们蓁儿一定可以的。”拍拍秦蓁的背,直到平缓的呼噜声传来。

睡到半夜,老太太被一阵阵抽泣声吵醒。睁眼一看,秦蓁缩在角落里。头扎在枕头里,似害怕吵到别人,不敢大声哭泣。只是身体不停颤抖,一丝丝抽泣从枕缝中流出。

老太太心痛,孩子再怎么坚强内忍终究还是孩子,成熟的表面都是唬人的伪装。只是这孩子以后的路,注定比旁人难些。老太太凑过去拍拍秦蓁。秦蓁一愣,转身抱住老太太,埋头痛哭。

*

宋氏的死,就像秋天的落叶。飘下时被几人偶然间见到,落地后又很快扫去。短暂的悲伤后,武国公府一切如常。陈氏安心养胎,省下不少争执。府内一副祥和宁静的模样。

不过宁静总是暂时的,生活还在跌宕起伏中渡过。

老太太收到边关快马速递,说是宋旭的军队一月前对上羌族部落,起了纷争。

宋旭被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万幸没有性命无虞。如今正在云中郡养伤。圣上体恤宋家一家忠烈,允许宋家派人去云中郡代为照顾。

老太太初见信上内容心惊肉跳,看见后续内容后才长出一口气。宋旭没事就好,只是派谁去云中郡照顾?

脑海里第一眼浮现的就是沈氏,毕竟是结夫妻,由她照顾是最合情合理不过。但沈氏和宋旭感情淡薄,两人在家都不说句话,派她去能照顾好自己儿子么?再就是刘姨娘,可刘姨娘刚刚掉了孩子,身子还在恢复,云中郡路途遥远,恐怕她也吃不消。

思来想去,还是沈氏最为合适。也许这趟边关之旅,能缓和儿子儿媳夫妻感情也说不定。再者带上宋思颖也去,沈氏看在女儿的份上,对宋旭也能和颜悦色不少。

老太太将想法和曲嬷嬷一说,曲嬷嬷倒提醒了老太太。不如将秦蓁也带上,一来给宋思颖做个伴。二来也让秦蓁离开伤心地,心思开阔些,最近她可沉闷了不少。

这事就算定下。

*

秦蓁尚不知情,此刻的她跟着一只飞舞的蝴蝶,进了墨韵堂。这只蝴蝶颇有灵性,打今日上课起,就绕在秦蓁身边。

秦蓁被它逗趣,下课后就追着蝴蝶尾巴,一颤一颤的小跑。不知不觉走在墨韵堂门口。

墨韵堂是二房的屋子,平日二房不怎么和其他人走动。连带墨韵堂都是冷冷清清的,仆人丫鬟都很少。秦蓁好奇,往里张望。正好看见宋晁舅舅在院子里画些什么。

宋晁被人盯着,转头看见秦蓁刚想缩回去的小脑袋。招招手让秦蓁进来。

秦蓁扭扭捏捏的走进院子,像是偷糖被捉住的孩子。进去后惊呆,院子里墙上挂满美人图,或笑或怒。但最多的还是带着面纱,光着脚丫,在万花群中翩翩起舞的样子。

“美么?”

秦蓁点点头,那是一种不同于秦蓁往日所见的美人。她美的那么有朝气,就像追随阳光的向日葵。秦蓁看得有些痴,美人五官力挺,弯弯的眉眼诉说无限风情。

“你也很美,和她一样笑的很美。”秦蓁听了宋晁舅舅的赞美,摸摸自己的脸害羞的笑。自己几斤几两还是知道的,但谁不愿别人说自己好看?

“你和她都充满活力。”宋晁站起来,一幅幅摸过去。“那么美,我第一眼就看见你。再也挪不开眼神。”他自言自语“那日你跳舞我就是这样看你的,你对我笑了对不对,真好看。”秦蓁感觉气氛微变,但没有舅舅的允许不好离去。

忽然想起什么,宋晁痛苦的抱住头,拿手不停的敲打。“都是我害了你,依米。不是我,你一定还是最美的沙地玫瑰,是我是我害死了你。啊啊啊啊啊啊”

秦蓁被突如其来的转变吓到,宋晁的叫声终于引来仆人。秦蓁在二房慌忙中跑回汀兰水榭。

一整天她都有些心不在焉,秋诗问了好几遍,秦蓁才回过神来。

“什么?”

秋诗无奈“小姐,我在问您去云中郡要带什么衣裳。”

“随便吧,反正都是素的。”秦蓁绕绕手指“秋诗,我见宋晁舅舅很少出来,他身体可是有些不适?”

“唔,宋晁少爷是二房老爷的遗腹子。娘胎里带出的不足,身子没见好过。但学识脾气都不错,尤其是一手丹青,还得过圣上的夸奖。”

“那你听过一个叫依米的么?”

秋诗摇摇头“我从出生就在府里,没听过这号人物。小姐可是遇见什么人了?”

秦蓁陷入思考,那个叫做依米的女人究竟是谁?这府里还有多少秘密,是她不知道的?秦蓁愈觉得心慌。

*

东院靠西院子,阳光都少有洒到此处。

刘姨娘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前几天她刚刚小产,听大夫说是个男婴。她的希望就这样破灭了!

她双手死死扣住床单,一定是沈氏,一定是她。表面装作大度,背地里偷偷弄掉她的孩儿!她恨!她不服!她一定要沈氏血债血偿!

宋思佳忧心忡忡的望向面目狰狞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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