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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倒霉

待进得车厢,薛池见凌云跪坐着,腰后垫一个细藤编织的软枕,旁边一张固定的小几,上面放着一碟梅子,一壶茶水,并几册书。

凌云搭在膝上的手正握着卷书,见薛池进来,她略微颔:“坐。”

薛池侧身坐下,看凌云一副仙女状,自己却是满身狼狈,衣服脏乱也就算了,鞋尖还露出两个大脚趾来,实在是不雅,她不禁将脚往后收了收藏住,只庆幸刚才下山时怕被人误会把大刀撇在树后,否则还不知是神马形象。

凌云抬眼略一打量,挑起帘子对着外面道:“小晋,拿个水囊和一瓶金创药来。”

小晋便是先前阴柔的少年,闻言不消片刻便送了个水囊和瓷瓶子来。

凌云接过递给薛池,又给她条干净帕子道:“姑娘自己清理上药罢。”

薛池应了一声,先喝了几口水,这才处理伤口。

凌云静静的看着,见这姑娘皱着眉,脱了鞋袜。脱袜子时牵动血肉让她明显疼痛了,但她只是嘶了一声,并没拖拉,而是很利索的把袜子脱了。拿了帕子粘湿了,一点一点去擦伤口,血迹被一点点的拭去,伤口逐渐白,她这才撒了药粉到伤处。

这药粉更加的刺痛了伤处,她也只是鼓着嘴吹了吹,待抬起头来,已是满额的汗水。

凌云神情便更温和了些,指尖推着碟沿,将蜜渍乌梅往薛池一方让了让:“姑娘先含颗梅,解一解乏。炎夏酷暑,又劳累惊吓,不宜食干粮。所幸就到离城,到时再好生休整。”

薛池十分感激的朝她笑了笑:“嗯,好!”

凌云说完,并没有再攀谈的意思,低下头去继续看书。

薛池原以为她是要解闷的,不由觉得奇怪,但也不好去打搅一个专心看书的人,只好向后靠在车壁上独自寻思。

也不知小曹氏等人如何了,看樊护卫等人身手不错,应该无事。

等到了离城,怎么找她们?总不能贴个寻人启事吧?不对,应该找官府,她们顺利到了离城,应该也会报官,请官府派人来寻。

还是不对,被山贼掳了不是好名声,万一小曹氏害怕声张出去,不敢报官呢?

薛池左思右想,微微闭着双眼养神,但在马车有节奏的颠簸中,眼皮越合越紧。

凌云听到薛池的呼吸声变得粗缓,不似先前仔细屏息,便抬头来看,见她眉目舒展,竟是睡了过去。

她视线落在薛池妃色的领口,江牙段氏的布匹,颜色染得比寻常都鲜艳。细细的滚着窄边,绣着一簇珍珠梅,细小洁白的花朵由密到疏,向胸前舒散开来。衣料上乘,绣工精湛,但这样的式样已是许多年前时兴的了。

她的目光往下,又落到了薛池手上,细致白皙,非娇养不能得。

又想起她举止虽不失大方,但并不高雅。

像是个千金小姐,家道败落,虽有底蕴,守着些旧物,到底疏于教养了。

凌云叹了口气,目光中露出一丝怜惜,却不知是怜惜薛池,还是自怜。

薛池觉得自己只是眼皮粘了粘,就一下惊醒,她一下坐正,惊魂不定的左右打量。

凌云目光从书上移开,轻声问:“醒了?”

薛池目光落在她脸上,慢慢的回过神来:“我居然睡着了……这是到了那里?”

凌云伸出手来,将车帘微微的挑开一条缝,指尖被透进窗的阳光照得有些透明:“你轻声些……正要进离城。有城卫正查问,若一会有人查看车内,你便说是我的婢女好了。若不然,你身无通关路引,是不能进城的。”

薛池连忙闭着嘴点了点头。她半起了身,顺着缝隙往外看去,只见前头前一座两层的城楼,下方城门大开,城卫未着铠甲,手执长矛拦着路。

行人车马排成一队,待城官查问过,城卫才一抬长矛放进城去。

凌云这一队声势浩大,那胖妇人不曾下车,另有个青衣男子上前去递文书:“我们一行是去给梁郡王贺寿的……”

城门嘈杂,薛池听不分明,见城官拿着文书看过,露出一抹怪笑来。青衣男子作揖赔着笑,好一会儿城官才点了头,抬手示意放过。

没有入车来细查,薛池松了口气。

马车缓缓前行,过了城门,薛池这才道:“这可好了。”

凌云眉尖微微蹙着,视线望向窗外,低低的问:“姑娘可有与家人约好会面之处?”

薛池摇了摇头,有些不好意思的问:“凌云姑娘,你们要在离城待几日?”

凌云偏过头看了她一眼:“离城的眉黛、胭脂是顶好的,难得经过,姐妹们怕是要买些当手信。少说也要耽搁三、四日。”

薛池露出笑容:“我能不能先和你们在一处,慢慢再寻访家人?”

她身无分文,头上的簪子想来不是在山上被人倒扛时掉了,就是被那山贼顺手摸了,可惜当时急着离开,没有搜他身的身。

现在只手腕上有个玉镯,耳朵上有对赤金丁香小耳钉。耳钉太小,大约不值什么,手镯她也不大清楚具体价值,也不知能当几个钱。

再说怎么住店,什么地方吃饭,什么地方当东西,怎么向官府问消息,她全是半点也不清楚。如果能跟着凌云一行,也不至于慌张瞎撞。

凌云皱起了眉头,没有说话。

薛池使劲去捋腕上的镯子:“我先用这手镯抵了食宿钱,回头见着家人,再另谢过。”

凌云抬起手来,似要按住薛池的手,但指尖才要触到,又像被灼伤一般缩了回去。

她勉强的勾了勾唇角:“姑娘,你还是寻着机会,独自离去的好。”

薛池愣住了,又觉得她不像是嫌弃赶人,不由迟疑的问:“……为何?”

凌云将帘子挑开了些,只有那名唤小晋的少年走在车旁。

小晋侧过头来看见她,便轻轻的摇了摇头。

凌云的声音轻得似有若无:“姑娘不谙世事,看不出我们是做什么的么?”

薛池挑了挑眉:“做什么的?”

凌云自嘲的一笑,抿紧了唇,半晌才道:“歌舞娱人之人而已。姑娘与我们在一处,被人瞧见,恐对姑娘清誉有碍。”

这一块的知识没有谁向薛池普及过,不过也看得出凌云一片好意,薛池点了点头:“多谢凌云姑娘。”

人最怕是不听劝,有人抱着善意劝了,还非要在自己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不听劝,那不是作死么?

薛池决定不要作死,很干脆的答应了。

凌云见薛池竟然双眼放空的琢磨起事情来,心中一动:“还未请教姑娘姓名。”

薛池回过神来一笑:“姓融,融妩。”

凌云略一沉吟:“是敬安伯府融氏一脉?”

薛池点了点头:“嗯!我正要回敬安伯府去呢,不曾想路上遇到歹人。”

凌云蹙起眉,敬安伯府虽不是数一数二的权贵,可也不曾没落,为何这融姑娘穿戴这般不入时?

薛池不知凌云心中所想,犯愁的揪了揪头:“唉,可往那寻去呢?”

凌云道:“离城之中有家云来客栈,是极清净的,开店的一对夫妇亦是老实正派人。融姑娘不妨先去住下,慢慢再寻访。”

薛池眼前一亮:“多谢凌云姑娘指点。”

凌云微微一笑,从腰上解下个荷包:“想来融姑娘突逢变故,无银钱趁手,先拿这些去应急。”

薛池觉得她太善解人意了,红着脸接了过来:“来日一定还给你……可到何处去寻你?”

凌云微微的侧过头去:“并没多少银钱,有缘自会再见,不必特特的寻来归还。”神色淡淡的。

薛池见她不愿意说,倒也不勉强,再三的向凌云谢过。

这一行车马停到了离城中最大的一家龙门客栈门前,小二们迎了上来,一边搭话,一边帮着卸马,后头几辆车的姑娘们坐得疲乏,正是埋怨着下了车,莺声燕语闹成一团。

薛池瞅准了时机,悄悄儿从人群中遛了出去。

等到一行人入住下来,潘娘子才想起薛池来,一留神便现少了这人。

潘娘子张着嘴就喊:“凌云,凌云!”面上的横肉一阵抖动。

屋中穿红着绿的姑娘们正趴在窗口往外头打量。

凌云坐在屋角,闻声从书里抬起头来。

潘娘子几步走到她面前:“路上拾来那姑娘呢?”

凌云左右看了看:“不见了?”

潘娘子气恼:“同你一车的,你不知道?”

凌云淡淡的笑:“我只同她说了几句话,下了车便没理她,坐了这许久的车,谁还有心思盯着她瞧不成。”

潘娘子呸了她一口:“又来作怪!你说她这一家子遇上山贼,还有什么好的?她清誉尽毁,她爹娘就是没死,见着了她也得将她勒死!好死不如赖活,她还不如在我们倾月坊唱几曲歌、跳几曲舞,倒也快活不是?我还寻思如何开解劝说她,你倒是把人给放了!”

凌云抬着眼,似笑非笑的看她:“只是唱歌、跳舞?”

潘娘子面上就有些不好,随即又陪着笑:“形势不由人,这你也怨不得我。”

凌云笑了笑,淡淡的道:“旁人没盯着她,我也没盯着她。你既没拿锁将她给锁了,此时也别来向我要人。”

潘娘子气得一跺脚,终是无法,只得算了。

***

却说薛池趁乱溜了,行走在离城的大街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她颇有些茫然。不过天生的劣性作祟,左右看看,见旁边有条窄巷僻静,连忙就拐进巷口去,背向人掏出凌云给的荷包来看。

湖蓝色缠枝莲的荷包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七、八片精致的银叶子,还有二十来个铜钱。

薛池用手拨了拨,总算觉得安心些,打算寻个面善的大娘问路去。

正在这时却觉得自己的后背被推了一把,薛池疑惑的一回头,就觉身边掠过一道比她矮半个头的黑影,紧接着手上一空。

薛池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又被抢了,td,我要爆了!

她还没指挥自己的双腿呢,双腿就自动的往前狂奔追了上去,薛池被压抑许久的狂性呼的一下爆了出来:“小贼别跑!”

一面跑,一面就掏出辣椒水来,准备喷死他!

前头是个单薄的少年,穿一身破烂的葛衣,一边跑一边听得后面脚步咚咚作响,回头一看,见这女人目露凶光,一手捞着裙摆,一手拿个小瓶子高举着,两腿迈得跟风车似的。这气势一下就把这少年给唬住了——他跑得更快了。

他往前一下窜出了巷口,薛池不假思索的就往前一冲。

谁知道巷口突然经过几人,薛池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就没头没脑的撞了上去。

她尖叫了一声,眼看就刹不住了。

谁知斜里伸出一只手来,手里也不知道拿着什么硬物,将她往旁边一撞。

薛池惨叫了一声,一下飞了半米摔倒在青石地上,一声脆响,她晕头晕脑的一看:手上唯一值钱的玉镯四分五裂的见上帝去了……

她愤怒的抬起头,就看见面前站着几名彪形大汉,其中一人还维持着拿刀柄反手撞击的姿势。这几人中间围着个锦衣男子,正目光平静的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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