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剧情)尊卑
苏培盛快到午夜时眯了一个时辰,到一点多时又起来,各处都再查过一遍,再无疏漏,回到书房已经两点多了。
前院后院的膳房都已经捅开了灶,烧开了水,正在准备早膳。
车马已经备好,骡马都喂足了料,上好鞍。
苏培盛看着差一刻到三点,就领着人在门口等着。心里默数着时间,到了点就轻声唤:“主子爷,该起了。”
屋里的小太监也早准备好了,这边苏爷爷在门外叫起,他就竖着耳朵听里屋帐子里主子爷的声响。
四爷嗯了声,小太监赶紧点灯,开门放苏爷爷等人进来,准备好洗漱之物再恭请主子爷起身。
挽起床帐,四爷掀被子下床,小太监跪下给他穿鞋,苏培盛送上漱口水,漱了三遍口后,四爷才起来小解更衣。
今天是进宫贺新年,比往日不同。
四爷从屏风后出来,早有会梳头的熟手太监准备好了梳子、刨花水、假、丝绳等物。先把主子爷的辫子解了通头,上刨花水让头有光泽好梳出型来,编进假让辫子从头到尾一样粗细,最后再结上丝绳。
再拿烫毛巾抹脸,修胡子茬,拿青盐刷牙,最后上羊油免得风吹皴了脸和手。
这一通收拾完了,再重新换一身新里衣。四爷披着棉袍子吃早膳:春卷、鸡蛋灌饼和牛肉灌饼,都是裹着绿豆芽和萝卜丝。
四爷大口吃着,交待苏培盛:“去告诉阿哥们,早上别喝太多汤,到了宫里不方便。”
苏培盛应下出去,三个小院里阿哥们都起来了,三阿哥已经知道今年他不用进宫了,却没有多高兴,正在弘昐的屋里说:“二哥,别叫我一个人留在家里,叫我跟你一起进去吧。”
他不敢打扰弘昐,要进宫的早上最忙了。
弘昐也是只穿里衣,外披棉袍吃早膳,一条油光水滑的长辫子垂在背上,头上还带着一丝水气。他一口一个龙眼小包子,嘴里塞得满满的道:“咱们都走了,留下四弟一个在家,额娘肯定不放心啊。现在你留下来正好。”
他催着三阿哥道:“额娘那边现在肯定也正忙着,你现在过去正好能帮帮额娘,额娘也高兴,也能放心对不对?”
想起能帮额娘的忙,三阿哥雄心万丈的去了。
弘昐吃了两笼包子,就着羊肉汤吃了半碗羊腿肉,漱口后才把外面的一大套衣服穿上。冬天的衣服都是里外好几层,屋里又热,穿上又是一层汗。
他道:“把窗户打开吹吹风,都要热死了。”
同福就打开侧屋的窗户,热气一往外跑,冷风一往里冲,屋里很快没那么热了。
弘昐要同福在荷包里多放点陈皮,在永和宫洗漱不方便,吃了味重的菜后嚼两口陈皮,嘴里的味就没了。
裹好斗篷戴上帽子,弘昐也像个大熊一样慢慢出屋。
同福掀开帘子,外面的太监早早的就撑好油纸伞等在门口,弘昐一出来就擎在他头顶上高高举着。
弘昐呼了一口白烟,道:“今天没风倒挺好的。”
鹅毛般大片的雪花静静落下。地上只有薄薄的一层,弘昐在屋里用早膳的时候,外面刚刚扫过一次。
天还黑着,前面四个灯笼照着路,出了院子就看到前面是弘晖一行人。也是前后都有灯笼照路。
弘昐赶上几步,他看前头有人在弘晖耳边说了什么,他站住回头等他。
弘昐到了跟前行了半礼,道:“大哥。”
弘晖点点头,示意他靠过来:“走吧。”他身边侍候的太监闪开,弘昐上前,两人结伴到了正屋门口。四爷正在屋里等着他们,苏培盛禀报说阿哥们到了,他起身出门,台阶下弘晖、弘昐齐齐躬身行礼。
四爷紧一紧斗篷,呼出一口白烟:“走吧,快些。”
张德胜早一步领人快步走过从这里到门口这一步段,最后一次查看路上有无结冰和落雪。他到了前门,马夫正牵着马在等。高大的蒙古马喷着白烟,打着响鼻。马夫侍候在马前,侍卫们正在检查马身上有无异状。
张德胜打着哆嗦,没主子他们倒是可以穿斗篷戴风帽,侍候主子时那样就不合适了。他现在就里外两层,外面一层棉袍子走这一路落了雪,肩头、膝下都湿了,鞋里脚趾冰凉。
他站在台阶上运气喝道:“主子爷和阿哥们就要到了,都精神些!”
台阶上下,门房、马夫并侍卫全都面容一肃,抬头挺胸。
少顷,脚步声传来,前头领路提灯笼的人后面就是四爷带着弘晖、弘昐两位阿哥。
门外除侍卫外全都齐刷刷跪下磕头,声如雷动:“给主子请安!”
侍卫们只是手按腰刀,微微躬身。
叫起后众人散开,侍卫上马,四爷在贴身侍卫的侍候下上马,弘晖和弘昐的侍卫也都在此。弘昐的侍卫正围着一辆车。
安巴早已骑在马上,他没按着腰刀,而是握紧了背在身上的弓。雅索卡过来道:“主子,奴才侍候您。”
他护卫着弘昐上了马车。今年就他一个人坐马车,这叫弘昐有些想跟阿玛和大哥一起骑马。但他总觉得这个要求不能提。提了,阿玛说不定会答应。但就是有种感觉:他不能一起骑马。
坐上车后,弘昐还是有些想冲动的跟阿玛说想骑马,他干脆闭着眼睛背起了书,两章书背完,他听到了从府后街绕过来的车马声。
雅索卡隔着帘子说:“主子,李主子的车来了。”
过了会儿,雅索卡掀开车帘说:“主子,李主子叫您上那边的车上坐着。”
弘昐马上跳下来,跟着他的同福、同贵都没跟上,抱着东西在后面喊:“阿哥爷,您等等,别跑太急!”
李薇的车跟在福晋的车后,车前后是十人侍卫,弘昐上车后,安巴等人也过来了。
同福同贵没地方座,只好坐在车辕上,车一走起来,迎面的刺骨寒风吹得两人一会儿就打寒战了。
车里在坐榻下边都摆着脚炉,进车里弘昐就脱了靴子踩在脚炉上,舒服的直叹气。二格格拿着手巾喊他靠过来,道:“刚才从车里下来也不戴帽子,瞧这一头的雪!头都湿了!”
弘昐嘿嘿道:“我是一时没注意,以后再也不敢了!”额娘的目光一扫过来,他就赶紧保证。
李薇问他:“有奶茶,喝不喝?”
弘昐摇头说:“等到了娘娘那里再喝吧,一会儿下了车要站好一会儿呢。”
二格格拿手巾轻轻包着他的头慢慢擦,辫子梳得一丝不乱,在车里东西可不齐,没办法重新梳。
李薇道:“你们两个要是困就眯一会儿,至少要走两三刻钟呢。”
从往年的经验看,这一路可不轻松。
车晃着晃着,擦完头没事干的二格格和弘昐都一人抱着个怀炉靠在车壁上眯着了。
李薇没敢睡,一直听着车外的动静。
突然车身一刹,车停下了。
车外,前头探路的策马小跑过来,下马跑到四爷马前,伏耳道:“主子爷,前头是直郡王。”
四爷点点头,挥手叫侍卫传话:“站一站。”
连车带马和人都停在这条路上不走了,天上星星闪烁,雪静静飘落。
弘晖浅浅呼吸,风太冷,吸进肚子里的气都是寒的。他看了眼前面的阿玛,刚才侍卫说的他听不到,但也能猜得出。早几年他还不懂为什么进宫这一路停停走走,弘晰、弘昱整过他后,他才在那年的新年进宫时明白过来。
避开的就是不能与之为伍的。
约有一刻后,探路的再回来,车马才继续往前。
经过一个路口时,弘晖看到那个路口处也有停下的车马,远远的看不清,但骡马的喷气声能听到,还有车前车后照路的灯笼,星星点点的光在漆黑不见五指的街上特别明显。
阿玛仿佛就像没看到一样,直接走了。
路口处,五贝勒府的车马停在那里。探路的马远远看着四爷府的人走远了,绕回来对五爷说:“主子爷,四贝勒他们走远了。”
五爷嗯了声,他们这才起步。
五爷走过不久,七贝勒府的车也过来了。前头探路的看见前头有人,远远看到挑高的灯笼上写着的‘五’,调头回来对七爷道:“主子,前面是五贝勒。”
七爷想起老九,叹道:“站站吧。”
侍卫应下,策马往后跑,后面一排骡车都缓缓停了下来。
十三爷府上的骡车出来的早,却停在距宫门不远处的最后一个路口等着。探路的来回跑了好几趟,这次终于看到四贝勒府的灯笼了,马上回来禀报。
等四爷一行骡马驶过这个路口,十三爷才吩咐道:“走。”他自己率先策马往前跑去。
四爷的侍卫从后面上来,伏耳道:“主子爷,十三爷在后面。就要上来了。”
四爷一勒马,想想还是停了下来。弘晖不解也跟着勒马停下,四爷挥手道:“你先走吧。”
弘晖继续向前,后面福晋等人的骡车也走了过去。四爷只带着侍卫停在路当中,不远处十三爷和他的侍卫正向这边奔来。近前,十三招招手喊:“四哥!”他的侍卫与四爷的侍卫汇合,他自己勒马小跑过来,与四爷并骑,道:“四哥,没想到能在宫门前碰上你!”
四爷笑了,拍拍他的胳膊道:“走吧。”
十三就一直笑呵呵的。
宫门前骡车都停下了,两府的福晋和孩子都下了车,分别见礼。四爷和十三爷过来后,女眷们见过他们,告别后才由太监们领着前往后宫。
骡车和侍卫都留在宫门口,停在指定的地方。守宫门的侍卫见这会儿主子们都过去了,赶紧拿起扫帚打扫门前这一片的泥泞。刚刚打扫完,雪花又落下一层。侍卫骂道:“这雪下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宫里的主子们都是有数的,查着各府贝勒阿哥都到了,侍卫刚想松口气,就被上官骂道:“还不快去把门前扫干净?一会儿诸位大人们该到了!”
几个侍卫无可奈何的继续拿着扫帚扫雪,见到结冰的地方还要拿铲子铲碎,小声骂道:“那群孙子还不快来?累你爷爷在这里久等!”
一个比他进宫早的侍卫道:“这也不能怪人家,要是赶在阿哥们前头进去了,倒是显得他特别忠心,可阿哥那边……啊……”阿哥倒被他比下去了?这都是约定俗成的,阿哥们走前头,剩下的大人们按爵位啊官职啊品级啊远近啊再进宫。
前辈话,他就不好开口了,只好泄愤般扫雪,哗啦啦把雪扬得老高。他突然想到,大人们要礼让,阿哥们也要礼让吧?
可今年先进宫的是三贝勒,直郡王排第二啊,四贝勒和十三贝勒一起进来的,后面倒是五贝勒、七贝勒、八贝勒按顺序到的。
武英殿里,三爷正在这里解下斗篷风帽等物,不敢洗漱,只叫小太监看看他身上有没有不妥的地方。他的长子弘晟规规矩矩站在一旁,不敢左顾右看。
直郡王大步进来,见他笑道:“老三,今天叫你赶在前头了啊。”
弘晟上前请安,直郡王拍拍他道,“好孩子,伯王正有个好东西要给你,找你哥去。”
弘昱也向三爷请安,完了两个小的站一边说话去。三爷正想开口,殿外跑进来个小太监对直郡王打了个千道:“郡王快着些,万岁爷叫进呢。”
直郡王顾不上再多说,交待弘昱:“跟着你三叔。老三,替我看着点孩子。”话扔下就随小太监去了。
三爷挺没意思的站在殿中,心中呸道起个大早,赶一晚集。一边两个孩子聊着天,他没事做只好继续使唤小太监替他检查衣着。
不久,四爷和十三爷一起进来,弘晖见过礼后也跟堂兄弟一起玩去了。十三对三爷做了个揖,三爷摆摆手,对四爷说:“老四,你可算来了。你三哥在这儿连个说话的都没有。”
四爷笑着给三爷端了杯茶,没多说。
不一会儿其他人也都到了,武英殿里顿时热闹起来。十四左右看看,大声道:“大哥呢?怎么不见他?”
四爷跟没听见似的对着墙上一幅画出神,三爷坐在旁边,端着茶道:“叫皇阿玛叫进去了,大概一会儿就出来了吧。”
屋里一静,接着就像什么事也没有一样继续各自围成一堆说话。
小辈那一堆里,弘晖现十四叔说话时,弘昱微微撇了撇嘴角。
直郡王此时还在乾清宫东暖阁里,皇上与他对座,看着他用早膳。刚才他进来后,皇上问他早上用得什么,直郡王就道出来得及,没顾上用。
康熙叹道:“你这个急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小时候急着上校场骑马能连午膳都偷偷倒了。”叫人送来早膳,他道:“朕在这里看着你,吃完才许起身。”
直郡王只好满足皇上的慈父之心,坐下再吃一顿。他那话只是为了表达他进宫的迫切心情,不是真没吃早膳。现在福晋病重,大格格马上就要出嫁,二格格才多大?弘昱也小,他要是敢倒下,这一府的人马上就要抓瞎,这叫他怎么敢疏忽自己?
活了三十多年,也就这几年才叫直郡王觉得他比以前有脑子,凡事想得也周全多了。
他心里有事,把弘昱一个人留在武英殿也叫他担心,只好大口把送上来的早膳全吞下去。
康熙看着都想摇头,这孩子吃东西还是这个毛病,恨不能连舌头都吞下去,跟没长牙似的。小时候为了纠正他这个习惯,免得他吞太急噎到自己,他还特意陪他吃了两个月的饭,父子两人一起每口嚼二十五下才能咽。
他道:“慢点嚼,慢点咽。二十五下,记不记得?”
直郡王一怔,下意识的就放慢了。皇上曾带着他一起用餐,为了纠正他的吃饭习惯这事他已经不记得了,还是听惠妃说过。
但一听这句话就特别熟悉。好像记忆里有个高大的年轻男人坐在他的右侧,看着他吃饭。
后半截的饭吃得直郡王食不知味,见他吃完,康熙起身道:“好了,朕去更衣,你漱漱口,等等朕。”
直郡王赶紧起身恭送皇上,然后他愣住了。
他现皇阿玛比他还低,人像是连骨架子都缩小了一样。他退后几步,看到皇上背后垂的辫子里已经掺杂了白,细细一条。
在太监的掺扶下,皇上慢腾腾的走着,连步子迈的都不大。
直郡王现他竟然有些可怜同情皇阿玛。万岁万岁万万岁,可史上哪位人皇真的曾经万岁?连百岁都少见。
皇阿玛……才五十二岁。
他站在暖阁外间等着,不一会儿皇上就出来了,换上龙袍戴上头冠,再披上斗篷,皇上看起来精神百倍,连脚步都有力多了。
直郡王现还是这个皇阿玛他更熟悉。
康熙招手叫直郡王来扶着他,笑道:“咱们走,你的弟弟们只怕都要等急了。”
掀帘子出去,直郡王才现雪已经停了。
暖阁前只扫出一条路供人来往行走,余下两边都把雪留下了。天上没有一颗星,直郡王抬头,除了天边的启明星,连月亮都看不见了。
康熙看着路两边厚厚的无损的细雪,笑道:“今年这场好雪,来年的粮食必定丰收啊。”
直郡王连忙应道:“皇阿玛圣明,这下百姓不必挨饿了。”
他侍候着皇上到了乾清宫正殿,他退回到武英殿,殿中他的弟弟和侄子们都解了斗篷和风帽,戴好头冠。
他叫人倒了碗茶来,茶虽烫也强撑着喝了半碗。皇上年迈口重,刚才在东暖阁用的早膳太咸了,他来前就没敢喝汤或茶,这会儿早渴的喉咙冒烟。
一群弟弟都等着他,看着他。
直郡王放下茶碗,整一整衣服,戴上头冠道:“走吧。”
他身后跟着一串兄弟一串侄子,到了乾清宫殿前,远远的就看到一个杏黄的身影站在那里。服色头冠在黑夜之下,白雪之上熠熠生辉。
走近,直郡王并身后诸弟和子侄都跪了下去。
太子是半君,他跪天地祖宗皇上,余下人都要跪他。特别是在今天这样的大日子里,不比往常能轻松点。
太子笑道:“大哥和弟弟们都起来吧。”
弘晰和弘晋刚才避到一旁,此时出来给直郡王等王伯、皇叔们请安。然后是弘昱打头的第三代们对弘晰请安。
在殿前广场上,重新排位。太子站在左侧最前方,直郡王错后一位站在左侧,往后是三贝勒到十四贝勒,再往后是弘晰打头的诸皇孙们。
他们站了约有半刻钟,宗亲大臣们也到了,全排在了他们之后。
天渐渐要亮了,直郡王在心底算着时辰,看着正东面太阳升起的地方。太子就站在那个方向,挺拔如松,他身上的杏黄太子服在寒风中被微微吹起袍角。
直郡王看着这个从他懂事起就要跪拜的太子弟弟,不知道自己心里想的是什么。
殿中出来一个太监,高声喝道:“跪!”
广场上齐刷刷一片跪下的衣袍簌簌声。直郡王跪在地上,双手按着袖子扶在地上,额头几近触着冰冷的地面,他看到前面的太子也跪下了,与他们一般无二。
台阶上,皇上徐徐踱出,迎着初升的太阳。
太监再喊:“起!”
“跪!”
“叩!”
“起!”
“跪!”
……
后宫里,李薇跪在角落里,只盼着太阳快点升高。太阳一升起来,晒在身上就不冷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晚安,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