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5.第 395 章

茉西不敢说自己有多了解莱克斯·卢瑟, 在工作上，当然, 她是不可或缺难以替代的左膀右臂，但那也不是因为她了解莱克斯，而是因为她的思维模式就是由对方塑造出来的, 她并没有太多属于自己的创新, 她永远只是在模仿。

模仿老板就足以处理她面临的绝大多数危机。

但这也意味着她几乎永远都猜不到老板的奇思妙想到底是什么意思，在此时此刻，这也同样意味着她完全理解不了老板的自信由何而来, 又是以什么为根据做出的“他一定会原谅我”这种判断。

算了, 忘记老板狂妄的、荒诞的、不可能实现的宣言吧。

她要说的话和这个主题无关。

“人是有灵魂的。”茉西直视着莱克斯的眼睛。

“……”

真是不知所云的句子。

可莱克斯决定不打断茉西的思考, 他等着她继续, 并确确实实地对茉西接下来要说的话感到了好奇。

他从来都没有正眼看过他的助理，他提炼她的优点, 培养她，直到她能够独当一面, 然而她并不十分特殊，她很平庸。

因为这个年轻的女人身上的缺点和她所拥有的优点几乎一样多, 她能同时处理多项工作却难以将全部注意力放在同一件事上，这也是她总是在开小差的元凶；她极为擅长数学, 这点优势也非得在她的语言天赋找回来——她无论如何都不能精准地掌握一门外语, 而且也做不到在短时间内学会一门外语。

就算是这样, 莱克斯要承认, 茉西在整个故事中依然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她了解他超过三分之二的计划, 她了解所有和超人有关的计划，尽管她应该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完成的工作会对超人或其他人造成什么伤害。

莱克斯决定尊重她。

暂时。

“……我承认我不太会做这个，我不会演讲。”茉西挫败地说，“我最多只能简单地把我想说的话说出来。好吧。让我想想我要怎么说。”

“你不相信人的灵魂。不仅仅是你，所有像你一样的人都是这样，你们只把人视为工具，有些人是因为自己的与众不同的权力和财富，有些人是因为自己的与众不同的智慧，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你们——全都认为自己是特殊的，并且嘲笑其他任何和你们有同样想法的人，因为只有‘你’是特殊的。”

茉西摇头：“但你们全都错了。你们全都错了。生命是神圣的。人是有灵魂的。”

“自命不凡的人们认识不到这一点，因为他们甚至没办法探索那99.99%的粗鄙、庸俗和空谈，他们看到了二十个蠢货三十个穷人四十个失败者，然后就以为自己看到了全部。”

“但您呢？就算是在您还没有完全看清那99.99%的时候，我相信您也能感受到那个天花板，我相信您能感觉到您能控制的东西的边界……您以为您可以控制一切，但实际上呢？实际上只有99.99%。”

茉西露出一丝微笑，这个笑容毫无嘲笑的成分。

她只是回忆起了很久之前她刚刚成为老板的秘书的时候磕磕绊绊的生活，那时候老板有很多事都必须亲力亲为，那时候她和老板的关系其实还挺亲密。

可能是她自以为是的“亲密”，就像很多被老板热情款待的人都错以为是一个“朋友”。

但那时候她确实有更多的时间与机会和老板待在一起，老板对情绪的掩饰也远不如现在，所以，也许这么说有点夸张，但她委实曾真实地窥见过老板一丝半点的心情。

“只能控制99.99%其实也很不错，您是这么想过的。已经够了，追求那剩下的0.01%，不知道究竟是否存在的0.01%毫无意义。”茉西看着莱克斯。

莱克斯看着茉西。

在此之前莱克斯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他没有礼貌地看着茉西的面孔去表示“我在听”，茉西说完这句话后他也没有这么做，但他的嘴唇微微抿起来了，他的手指捏紧了一下又放松，于是这间房子里的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注意力已经放到了茉西身上——不管是多是少。

噢老天，噢老天，茉西在心里呻.吟着对自己说，老板真的在注意你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她不得不承认的是，在心惊肉跳中，她心里又涌起了一点得意：让一个你忠心耿耿为之工作了多年却始终视你于无物的老板真正看在眼里可不是简单的事情。

依然不是好事。

但值得自豪不是吗？

在这种复杂心情的刺激下，茉西觉得自己的口才也在短时间内突飞猛进了：

“不管你宣称了多少遍‘人类至上’，你实际上想说的是什么都一点也不难猜。你实际上是在宣称的是你的独一无二，你的优秀，你的特殊——不是人类，你从来就看不起任何人——但你说你为‘人类’谋利，其实你只是在为自己谋利。”

“很简单就能被你控制的99.99%成为支撑你的东西。借着这99.99%，你显示出了你自己的万能。近乎万能。”

“0.01%始终是你耿耿于怀的东西，但你有足够的耐心，而且不管怎么说，那0.01%都太……虚无缥缈了，虚无缥缈到你只是能感受到它们，却无法捕捉它们。”

莱克斯说：“超人不是那0.01%。”

“他当然不是0.01%，老板。”茉西笑了，因为得到莱克斯明确的回应而容光焕，“我只是站在我的视角说话，我只是站在我的视角去理解和解释这整件事……他不是0.01%，他怎么可能是0.01%？”

“他是你完全无法控制，无法触摸，我个人认为你也无法去体会——因为你根本就没有——的存在。他是人类所现有的所有文化中的美德的聚合体，他太高尚了，而你唯一无法完全理解的就是他的高尚。他是无限多个0.01%。”茉西说，“他是100%。”

“在你眼里我就那么坏？”莱克斯不快地拧起眉，“我不认为这是我应得的评价。别告诉我你会用这种二元化的视角看待我。”

茉西说：“我还以为您不在乎我对您的看法。”

“我当然不在乎。”莱克斯说，“这不妨碍我表达不满。”

“嗯哼。”茉西耸肩，“如果您这么说的话。”

她停顿了几秒，有点忘记她到底是想说什么了。

“100%。”莱克斯提醒她。

“噢！对。我是说到这里了。”茉西沉思起来，她用一种全新的眼光注视着莱克斯，“我们刚才是在……我们是在闲聊吗？就像朋友那样？”

“我才刚现你并不很愚蠢你就开始说傻话了。”莱克斯说，“你就非得用一个缺点去抵消一个优点吗？”

真糟糕，茉西想，我有点喜欢这样的老板了。

她还想说什么来着？她还想说的太多了，比如说她一直都认为老板错误地将他本身的挫败感转移到超人身上。

在超人出现以前老板还能强行去无视他力所不逮的那些东西，考虑到它们的容量是如此之小，就那么直接将它们视为不存在是个妥当的处理方式。可超人出现了，以他强烈的存在感提醒着老板，时时刻刻都在向老板暗示他有多无能。

——就像一个总考一百分的优等生忽然现有人能考一百五十分，满分就是一百分，那多出来的五十分究竟是从哪来的？

——这么说的话老板可真是太幼稚了。

“我还是理解不了您为什么这么确定他一定会原谅您。”茉西转移了话题，“您能行行好，给缺少智慧的我提供一个解题的思路吗？”

莱克斯沉吟起来。

他的心情一直都很混乱，从昨天见到卡尔起就是这样了，生在卡尔身上的事情，卡尔现在的状态，很大程度上说，在真正见面前他就有所感觉。

如果卡尔完好无损地回来了，那么他是绝对不可能放弃他身为超人的工作的。

所以一定有什么东西阻挡了他，要么就是来自心理的损伤，要么就是来自生理的损伤，或者更糟，来自生理和心理的损伤。

但在没有真的看到对方以前，在没有和卡尔对话之前，他不能做出明确的判断。

现在他有答案了。

他越来越有一种预感，那就是，在超人离开这个世界以后，不仅仅是那些失去了超人的人在感到迷茫，不仅仅是普通人、超级英雄们在感到迷茫，或许在没人有知道的地方，在那个无人能抵达的死亡之境，超人自身也同样在为未来而迷茫。

生和死的距离是最遥远的距离，生和死无法进行转化，生和死是命运的两头，是起始和结束。

“他拥有过两次生命。”莱克斯说，近乎于自言自语。

“第一次始于他的父亲和母亲，结束于氪星的毁灭。”

“第二次始于超人的诞生，结束于超人的离世。”

“现在是他的第三次人生了，他看起来比任何人都要坚定——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如此——他也比任何人都脆弱、比任何人都迷茫。我打赌他从未想过要如何度过他的第三次人生。他的每一次死亡都……伴随着太多美好被摧毁。”

他的上一个人生就是被你摧毁的，茉西心说。

“确实我摧毁了他的上一个人生，让他陷入一种尴尬的境地。超人的复活会涉及太多，他将会面临太多诘责和疑问。”莱克斯紧接着就说，“不过当然，这都不重要。”

“我毁掉了他的第二次人生，我也能给他一个新的。我知道他有绝对无法拒绝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