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还是没有动静吗?”太庙的祭祀结束之后,是宗室大宴。在这个空当里,甄贵妃扶着庄嬷嬷的手下了鸾鸟装饰的车辇,有点心烦意乱的问道。
庄嬷嬷看了一眼离两人约有两步远的内监和宫女们,扶着甄贵妃的手略微使力。
手上传来的力道让甄贵妃颓然的叹了一口气,也知道这里不是说这些的场合。她伸手整理了一下本就意思未乱的大礼服:“走吧。”
及至晚间,庄嬷嬷亲自去看了一眼徒述斐,确定六皇子没有因为白日间的种种热或者不适,而是已经睡熟,这才回到正殿里,有空和甄贵妃说话。
“娘娘,今天您心不定了。”庄嬷嬷给甄贵妃卸下了头上的头面,让甄贵妃的一头乌松散下来。
甄贵妃没说话,只是幽幽的叹了口气。
“娘娘,您还记得进宫之前奉圣夫人嘱托您的话吗?吃亏是福,尤其是在圣人的眼皮子底下吃亏。圣人对您还是有情谊的。”庄嬷嬷知道,自从六皇子痊愈已经过去两个月了,甄贵妃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明明翊坤宫里的所有宫人都换了一遍,可还是心心念念的惦记着找出那个敢在膳食上做手脚的人。
“哼,情谊是有的,可不是对我。咱们这位官家,从来就不是个糊涂的!”甄贵妃把玩着手里的玉梳子,嘴角泛起了一丝苦意。
这位圣人自小也不是没吃过后宫阴私手段的亏,怎么会看不出她的小宝是着了道了呢?不过就是牵扯的事情多,不值得罢了!
也许他心里是有情谊,可却不是对她这个人,而是对奉圣夫人在幼时的几番庇护。否则的话,她又怎么会自从进府起,避子汤就从没断过?直到后来,就算是停了这汤药,她也是养护了好几年才得了徒述斐这么一个儿子。
就连对元配张氏,圣人恐怕心里也只是利用多余爱重的。不然也不会在皇后去了不到几年的时间里,接连蹦出了五六个孩子了!
也幸好原来的张皇后不是个糊涂的,没有一头扎进去。也因为心里没有嫉妒哀怨,张皇后向来举止有度,当得起一句母仪天下。就连身死,也给太子和母家留下了一个基本可以再荣宠二十年的局面。
甄贵妃把玉梳子放回到妆奁里,从铜镜里看向庄嬷嬷:“嬷嬷,我不是张姐姐。皇后娘娘的儿子现在是天子,将来说不得是皇帝。家里有母亲在,甄家自然无虞。只是小宝呢?他何辜?就因为是我姓甄的生的他,就要小小年纪遭这种罪过吗?”
庄嬷嬷一听甄贵妃的声音有些尖利的破音,立刻就警觉的查看四处。直到确定这话没有被人听见,才沉声安抚甄贵妃:“娘娘,这话不可再说第二次!您从进了王府的那天起,就不再是甄家的心娘了,而是徒甄氏!如今也是!是庆国的贵妃娘娘!”
甄贵妃直愣愣的看着庄嬷嬷的脸,好半晌才点了头,“嬷嬷说的是。”整个人像是没了光华一样,消沉的毫无生机。
“娘娘,您已经不是一个人了!”庄嬷嬷对甄贵妃的心事再清楚不过了,自然知道此刻该如何劝解她,“六殿下可在您隔壁呢!”
甄贵妃这才回过神来。是了,她的小宝!她的小宝还在呢!她可没有皇后娘娘的能耐,就算是死也给太子挣下了一片大好的前途。她可不能有什么小辫子被人抓住!
“嬷嬷说的是。”这一次,甄贵妃的话里多了些生机,“那件事不着急。虽然做这事的人现在把手收回去了,可他不会甘心的。既然不会甘心,就总会想再做些什么,就总会有马脚。我不急,一点也不急。”说着,又拿起梳子仔细的梳理自己的头。
待梳理好了一头秀,甄贵妃又等了一会儿,知道今晚圣人不会来了,就示意庄嬷嬷,而后放下帷帐就寝了。
庄嬷嬷等甄贵妃的呼吸变得绵长规律之后,才轻轻的出了内殿。两个睡在甄贵妃不远处外间上夜的宫女赶紧给庄嬷嬷行礼,被庄嬷嬷一挥手,只是轻手轻脚的回去了。
到了外廊上,庄嬷嬷招手,找来一个小内监。之吩咐了一句“明日早上娘娘起身前打听清楚”,也没多说什么。
小内监不是第一次办这事,自然也不用庄嬷嬷非得把窥视帝踪这种大罪明确的说出来,应了声“是”就退回廊下隐在了暗处的影子里。
清华殿,八岁的太子殿下挥退了身边的宫人,也正要就寝。也不知怎么的,他就想起了徒述斐来。
皇嗣之中,他年纪最长,又自小就获得储君封位。身边的一众兄弟姐妹们,从来就对他敬而远之。已经长得足够懂事的老二老三,是自己有意识的和他拉开距离。而还懵懵懂懂的老四老五,却是听从自己母亲的话、不知道原因可还是认真执行的对太子疏离了。
兄弟尚且如此,姐妹们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毕竟性别在这摆着呢。
倒是徒述斐,因为甄贵妃本身位同副后的后宫位置,自然不会做什么让徒述斐和太子疏远的事情。要真这样做了,才引人侧目呢!
主子不话,奴才们也不会把徒述斐看得死死的,不许他和太子亲近。而想要刷好感度抱金大腿的徒述斐,自然不会放弃和未来皇帝培养感情的机会——这可关系到他未来能不能混吃等死到寿终正寝啊!绝对要时刻把握机会!
也因为这种种的外在因素,太子徒述辰反倒是和自己这个才出生八个月多、连人都不算、话都不会说的弟弟建立起了一段诡异的手足之情——尽管这诡异手足之情的两个当事人,一个是板着脸很有哥哥气势、但其实是可爱的太子,另一个是只会伸手要抱抱和无齿卖萌的徒述斐。
想到徒述斐摇晃着脑袋的样子,徒述辰竟然觉得他很有几分可爱,就连流在嘴角的涎水也不显得恶心了。徒述斐想起自己的母亲来。要是他的母亲还在,说不定也会给他生一个像是徒述斐一样让人喜爱的弟弟的!或者……如果他是个妹妹也不错?
才八岁的小太子想到这里,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泪意涌上了眼睛。他用袖角抹了一把脸,只不过短短几息时间,徒述辰脸上原本的表情就归于了平静。刚刚的伤感、难过、畅想,全都了无痕迹的消失得一干二净。他是储君,没有那么多的权利来抒内心!
很快的,清华殿内殿的灯火就暗了下来。
在度过了白日里的热闹之后,随着各宫灯火的逐渐黯淡,整个皇宫也逐渐安静下来。除了夜间巡逻的内卫和守夜的宫人以外,偌大的紫禁之城里再也看不到人影。
冬日里,天亮的晚。只是时辰不会因为天色就改变,寅时前后,宫人们就陆续起身,轻声的洗漱打扫,各司其职的忙碌起来。
吉祥——昨晚收到庄嬷嬷吩咐探听消息的小太监,一溜小跑的顺着墙根进了翊坤宫来,稍微平缓了一下气息,才稳步走到正殿外的廊下。
已经起身的庄嬷嬷见状却没着急,而是等着内殿里传来甄贵妃起身的声音、宫人们捧着梳洗用的东西鱼贯进到内殿之后,才走出来听他说话。
“史嫔,没留夜,留档了。”关于皇帝昨晚的形成,吉祥只说了几个字,言简意赅。但庄嬷嬷明白了:皇帝去了史嫔宫里,只是没过夜,半夜就走了,也在内监处留了档案——也就是说,如果史嫔好运,说不得就能得个龙种了。那么过上一会儿,内事房的人一定会让人带着档册找娘娘用凤印。
这也是应有之意。史嫔和荣国府贾家的奶奶可是堂姐妹。如今史嫔娘家保龄侯和贾家的国公爷,可都带着儿子在外边打仗呢,年前还传回大捷来。除夕宫宴的时候,娘娘也遵照圣人的吩咐,赐了茶点给两府的女眷们。
如今贾家和史家就这么一个姑娘在宫里,为了前朝,圣人也得给史嫔些体面才行。
这面庄嬷嬷心里细数着甄家这些日子里递进来的消息,另一头的侧殿里,徒述斐正在和自己的舌头较劲儿呢。
“凉!凉!羊!凉!”没错,再一次经历了婴儿时期声器官育的徒述斐,正在努力让自己字正腔圆的出一个正确的读音。
然而事实十分的打击人。满嘴漏风、牙没长齐的嘴,加上连绵不绝还咽不下去的口水,徒述斐的音练习,距离成功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任重而道远。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作为一个八个月的孩子,在没有人教导的情况下,自的开口叫娘,其实已经是一件可以称道的事情了。
战战兢兢了将近两个月,终于觉得生了一件好事的刘嬷嬷差一点哭出来。一边的青莲也是差不多的感觉——小殿下开口说话了!
喜讯报到正殿的工夫,刘嬷嬷就把还在一边揪自己的袜子,一边练习说话的徒述斐再一次打扮成了一个讨喜的大红包。
这边,内事房的内监捧着昨晚皇帝临幸史嫔的册子正等着甄贵妃用凤印押记呢。
本来甄贵妃心里还有点不痛快,结果一听自己的儿子会叫人了,叫的还是“娘”,立刻就下了印,沾上朱砂一盖,赶紧把人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