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不喜欢
那个不算亲吻的亲吻, 在触到宋之水面颊的时候, 顾萌萌就意识到自己似乎做了件不太妥当的事情。
她慢慢睁开眼睛。
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她的视线却还锁定在宋之水的眼眸里，并从那里望见神情困惑的自己。
……该如何形容那种感觉呢？
宋之水只觉得顾萌萌的唇有些凉，像滴滴答答的雨水落入湖中，轻而易举地在她心上泛起阵阵涟漪。
她们注视对方超过了几十秒，那一刻停顿的时间里, 好像一切都静止了下来。
直到宋之水先别过眼，“……顾萌萌，你不是演得挺好的么, 我没觉得有问题。”
顾萌萌垂眸，没说话。
“加油, 明天去剧组, 把今晚这个状态保持住，到时候找到了感觉, 一下子就能过了，相信自己，你是最棒的……”
她乱七八糟地说了一大堆东西, 然后就站起来, 提着包匆匆向门口走, “我想起来公司还有点事, 先说到这吧, 你不用送我……”
几乎是落荒而逃。
坐进车里后, 宋之水才长舒了口气。
“我刚刚都说了些什么啊……”
她的手紧紧地抓着方向盘, 有些懊丧，不敢再看顾萌萌住的地方一眼，开着车迅速地离开了这里。
宋之水走了。
顾萌萌坐在床上，没有说话，只是手按在了心口处。
喜欢。
这两个字曾经只是作为一个有概念的词语，印在她的脑子里。
她可以通过看书，明白主人公互相“喜欢”，可以通过读剧本，现女四“喜欢”女主的蛛丝马迹。
但当这个存在于脑海和纸上的词语，突然蹦到现实中，蹦到她身上时。
她才现，她之前根本不明白，“喜欢”到底意味着什么。
宋之水说，喜欢就是心跳加速。
所以她平复了下心情，心脏处的跳动变得平稳而有规律。
当她开始回想，宋之水昨日和今日对她露出的笑容时，那绵延不绝，起伏和缓的心脏跳动曲线，突然描绘出一幅层峦叠嶂，千山万壑的山水图。
“轧轧！”
一只大鹅从大开的窗口处飞进来。
“别想了，你这表现就是喜欢没跑。”
凌林四变成人形后，坐在她身旁说。
顾萌萌放下手，看了他一眼。
“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求生欲很强的凌林四，连忙委屈巴巴地说：“这么晚了，我这么可爱的一只鹅子，很容易被人逮住的，所以……还是在外面飞一飞比较靠谱，就听见你们说话啦。”
不得不说，他在外面飞来飞去的时候，透过窗口看见两个人刚刚的那一幕，真的很养眼呢。
“心跳加速，就叫喜欢吗？”顾萌萌问他。
“差不多吧。”
见她不置可否，凌林四装作很有经验的样子，“我听你和宋之水的对话，是不是你最近干什么……哦对，拍戏的时候，要吻一下和你搭档的演员，但是你总是卡住呀？你不奇怪吗，你不愿意亲你的搭档，让这戏早早过了，却愿意吻宋之水，感情还很动人，这不就是差别吗？”
“如果你不信，要不明天去剧组的时候，再试试看，能不能亲那个搭档，这样，你就知道你到底喜不喜欢宋之水了。”
顾萌萌露出很困扰的表情。
她的心像被一张网缠住了，那里面不只有喜欢，还有烦乱，困惑……
好像一喜欢上一个人，就带来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感觉。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感情呢？”
她不明白，“如果说人类有，那为什么la星人也要有这样麻烦的情感？”
“这可不是麻烦的情感呀！”
凌林四着急地说：“萌萌，你知道为什么la星球只剩下我们五个人吗？”
“我们星球本来有很多很多人的，后来，有相当一部分的族群分流到了其他星球后，我们的人越来越少。本来局势就很不妙了，而当我们剩下的人的感情中，只有亲情和友情后，才是加速我们星球人灭亡的根本原因啊。”
因为大家的关系都很好，都是家人和朋友的感情，却因为不再会对对方产生喜欢和爱的感觉，自然也没有了想要繁衍后代的想法。
这种想法不断地延续下去，他们早就缺失了“喜欢”和“爱”这样的感情。
上一代最后的一位长辈逝去后，球长惊觉星球上只有五个人了，才连忙想出拯救la星球，带蓝星宝宝回来的计划。
因为球长知道，偌大的宇宙中，蓝星上的人，是为数不多感情充沛，对爱有着毕生追求的星球之一。
有这样的感情，才能让子孙后代不断繁衍，生生不息。
“萌萌。”凌林四说：“如果你因为觉得‘喜欢’上一个人就觉得困扰，那要当你‘爱上’一个人，你又该怎么办？你知道吗，‘爱’是一种比‘喜欢’更深刻的感情呢。”
顾萌萌摇头，“我的确不明白。”
她心里不知所措，甚至可以说很惶恐。
再也不能做一只单细胞生物了。
凌林四拍拍她的肩膀，“没关系，慢慢来嘛，我们天生缺乏这种感情，所以一开始拥有，会觉得无所适从是很正常的。”
“那你会有吗，球长他们会有吗？”
“也得遇上这样一个人，才可能开启吧。”凌林四心里也很羡慕，但是他给顾萌萌鼓劲：“萌萌，你要正视这种感情，不要逃避它。”
“我不会逃避的。”
她从来不会逃避任何事情。
顾萌萌站起身，“光顾着说我了，凌林四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住的地方条件这么差。”
“没关系，宋之水不是说要给你换个地方住吗，反正你会住在她那里，那我不就享福啦。”凌林四笑着说：“你快回家吧，免得她要是回来看不到你，就要着急了。”
“嗯，再见。”
顾萌萌冲凌林四挥手，直接从窗户那跳出去，也离开了这里。
她在街道上，往前方狂奔。
从不胡思乱想的外星人顾萌萌，开始胡思乱想了。
她在想，面对宋之水时，她其实是有三个身份的：球球，小仙女，顾萌萌。
做球球的时候，宋之水对她很是宠爱；
做小仙女的时候，宋之水已经明确地告诉她，她喜欢自己；
那么……
当她是顾萌萌的时候，宋之水对上她，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算了，先不想这些事了。
顾萌萌准备照着凌林四的话做：明天再和纪颜对戏时，看自己会不会亲她。
.
翌日下午，顾萌萌上完公司的课程，来到片场。
她正在温习剧本，突然有人走过来拍了下她的手。
顾萌萌扭头，没想到是纪颜来找她。
“纪老师。”她打招呼，“你有事吗？”
纪颜的表情显得有些纠结，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顾萌萌，剧组的时间很紧张的，虽然韩清现在对你挺好，但你也不能一直拖着进度啊，我们俩这场戏你拖几天了，总不能一卡了就去拍别的地方，时间浪费了，但这儿还是过不去啊。”
她拿起自己的剧本递给她，“我在上面写了些自己的感悟，你可以看看，等会拍戏也许就明白怎么控制表情了。”
摊开一直卡着的那一段戏份，顾萌萌看到上面字迹工整的标注，一页纸的剧情，被她写了两三页的感想。
“谢谢你，纪老师。”
顾萌萌抬起头看她，“你真好。”
她的抬眼澄亮干净，那目光，让之前想要给她使绊子的纪颜都觉得自惭。
纪颜没再说什么，颇不自在地走了。
事到如今，她只能安慰自己，是编剧把她们两人这条线写得太过细腻，让她不小心入戏而已了。
顾萌萌细细地把纪颜写的内容看了一遍，等韩清叫她过来拍戏时，她才放下手里的本子。
年少时的校园戏，纪颜通过打光，看上去还勉强像个大学生。
但在顾萌萌这里，稚嫩青涩得都像个高中女孩了。
这场戏，时间生在清晨。
“《小爱情》第×场×镜×次，acton！”
韩清透过监视器，神情复杂地看着顾萌萌。
拜托你了萌萌姐，可千万别再搞砸了。
说起来，如果这场戏能顺利通过，应该就是顾萌萌在本剧中最后的一场戏了。
女主帮了女四，一直很喜欢她的女四，在快要毕业的那几天，约女主同她早上出来跑步。
顾萌萌和纪颜，两个人说说笑笑着，在笼罩着一层薄雾的校园里奔跑。
她们跑了会，不约而同地停下来，纪颜突然敛了笑容，“……快毕业了。”
这人，怎么哪壶不开偏提哪壶。
顾萌萌咬了下唇，没说话。
纪颜叫了她在剧中的名字，“已经想好，回去做老师了？”
没有，她没有想好。
她是想纪颜去哪，她就去哪的。
但是她不能说。
顾萌萌笑了笑，两端的唇线却不觉苦涩地下撇，“嗯。”
“噢，那我们吃饭去吧。”纪颜说着要带她去食堂。
“等等，妍妍。”
顾萌萌忽然拉住她的胳膊。
“……谢谢你，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了我。”
她深深地望着她。
此时此刻，顾萌萌再次想起了宋之水。
她脑海里飘过很多有关宋之水的场景。
纪颜看着她。
韩清靠近监视器，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屏幕看。
他们都看见，原本在这场戏里，总是没什么表情，或是笑容很僵硬的顾萌萌，像是换了一个人。
那眼睛扑闪扑闪地，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像极了只小鹿，它不小心撞入深林中一团姹紫嫣红的花丛中，被深红浅红的艳丽迷了眼，再不回家就要迷路，可不会去就可能永远迷失在这里。
——那样情窦初开，依依不舍，又患得患失的模样。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啊！
她的眸子，嘴唇，和拉住纪颜的手，都在说着情话。
可她却不敢说出来，因为害怕会永远地失去她。
可是你要走了，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啊！
所以，女孩子想亲一下心爱的人，想把这留作纪念，反正女孩子之间的感情就是后退一步疏离，靠近一步亲密，她也不会现这是自己的表白的。
顾萌萌向纪颜走近一步，和她靠得很近很近。
纪颜：要亲了吗……
韩清：要亲了吗！
顾萌萌：……要亲了吗？
顾萌萌望着纪颜，两人都已经感觉到彼此在对方脸上洒下的呼吸。
在她的唇，即将落在纪颜的脸颊上时，顾萌萌眼中忽地闪过一道怜惜。
——如果是男孩亲一个女孩子，谁都明白，这是男孩喜欢上女孩了。
但如果是女孩亲上女孩子，大部分人只会觉得这是友情吧。
比起现在借着友情的外衣来表达自己对她的喜欢，也许有一天，她能鼓足勇气对她说出那三个字呢？
唇畔与纪颜的脸擦肩而过，顾萌萌选择抱紧了她。
下一次，如果下一次再能与你相逢。
我一定会告诉你，我喜欢你。
“cut！”
韩清喊了cut，“可以了，这场戏过了！”
“这样可以吗？”在旁边看戏的编剧小米觉得有点可惜，“萌萌还是没亲上纪老师诶。”
“有的时候，这样戛然而止的举动和感情，看上去像是成了某种遗憾，但反而能让看客回味无穷。”
韩清向小米解释后，走过去亲自称赞顾萌萌，“这场演的很不错！”，还揶揄她，“你怎么好像一下子突然开窍了，不会这两天真喜欢上什么人了吧？”
顾萌萌笑了笑，没说话。
凌林四的猜测是对的，到最后，她果然还是亲不了纪颜。
……可是难道，除了宋之水，她真的不会再想亲第二个人了么？
“萌萌，你就要杀青了，不好意思啊，我虽然给你加了戏份，但你毕竟是女四，二十八集的电视剧，也实在不能再分出些戏份给你了。”小米抱歉地对她说。
作为一个有百合魂的编剧，虽然觉得很可惜，但擦边球，也只能打到这里为止了。
“没关系。”
才从戏里出来的纪颜走过来，听见这话很惊讶，“这就结束了？”
“纪老师也觉得意犹未尽是吧？”小米泪光闪闪。
“萌萌，不好单独给你举办什么欢送会，所以等我们剧组举办杀青宴的那天，你一定要来啊。”韩清对她说。
顾萌萌点头，“嗯，谢谢韩导的指导，谢谢小米为我加的戏份，也谢谢纪老师的帮助。”
和他们告别后，她离开了片场，朝在水一方的公司跑去。
有些事情，她需要再确认一下。
在她走之后不久，纪颜把顾萌萌杀青的消息告诉了欧阳雪。
“什么，你就这样放她走了？”
欧阳雪觉得不可思议，“颜颜，你怎么……”
“顾萌萌是个很可爱的女孩。”纪颜如实地评价她：“她一开始演技不好，一直被骂，我从来没看她哭过，只看到她认真请教导演，提高自己的演技，她很有礼貌，无论是明星还是工作人员，态度都很好，她……”
“你一直夸她做什么。”欧阳雪的声音冷下来。
“我想说，顾萌萌是个好女孩，所以，能看中她这块璞玉的宋之水，也就是你前东家的老板，不一定有你说的那么糟糕吧？”纪颜也加重了语气，“欧阳，我把你当朋友，才会想着要帮你出气，可你别想着反过来利用我，让我被你当枪使，以后，你和宋之水，或者和顾萌萌会有什么过节，我可是不会参与了，这就是我这通电话的目的，希望你听清楚了。”
“……”
欧阳雪握着已经挂断的手机，表情阴沉。
“欧阳，你怎么了？”赵笠瞧她这副模样，不解地问。
“最好别让我和那个叫顾萌萌的对上……”她没继续说下去。
宋之水她都不会放过。
她想要捧的人，她又如何能让那人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