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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餐厅

窗外是无云的夜, 月色皎洁,浸透一切似的通明。

闻萤盯着纱帘上的草叶纹案, 久了看出小人在翩舞。

她咽了咽喉咙,缓缓开口:“那她……嗯,你妈妈, 现在还好吗?”

“她过得很好, 家庭幸福, 还生了一对龙凤胎。”

“难怪你从不提她。”

“我很久没见过她,我们对于彼此都是耻辱的见证, 不见最好。”

有那么一瞬间,闻萤仿佛回到十七岁的那个夏夜。

他英俊的面庞扭曲着,痛诉对自己的厌恶。

如今孤僻的少年长大,不堪回的过去也变为一句平淡的“这样最好”。

闻萤心里生出一些怜悯,这才意识到, 她曾向他伸出的手,也是因为怜悯。

仰望他, 憧憬他,爱慕他, 恐惧他,也怜悯他。

闻萤觉得自己再找不到第二个人, 能夺走她那么丰富的感情。

她想安慰他别想了, 好好睡一觉, 醒来一切不开心都无影无踪, 像凌晨下过一场雪, 地面光洁没有脚印。

“希望她能忘记以前的事,因为我会帮她记得。”闻萤还没说出来,让林谨承占了先,他下巴垫在她的头顶,温润嗓音震颤,“还记得吗?要把愤怒和仇恨吃进肚子,变成燃烧的矿石。我很早就接受自己父亲是禽.兽这件事,所以闻萤,你也不该逃避。”

闻萤嘴角一弯,无声地笑了。

原来他早就想通了,根本不需要安慰,对于目标比任何人都更清楚。

空气中一缕清雅的芬芳萦绕鼻端,那是闻萤买的无烟扩香,挑了明亮干净的气味,像微风吹过的午后。

人和趋光的昆虫、寻暖的动物没有太大区别,同样贪恋光线和温暖。

如同她搬离小街,投身新的生活,寻找积极光明的人生,出于补偿心理加倍体恤别人的感受。

然而他一遍遍提醒着,不要忘。

不要忘记他们的内心吞噬了一整个黑洞,吸纳了所有不美好的过去。

但是过去并没有消失。

伤口愈合了会融进血肉,铸成自己的一部分。

它们一直都在。

不能忘。

午夜两点半,闻萤睡不着,支起手臂坐靠床头。

长蜷在颈窝,还带有他的体温。

林谨承握牢她的手,松不开。和闻萤一起睡觉,他总要抓住些她的什么,不是手指,就是衣角。

她用另一只手掀开纱帘,对着窗外喧嚣的不夜天,静静了一会呆。

*

早晨他们照例分开出门。

闻萤收拾厨房的时候,林谨承探身进来问:“李达豪欠的债,要给他免了吗?”

塑胶手套沾了洗洁精泡沫,闻萤停下动作,看他一眼,“免了算你的,还是算包曼盈的?”

“包曼盈,那是她的地盘。”

“那算了。”转回去拧开龙头,水流冲过她的手,“你别欠她什么,不然她会变本加厉地找你要。”

静了两秒,林谨承站到闻萤身后,将她完整收进自己高大的身影。

他伸出手,摘下她的手套,修长手指嵌入她的指间,下巴搁她肩上:“早这样多好,之前处处为人着想的样子真不适合你。”

“不是为人着想,我只是就事论事。欠债还钱,愿赌服输,何况没人逼他。”

“对啊,只是还钱,很够意思了。”十只手指在水中纠缠着,林谨承饶有兴致地看,“这样,算他少点利息。”

“那是你们的事,不用和我说。你以后和包曼盈不要同时出现在我面前,要走哪条路提前通知,我好绕开。”闻萤冷着脸,想把手抽出来,反倒被他握紧。

林谨承低声说:“闻萤,我以前一直觉得这辈子可能要一个人过。因为我既不喜欢男人,对女人的身体也不感兴趣。可是从我第一次看到你……”

最后那句似乎他昨晚说过同样的。

闻萤不禁竖起耳朵。

林谨承歪着头,像要亲吻她的脖子,却始终隔着微毫。

“就没有办法阻止你在我梦里频繁出现,你能想象自己的样子有多美吗?”

“什么样子?”

他没有回答,坏笑着离开。

*

那起食物中毒事件林谨承处理果断,社会反响良好,恢复营业的第一天,中餐厅几乎没有受到影响。

或许因为是除夕,退掉的订单上班前就补满了。

兰靖离职后,很快换来新的领班,见到闻萤礼貌又生分地笑着。

闻萤十点半去员工餐厅,新领班早已带着组员边吃边开小例会。

闻萤没收到通知,端着餐盘快步走去,还没说话,领班先抱歉地笑:“这边都坐满了,下次再一起吧,赶快吃完了抓紧工作。”

“哦,好。”闻萤点头,顺从地转去其他桌子。

才刚落座,旁边两个服务员靠过来,往那张闹哄哄的桌子瞥了眼,小声说:“不够意思,明明可以凑张椅子。”

“这你就不知道了,她以前和兰靖闹过。”

“怎么回事呀?”

“她刚来上班的时候,兰靖是她领班,要求超严,什么上错了菜,摔坏餐具,规定时间打扫不完,例会上都要公开批评。她觉得兰靖针对她,摆官架子,两个人大闹一场。”

“那后来呢?”

“后来是经理解决的,给她们调解开了。”

“唉,心里还是会有疙瘩吧?”

“那肯定了。”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边说边朝闻萤看,见她吃得气定神闲,惊奇地问:“闻萤,你不担心她以后给你穿小鞋吗?”

闻萤眯起眼睛笑:“我看她人挺好的,你们想多啦!”

她们面面相觑,相互使了个眼色,料定她不会说真话了。

但她们并不知道,闻萤是真的不在意。

昨晚和林谨承说好了,上半年内把她调岗到其他部门,同时教她酒店经营的相关。

林谨承还困惑:“你想经营酒店?”

闻萤解释:“身为你的副手,不好差你太多吧?”

“副手?”

“林谨承,我知道鸿海是你爸的心血,也认同酒店应该是你的。所以你答应我,实现这个目标就收手。”

林谨承当时就捏住她的下巴,笑了:“你说什么我都听。”

不过闻萤保留底线,伤天害理和违.法犯.罪的事情她不奉陪。

既然在餐饮部当服务员的日子进入倒计时,是否有人刁难她,也无所谓了。

正埋头夹菜,闻萤皱皱眉。

今天的饭菜打多了,员工餐厅大力提倡光盘行动,到处都贴着“不剩饭”、“不剩菜”和“节俭用餐”的标语。

忧愁间,那边的例会大约开完了,气氛骤然高涨。

有人大喊:“林经理!这边这边!”

一身考究的西装领带,林谨承在酒店永远挂着温文尔雅的笑,据说多次位列“鸿海女性员工最想嫁”的榜单第一名。

此时他手持餐盘,似在寻找座位。

每天中午来员工餐厅,他和不同部门的人一起用餐,亲切的态度在一线员工间收获无数口碑。

然而林谨承仅仅冲他们挥了挥手,径自坐到闻萤对桌,叫身旁那个短女服务员一下呛到剧烈咳嗽。

*

“今天除夕会很忙,辛苦你们了。”

两个女生把头摇成拨浪鼓,声音含在嗓子眼,细细地说:“不辛苦,不辛苦。”

“你们负责晚上的年夜饭吗?”

她们齐齐点头:“都在包间。”

“争取多卖几瓶酒水,几道新菜。”

她们相互望一眼对方,掩唇笑了起来:“林经理,你对我们的事好像挺了解的。”

林谨承低下眼眸,眉间挑着得意。

可惜不等他抬头,始终没参与对话的闻萤欠了欠身,说着“不好意思林经理,接个电话”跑走。

赵姝萍打来给她拜年,斥她有了男人就忘了娘。

闻萤平静地说:“没有,我们没有交往。”

“噢……”赵姝萍气势一下刹住,长篇大论断在喉头,转而说起家里的情况。

她当年回到家乡的县城不久,石磊就追了过去,说不介意她和林肇言有过什么。

赵姝萍哪受得了这种爱心攻势,很快和他领证结婚。

她考了保育员,现在在一家幼儿园工作,而石磊就在那继续从事保安的老本行。

夫妻恩爱,羡煞旁人。

闻萤真是没想到,当初整天闹得鸡飞狗跳,转眼就变神仙眷侣。

“闻萤,不要那么傻,女人的青春很宝贵,别让他把你挥霍了。”赵姝萍在线那头苦口婆心。

“嗯。”

闻萤拖出的鼻音有些不耐烦,赵姝萍听出来,小心翼翼地换了其他话题。

可就是没办法。

那人不知道什么是爱,他说不出来。

挂了线,闻萤不免沮丧,手机铃声再响,这回是久未谋面的郁素。

照例是祝贺新年的开场白,郁素随后带来结婚的重磅消息。

婚礼定于下月,在一座海岛上举行,她将携亲友包机前往。

郁素隆重而正式地邀请闻萤,说请柬还在制作,但忍不住打电话先告诉她。

“闻萤,你一定要来哦,有个人你会很想见的。”

“谁呀?”

“我老公的老板娘。”

闻萤不解:“那是谁?”

“林谨承的妈妈。”

*

把手机放回衣兜,闻萤心事重重地立在员工餐厅外面,不想进去。

隔着门上的玻璃往里看,她见那两个女服务员彻底打开话匣子,小鸟似地开心笑成一团,拿晶亮的眼睛望定他。

闻萤撇撇嘴,视线随意往她桌前一绕,愣住了。

她的餐盘移到林谨承那,就快被他吃干净。

而表情可爱的女生们还浑然不觉,和他聊得不亦乐乎。

林谨承两三下吃好,闻萤目送他从另一扇门离开,很快收到一条信息:

——下次量力而行,别要那么多,我今天得多巡一遍楼了。

闻萤盯着手机屏幕,唇边倏而漏出一点笑。

她想这个男人,多少可以等等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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