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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码头

闻萤初中才来小街, 五年多的时间搬了三次家。

还记得那些黑的陡峭楼梯,光照欠缺的房间如同洞穴。赵姝萍喜怒不定,不过有她在, 住过的地方姑且都算做家。

晚上闭了眼躺下,霉的气味充斥鼻腔, 闻萤常常恍惚自己变成了一株孢子植物。

她刚来的时候也打过架, 来寻衅的恰好不是混帮.派的人,于是豁出命去亮出爪子和牙齿。

总要让人忌惮, 明白欺负她也得付出代价。

那一战之后, 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闻萤获得了安宁。

即使后来免不了再有交集, 也上升不到动手的高度。

而潘蕴慈的方法就简单多了,她迅速认了哥哥, 给自己找到靠山。

林肇伦就是那位哥哥的同学, 三不五时地来找她, 到小街,到学校。

他们相识好几年,却止于聊天和做题。

林肇伦那时成绩优异, 是全校公认的学霸, 正在办理留学手续。不过对长相自卑,他人很腼腆。

因为幼时出天花在脸上留下了凹陷疤痕,个子也不高。

得知他要出国, 潘蕴慈送了一把伞。

然而林肇伦走的那天, 让哥哥把伞退回去了。

潘蕴慈猜想, 大概伞的寓意不好,他以为这是要散的意思。

所以他不知道伞里夹了一封信,诉说了她的决心。

当时她爸爸欠了一屁股债,家徒四壁,那还是家里唯一一把伞。

后来她嫁给林肇言,多少也有赌气的成分。

哪怕到了今天,潘蕴慈提起林肇伦,上扬的嘴角仍带着一丝嘲弄:“他是谦谦君子嘛,可惜要脸的就是赢不了不要脸的。”

“那林谨承知道吗?”这些上一辈的事情。

“不知道吧,林肇言不会告诉他。”

离开酒吧,潘蕴慈送闻萤回酒店房间,途中聊起小街,两人都惊叹那地方好像永远都不会变。

获悉她也认识包家,闻萤突然理解了上次包曼盈带人来餐厅吃饭时,口中那句“我知道的事情比你想象的还多”。

不甘心。

明明陪在林谨承身边的人是她,凭什么他的一切,她总是最后才知情。

闻萤仿佛置身棋局,里面各人存有各人的心思,自己是最被动的那个。

于是旁敲侧击地详问林谨承的过去,拼图一样尝试凑齐她缺席的时光。

不远处的栈桥像一截枯木,漂浮暗夜的海面。

她们各自抱紧手臂,走在狂乱的风里。

告别的时候,闻萤问:“可如果潘小姐希望我帮助他,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不担心我退缩吗?”

“那你就退缩吧。”

潘蕴慈撑着腮笑了:“我肯定愿意有人无条件付出,给予他没得到的,所以想你多了解他。要是你害怕了,不想了解,那你就当体谅一个旧伤复的女人疯言疯语喽。”

——不会的,我不会退缩。

闻萤永远记得第一次看到林谨承的时候,心里特别清晰地轰然一响。

把那道声响译为文字,该是一个大写的“完了”。

她笃信这感情是无垢的,不掺任何杂质,值得好好守护。

就如潘蕴慈,并没有因为一段糟糕的经历消沉。

岁月只是增加了年龄的数字,她的心却让她一直少女。

闻萤暗暗拿定了主意,脸上没有显露半分,淡然地说:“谢谢潘小姐的忠告,我知道了。”

“其实我从来不在乎别人的想法,不过如果是你,就多说一句——我的生活曾经被摧毁过,不想再为其他人考虑了,自私一点更容易快乐。”潘蕴慈说着,从包里摸出一张名片,“这上面有我的私人电话,如果闻小姐愿意接纳我这样的人,回去联系我。务必提醒一句,我站他的立场。”

门廊的灯光昏暗,衬她唇色热烈似血。

手里捏着包,潘蕴慈优雅地缓步走下台阶,忽然又感叹:“这座岛我很喜欢,当初来这办婚礼也是我的意思。”

闻萤转身看她。

“是不是很意外我不但推荐给素素,还能若无其事地旧地重游?不同的人面对伤害,会有不同的反应,我是会狠狠踩过去的那一种……凡事向前看嘛,何况这里真的很适合办婚礼!”

潘蕴慈张开双臂,环视四周,小姑娘一般兴高采烈。

她眼睛最后落在闻萤身上,歪着脑袋笑:“闻小姐,他有没有说过,你跟我以前的样子有点像,我那时也没怎么化妆。”

*

闻萤住在面海的房间,临睡前郁素跑来和她确认明天的行程,紧张得大喘气。

两人手紧握着又说一番体己话,从肚子里宝宝的名字说到她们读书的时候,天马行空的就图个痛快。

郁素隔了衣服摸肚子,似是想到什么,看闻萤的眼神有些闪躲。

闻萤笑着拿手肘撞她,“有话就快说,我要赶你回去睡觉了,都那么晚。”

“方沐海也当爸爸了,就他们实验室的学妹,不过和我一样,还没生。”

许久没听到这个名字,闻萤一愣,掐着手指算了算,“他毕业了吗?”

“读研可以结婚啦!”

“噢,恭喜他。”

郁素把眼一眯,随后笑:“这样最好啦,相忘于江湖!”

闻萤斜着眼睛看去,“说得好像和他有过什么似的。”

“是是,没什么。”郁素笑个不停。她是真为闻萤着想,笑也是贴心贴肺的。

不过夜里闻萤依旧做了噩梦。

醒来时还记得一点。

梦里前半截好端端的,像看电影一样,银幕上放映她的高中时代,顺序着全是林谨承的身影。

——“你要是不舒服,可以喊停,我不会勉强。”

——“偶尔的放纵很必要,你可以试试。”

——“你听我的话,我慢慢都会教给你。”

画面进行到最后,是他跳上床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面孔洁净如瓷,凝视她宛若神祗,一字一句郑重地说:“闻萤,你就是我的作品。”

闻萤猛地睁开眼,像憋着一口气从海底直冲水面,急促地呼吸。

她摸索着打开床头的黄铜壁灯,点亮窗帘上花叶枝蔓的影。

撑着身.体坐起,她看了眼手机,空空如也。

林谨承的电话转天下午才打来,那时闻萤还在拱门拍照,手机在长餐桌上催命一样响个没完没了。

等她接起时,林谨承居然打了十七个。

她回拨:“林……”

“你怎么不早说那个老太婆也去了?!”他勃然大怒。

闻萤看一眼前方和人碰杯的潘蕴慈,心虚地转过身,低声说:“我不知道啊,来了郁素才告诉我。”

“她找了你吗?跟你说什么了?”林谨承深吸一口气,稍微克制住,“不管她说什么你都别理别信,那女人就是个神棍!”

“你很讨厌她?”

“……谈不上讨厌。”林谨承顿了顿,“但她要是找你,肯定没安好心。”

不会啊,她人还挺诚恳的,向我说明了你们家的事。

虽然希望我帮你,可她说了退缩也没关系。

而我们一张床.上睡那么久了,你什么都不跟我说。

闻萤心里嘀咕着,决定先敷衍过去,对他的话连连称是。

林谨承语气缓和下来,问:“我明天去接你,几点的船?”

*

原本闻萤回程订的仍是快艇,然而潘蕴慈非让她退了,邀请她一起搭乘豪华客轮。

潘蕴慈亲昵地挽着她,说自己一双儿女如今小学都没毕业,还享不到子孙福。

闻萤黯然,这“一双儿女”说的必然是那对龙凤胎了,并没有算上林谨承。

这么一想,眼前舒适的高背扶手椅,摆放三层下午茶的手工雕刻餐桌,还有墙上古老的挂毯画,一切都索然无味。

潘蕴慈毫无察觉地向她推荐:“你尝尝,栗子蛋糕搭热巧克力是这条船上的招牌,保证一流水……”

“潘小姐。”闻萤勉强地笑了笑,“这话可能轮不到我来说,不过,林谨承也是你的儿子。”

“噢……”潘蕴慈脸色稍沉,坐正了身子,小刷子似的睫毛翕动,“是啊,你注意到我没说他,因为我没想过能享他的福。倒是你,很细心呀。”

她笑得别有深意,闻萤受不住那样探究的眼神,害臊得把脸埋进华美的瓷杯。

靠岸的时候,潘蕴慈和闻萤走上甲板。

闻萤远远看到林谨承,安静地站在码头,双手随意地揣入裤袋。

十几度的天里,风声猎猎,他上身就穿一件灰色衬衫,衣袖高高地堆叠。

底下有那么多的人,闻萤一眼就看到他。

那张如英如玉的脸上挂起愠色,像飘来一片积雨云。

林谨承的目光一直落在闻萤身上,明明她身边就站着潘蕴慈,可他一次都没有看去。

一次都没有。

下船的时候,闻萤说了声“谢谢潘小姐,我先走了”飞快开溜。

林谨承冷着脸,一只手拿过她的包,另一只手牵起她。

还没来得及问“要不要看看你妈妈”,闻萤就被他带离码头。

坐上车后她才得知,他脸色那么难看,是因为林肇伦开始行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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