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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方沐海

闻萤拖着行李箱, 坐到大堂一隅的休息区, 揉着僵的肩骨,转动手腕关节。

纪飞镰对着一张摊开的地图讲解路线,他研究得差不多了,图上还做了不少标注, 用红笔圈出云朵的形状。

晚上八点多,正是大堂活跃的时分, 身边来去的人影没间断过。

整座酒店过于富丽堂皇, 地板光可鉴人, 头顶那盏庞大璀璨的水晶吊灯显得粗笨。

到处是盈盈闪光, 连佩戴的珠宝金饰也为这份富丽添了成色,人走在其间, 不自觉地昂然起来,仿佛舞台剧表演,等待万千眼睛检阅。

热可可的温度透过杯壁,捂热凉的指尖。

闻萤喝下小半杯,告慰了长途大巴的疲累, 边听边拿眼往地图上找坐标, 忍不住靠过去,长从肩上滑落,头快碰到他的。

随后想起什么,她坐直了问:“你还没进景区吗?”

纪飞镰摸摸鼻子, 视线转回地图, 有些不好意思地笑:“我以前来过。”

闻萤惊愕:“那你还研究什么?”

纪飞镰看着她:“一是好几年前来的, 不记得了。二是……这两天没什么事做。”

“所以你是特意为我过来的?专门在这等我?”闻萤不安地低下头,片刻抬眸,迫切地问,“我、我这几天表现得……真的很像想不开,要自杀吗?”

纪飞镰一愣。

闻萤会错意了。

可这样的误会阴差阳错给了他台阶下,让他两天来为此行的心虚理直气壮了起来。

纪飞镰手撑着额头,笑道:“那天晚上你们阵仗不小,我还感慨那么快就讲和了一起旅行。听你说只有一个人,是……是挺担心的。”

“嗯,毕竟你业绩不错,身为领导,不想失去这样的好下属。”见闻萤转着眼珠子,一脸的懵怔,他继续找借口,却又为“找借口”这事而无可奈何。

他什么时候局促成这样?

闻萤静了半晌,小声嘟囔:“那才给四天假……”

纪飞镰绷紧的神经终于完全放松了下来,手背放在鼻下,不禁笑出了声。

酒店附近还有条美食街,饥肠辘辘的两人随便挑了家顺眼的店,闻萤点了菜单推荐的干锅牦牛肉和手抓羊排,豪爽地劝慰纪飞镰:“到景区就注定了挨宰的命运,还不如敞开肚皮吃个痛快。”

他笑中有些怵:“我尽量……”

闻萤这才得知,纪飞镰不吃辣。

才沾少许就辣出一额汗,全靠喝汽水续命了。

纪飞镰今晚是被汽水灌饱的。

为回馈闻萤的宴请,他说了件来时碰到的趣事:“我原本想从九黄机场打车过来,问司机需要多长时间,他说很久。我说起码要多久,他说骑马要更久。”

闻萤沉默地看纪飞镰把自己逗得笑个不停,忍不住弯起嘴角。

并非为这个冷笑话,而为此刻的自在,她和林谨承好像很久没有这样的时刻了。

此地的昼夜温差大,闻萤和纪飞镰并肩走在美食街上,迎着森凉的夜风缩脖子。

两侧巍峨的山壁在视野连绵,山上没有一星半点的光。

如果站到山顶,美食街热闹的灯火不过是辽阔的黑暗里,一条遥远而寂静的星河。

闻萤想到林谨承。

他就像天空那条夺目的星河,曾慰藉她所有不眠的夜。

和他一起见证的壮丽,比如烟花升空,海潮轻鸣,全部深深地镌刻在记忆里。

那些因他受过的感动,最终都变成了一种不讲道理的膝跳反应。

他们不是没有过甜蜜的时候。

唉。

说好不想他的。

闻萤恍惚地停下脚步,裹紧了外套。

纪飞镰问:“你不舒服吗?”

“……诶?没、没事。”闻萤回过神,迅速找了个借口,“我想到你说景区是个‘Y’形,一天时间逛完所有景点太赶了,我们就随便走走吧。”

“好。”纪飞镰移开视线。

回到酒店的一段路步行不过十分钟,两个人竟都走得心神不宁。

*

转天起了大早,闻萤气势如虹地挤在一帮中老年旅行团里排队买门票。

纪飞镰跟在她身后,笑得直摇头,“说好的随便走走呢?”

“对啊,进去了就随便了,在外面不能耽误。”闻萤振振有词地回答。

到达中心站后换乘景区巴士,闻萤没看目的地,随意挑了辆往上钻。

结果去的是则渣洼沟方向,那边只有两个景点,游客如云如织,海子边的栈道上摩肩接踵。

太阳一露脸,气温很快飙高。

正走着,不知出了什么事,缓缓前行的人群停滞了。

闻萤戴了顶太阳帽,帽檐被汗水洇出一层深色。她索性摘下帽子,微风捎来沁骨的凉爽和树木的气味。

她用手机拍了张长海的照片,水面是空前绝后的蓝,相接的山林葳蕤,披挂深浅不一的绿,以悠闲的姿态静卧。

她到朋友圈,还没离开页面,收获林谨承一个秒赞。

闻萤平静地拖黑他。

再看一眼,有条赵姝萍回复的“去哪了”。

闻萤手指悬在键盘上,片刻给她拨过去。

两个多月没联系,久违的大嗓门一扯开,闻萤生出几分怀念,嘴里的话也不自觉肉麻:“妈妈,有点想你了。”

赵姝萍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钱包被偷了?生活费不够吗?”

闻萤哈哈大笑。

温馨的情绪一旦破坏,十匹马也拉不回来,和她相互交代几句近况,简短地汇报返回的行程,闻萤挂了线。

纪飞镰脑袋探过来,问:“你妈妈?”

前方队列重新移动,闻萤语气欢快地“嗯”了一声。

没走几步就看到堵塞原因——一个女孩子晕倒了,被好心人救醒,大家合力把她抬到台阶上。现在她躺在好友怀中,双眼迷迷瞪瞪地似乎还没反应生了什么事。

足够两、三人并排的栈道到了此处,瞬间缩小为只许一人侧身的瓶颈。

有个抱小孩的男人退到一旁,想让别人先过去,等人群没那么拥挤了再走。

小孩子一头俏皮的天然卷,在阳光下泛起毛茸茸的光泽,懒洋洋地趴在那男人肩上。看到闻萤,朝她咧嘴笑,咿咿呀呀地挥动小胳膊。

闻萤冲他做了个鬼脸,他笑得更开心了。

那男人察觉动静,下意识抱紧了小孩,说着“澜澜,别乱动”转过头。

视线对上闻萤的一刻,两人俱是一愣。

喧闹的人群似乎消失了,整个世界回到初生时的空旷。

闻萤看着他的眼睛,失去知觉一般,连自己的声音也听来飘渺。

她说:“方沐海。”

*

自方沐海在那起照片事件后消失,闻萤有段时间了疯似地每晚连梦里也在寻找他,一遍又一遍打着忏悔的腹稿。

眼下那些以为永远不会忘记的话,剩下情绪的外壳,结结实实地堵住了她的喉咙。

面前的男人和记忆里有了不小的出入,褪去了曾经的青涩,脸上化开成熟刚毅的线条,下颌还蓄起了胡须。

方沐海眼里划过一瞬的震惊,随即恢复自若神色。

他淡然笑着:“闻萤,好久不见,你们也来……这玩。”

目光触及纪飞镰,方沐海换上迟疑的语气,却也没多探究,很快掉过眼睛去看小孩,轻柔地呼唤:“澜澜,这是阿姨……阿——姨。”

听到爸爸的声音,小孩扭过头来,见是闻萤,又咯咯地使劲笑。

方沐海也笑:“他挺喜欢你的。”

“男孩女孩?”闻萤顺着话茬,捏住小孩柔软的手指,“多大了?”

“男孩子,两岁。”

“不是两岁,差一个月到两岁。”走来背着双肩包的年轻女人纠正方沐海。

方沐海对闻萤抱歉地笑:“不好意思,差一个月到两岁。”

这女人的半长拉直了,尾仍带一点微卷,想必小孩的天然卷随她。

她刚在栈道上拍完照,挽住方沐海的手臂,看向闻萤的眼里带着好奇和警惕。

“这位是我太太,这位是我以前的同学。”方沐海粗略介绍后,揽过她的肩,把她往怀里拢了拢,笑着抬眼扫来,“这里我们看过了,准备回去,就不打扰你们。”

“慢走。”闻萤回以同样的微笑,侧身为他们让路。

渐行渐远的小夫妻对话持续入耳:

“那你记得到底差多少天到两岁吗?”

“二十七天。”

“哇!原来你记得!”

“我当然不会忘,刚才四舍五入了一下,别生气。”

等到他们的声音再也听不见,闻萤仍站在原地。

他已经放下了。

梗在心里的只有她。

那声“对不起”像融入身体的酒精,失去成形的意义,随血液奔腾挥。

闻萤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它就彻底消失了。

她看向一直默默注视这一切的纪飞镰,强打起精神地甩了甩手,说:“我们也走吧!”

纪飞镰玩味地抱起手臂,“你不会把我错认成他?”

“我……”

“你不觉得,我们根本不像吗?”

闻萤收起笑容,脸上流露怅然的神情。

回忆拥有矫饰的能力,她早就不记得方沐海具体的长相,只留下五官大致的要点,因为心里的愧疚作祟,硬生生地与纪飞镰对号入座。

好在都不重要了。

“对不起,那我修正一下,你比他帅一点点。”闻萤话里蓄着笑,脚步轻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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