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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茉莉花开茉莉香(6)

“二表哥……”

“嗯,茉莉,你要收好重要的东西哟,丢了一张鞋票二表哥还买得起。以后要是嫁了人丢了金银饰、房产地契可怎么办?”易谨行压抑住心底不舍,背过身子,把桌上的书拾掇到书架上去,强硬的继续数落:“还有,以后如果某个人行为幼稚,你要说他风趣、幽默、充满童真……不可以批评人像孩子淘气……”

茉莉木然听着,心痛成灰,好久才回一句:“我,就是嘴笨,不如立芬表姐……”

她心伤的神情刺痛谨行,他很想把她拥入怀里,告诉她自己有多珍视她,珍视得抵得过整个世界。

“是啊……”他最后只是用力把诗集插入书架,不顾她泪湿的眼,“你要向立芬多学习,学她的开朗、热情和勇往直前。你看,她一到'妇女革命委员会'工作越的风风火火,干劲十足,连大哥都感叹曾经小看了立芬,原来立芬工作能力一点不比男人差。我都被感染——”

“二表哥?”真使人伤心,他是在嫌弃她吗?嫌弃她一无是处,什么都不会。

茉莉忽闪忽闪大眼睛,眼眶蓄满泪水。

易慎行停住嘴,只在心里叹息:茉莉啊茉莉,如果你比花朵还要娇弱,又怎么在这险恶的世界生存呢?我护得了你一时,总计护不了你一世啊。他软和下嗓子,缓缓道:“茉莉,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是新社会新时代,报纸上不天天提倡'打破旧思想,建立新文明',号召男女平等,年轻人自由恋爱。有机会你要多出去走走,多认识新朋友,如果有合意的男孩子,不妨带回家,表哥给你做参谋——”

易慎行的话还未说完,茉莉的泪水便如豆子一样“霹雳啪啦”直坠,重重砸在她的脸颊、衣襟。

“茉莉。”

茉莉不响,把身子附在桌上呜呜哭泣。

“好了,好了,你莫哭,我不说了就是。”

易慎行手忙脚乱抚慰,茉莉埋哭着执拗地不肯抬头。表哥明明知道她一生一世的梦想,长长久久的盼望,却还说出这样的话,她怎能不伤心难过?

“哎,我也是为你好不是?我说错话惹你不高兴,你打我骂我都好,莫再这样哭了……”

“茉莉,茉莉……”

“我下次再不讲了,再不讲了……你别生气,好不好?”

细细低语从阴暗房间传来,明明是年轻人的声音,经过潮湿的空气和斑驳的墙壁后也萧索下去,像染上一层苍老。

3个月,满打满算90天。

2160个小时,129600分钟,7776000秒!

上官云澈“咔嗒”盖上怀表,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距和袁肇君的赌约已经过了10天又14个小时。

虽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但他这个事总有些不得其门而入的感觉。

他送去的鞋票,她也收下。汤少阳回来报告说,陶茉莉小姐嘴上推脱,说是要还给少爷,但我猜心里应该是高兴的。

还!收下的东西还怎么还?即使是还,也要面对面见到才成。

上官云澈早就打好主意,她若收下鞋票,表示对他印象不坏,他要进一步是手到擒来。她要是不要鞋票,也需和他单独见上一次,他定能用巧嘴哄得她回心转意。

可现在,事情像石头落到大海,“咚”地响了一下接着无声无息。

他等得不耐烦,借口立芬十日里上易府两回,想有意无意,犄角旮旯总能见着她不是。结果先打一回羽毛球,回来腰疼半日,再打一回网球,胳膊几日抬不起,人累得像狗,想见的人衣角都没看见。

明明知道她就住在里面,和他隔着不到百米,甚至能闻到她行将过后遗留下淡淡的茉莉花香,就是见不着。

再这么下去,和袁肇君的赌约不输才怪。

哎——完蛋。要是被大哥晓得他荒唐至斯把翡翠西瓜当成赌资。非剥他的皮不可,还要被押回松岛家法侍候,永世没有自由!

“云少!”侍从汤少阳急匆匆从楼下上来。

坐在书房窗前红木椅子上的上官云澈正把脚撩在案台上,有气无力看着他。

汤少阳在门口立定了,道:“振兴鞋店的犹太人刚挂电话来了,说鞋票上午被一个女人兑换走了!”

他晓得有人一直在等这个消息。果然,上官云澈听后从椅子上一跃而起,一扫方才的阴霾。根本忘了松岛、大哥。他喜滋滋绕着房间转圈,一手被在身后,一手捏着俊俏的下巴。

汤少阳垂站着,心想:云官这副愁思的样子倒和大帅有得一比,只是大帅常常考虑的是军国大事,他考虑的则是花前月下。

“少阳,你明儿赶早去去北门花市挑些花来,星期六咱们家开舞会和赏花会,要他们把花园挂上彩灯,再请些弦乐队的人。”

汤少阳吓一大跳,这么急,只有两、三天时间准备。可看上官云澈兴致高昂安排这、安排那,只得把疑问咽了回去,问:“云少,赏什么花啊?”他是大老粗,花花草草一点不懂。

“管它什么花,一卡车拖回来就成!”

“是!”

汤少阳领了圣旨,蹬蹬蹬奔下楼去。

上官云澈心情大好,估摸着茉莉既然去取了皮鞋,这事便有了转机,心情大好,哼着小曲开始写舞会请柬。

头一份自然请的是易家的公子、小姐。易慎言、易立芬、陶茉莉……茉莉、茉莉,她的名字念起来都洋溢一股甜甜的清香,回味无穷。

上官云澈在楼上写得入迷,楼下的上官宜维听到要开舞会的事,第一个起难来。

“这云官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突然说要开舞会,这时节里赏什么花?他是仗着大哥大嫂在松岛鞭长莫及,妈妈又不在身边,没人拘束得了他。”

宜维越想越不过意,索性连雀牌也不打了。打走牌友,走上二楼书房去质问质问弟弟。

普天之下,这家里最小孩约莫最得父母宠爱,哥哥、姐姐也谦让于他。上官云澈是家里最小子,以前四个哥哥,五个姐姐,对他宠是宠爱的,训那也是训得多的。从小到大,哪怕做错一件鸡毛蒜皮的事,个个可以把他拎起来训一顿,一训半小时,造孽死了。

所以留学回国,他在松岛待了半年,抵死不肯做少爷,宁可要出来闯荡。说好听是年轻人有志气,不愿在大哥的庇护下生活,其实是上官家他老小,在家说不起话还处处被哥哥管着大不自由,所以宁愿在国民政府里的财政部挂个驻上海办事委员的闲差也不肯回去。

宜维轻手轻脚上得楼来,上官云澈正兴高采烈写请柬呢,压根没注意到姐姐。

“咳咳咳。”宜维佯装咳嗽几声才惊动了全神贯注的阿弟,他抬起头看她一眼,点点头,接着又低下头来苦写。宜维姐姐是细姐,差六岁而已。回上海后两人又都在政府供职,亲是亲,敬就不那么敬了。宜维冷坐一会,压着满腔怒火,刚要作,转念一想,又压下去。笑道:“你倒是兴致好,火烧眉毛了,还有心在这请客开舞会。”

她这话颇有些不善,上官云澈停下手里的派克钢笔,琢磨姐姐话里的意思。

“肖劲锋的调令已经通报,内阁重组,他是总理钦点的财政部长,你的——顶头上司!”此些话说完,宜维马上收住嘴巴,双手交叉环胸靠着丝绒花沙里,目光沉重。好像上官云澈若不给出个满意答复,她就誓不罢休。

上官云澈把钢笔塞回到笔筒里,看着家姐一字一句回复:“我的顶头上司?那是他做梦,他星期一到上海视察,第一份批的文件就是我的辞职报告。”

“这就是你的对策!”宜维“噌”地站起来,没想到弟弟不仅任性还轻率。

“怎么呢?有什么问题?”上官云澈重新把脚撂到桌上交叉搁好,模样儿轻狂极了,“做得不开心,就不做了。我又不是没饭吃。”

“你老老实实给我坐好!”宜维生气把弟弟的大脚从桌上搬下去,“你的决定松岛知道吗?”

“当然!大哥挺支持我的。”上官拍了拍裤腿,有恃无恐。

“大嫂呢?”宜维问

“更加支持。说我如果和他打起来。一定先揍他的脸,打他这个没廉耻,吃里扒外的。”

宜维“扑哧”差点笑出来,忙用手绢遮了,把脸一沉,教训起弟弟:“你撒谎也撒得没边。大嫂才不会这么说,再怎么肖劲锋也是我们二哥——”

“哥什么哥!”上官云澈站起身来,厉声呵斥姐姐:“上官宜维你可拎清楚了,他姓肖,叫肖劲锋,是你哪门子哥哥!这些年大哥被他惹得还不够烦吗?”

上官宜维也火了,“云官,再怎么也是大哥大嫂和他之间的事。大哥也说过好几回,不要我们掺合进去,你为什么就——"

“我掺合!因为是我是大哥大嫂带大的,看不得有人破坏他们的感情!不像某些人吃里扒外!”

“你、你——”宜维咬着唇,脸色气得煞白,冷笑声声:“云官儿你翅膀硬了,连姐姐也不放在眼里——”

“你别岔开话题,一码归一码。姐姐说得对,我当然听姐姐的,姐姐要是说不对,我难道也要听?未免姐姐是个瞎子,我也跟着她掉井里头去!”

“你这混小子,欠揍!”宜维挽起袖子在上官云澈手臂上死掐几下,奈何他毛深皮厚一点不痛,还同她嬉皮笑脸,呵呵地笑。

闹一会子宜维也累了,躺在椅子上喘粗气儿:“都是大哥大嫂还有母亲把你宠坏了,你尽不学好样,还仗哥哥嫂嫂给你撑腰没大没小。”

“我是大哥、大嫂带大的,他们不给我撑腰给谁撑腰,我自然也和他们亲。”上官云澈回答的理直气壮,再不理姐姐,继续低头写他的请柬。

宜维看弟弟的模样、性格、行为处事、待人接物、色色各个方面哪一处都不像稳重老成的大哥上官博彦,倒像极亦庄亦谐的大嫂惠阿霓,也像——

她叹息一声,没有细想下去,云澈固然是大哥大嫂养大,但那个人对他的爱护一点也不会比大哥少,这些年给的关心只怕更多。

他这次从外交部直接跳到财政部,说不定就是专为云澈而来。云澈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到底都是骨肉至亲,哎——宜维恻隐之心隐隐作痛,可云澈今日把话说得这么没有退路,丝毫没有半分商榷余地……

“云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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