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裸画 (三)
回房,我目光呆滞,旁人怎么想我都不要紧。我只要他一句话。
冰绡见我独坐,忙说:“小姐呀,亏你还有心坐的稳?速速去寻老爷讲个明白呀!”冰绡急得跺脚,摩拳擦掌,似急过了我。
我掩把泪赌气地说:“清者自清,凭他如何去想吧!”
榻上翻过身,我怀抱靠枕面墙侧卧,那点心灰意冷化作清凌凌的泪水,不知不觉中阴湿了绣枕,脸下冰冷冷的一片。冰绡耐不住性子,急得贴身凑坐在我身边敦促:“小姐呀,这打死了画师,下一个就是要处置小姐了,就是姑爷不处置小姐,小姐这事儿,姑爷若疑心了小姐,就此冷落了,小姐脚跟还没站稳,日后可如何在周府为生呀?”
为生?是呀,人人求得都不过这一个“生”字罢了。冰绡一语中的,我的脚跟还没站稳,如今在府里,致深便是我唯一的靠山。因他的偏宠,府里人人对我另眼相待,若没了他的呵护怜惜,暴露在凄风冷雨下的花儿,如何能独活呢?
转瞬之间,轻重舒缓已在心中掂量了个遍。真相固然要紧,可不是一时半刻能水落石出的。如今至关紧要的,反是致深心里如何看待此事,如何看我?
只是,我又如何得知?
不过须臾,我已得了主意。恹恹地掩口一个哈欠,揉揉痛的两鬓,放柔了声吩咐冰绡,“去,去蘅芳苑向五姨太请个事项,只说我的旧疾又犯了,想是受了惊吓,如今卧床不起不思茶饭,一阵阵的冷汗,要些大补的药提气。”
冰绡费解地望着我,却还是应了声离去。我则抹去面颊上的脂粉,只为了让自己看的更憔悴些。卧床,我只穿了贴身的纱衣,整个人浸在清凉的夜风中。心内却是忐忑,辗转反侧。开启四面的窗轩,蝉儿枯鸣,夜风隐隐,我望着黑夜中暗淡的一缕光线,从夜色如墨一直望到日光破晓。
他却迟迟不至。
昏沉沉要支持不住时,忽然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我立时惊觉,莫不是他来了?我连忙侧身向里,微阖双目,装作入眠的样子。他一夜未来,这个时分却赶了来,心下还是惦记我的吧?
“呦,这会子奸情败露了,就装出一幅狐媚子相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给谁看呀?”人未到,声先至。竟是六姨太玉珑,她如何来了?我倏然起身。
她冷笑着扭个身子进来,怀里抱着那只眼眸莹莹的波斯猫,忽然话锋一转叫嚣道:“还不给我去砸!将这狐狸窝捣了,一一的翻看,还有没有那些秽乱内庭的淫荡画!”
仆人们捋胳膊挽袖子,手中抄起棍子一通乱砸乱打,画架打散,颜料洒满一地,满地狼藉。
我的画!我惊得去护,被她迎面一把推开,横在我面前挑眼刁钻地瞪了我说:“你是不是心里有鬼?还有多少见不到人的龌龊画不备老爷得知呢?”
他呢,他人在哪里,就眼睁睁地看着她如此欺辱我吗?
我寡不敌众,更不想同这种泼妇去口角,我转身去喊冰绡:“去请老爷来!去请五夫人!”
我话音才落,玉珑早已笑得春花乱坠,乜斜了眼儿冷哂着上下打量我说:“果然是一夜相思不断呢,只可惜你这狐狸精自作多情了!京城里王府的官船到了樊江,老爷太太和老五都急着去伺候了。还有空管你的腌臜事情?瞧你这憔悴的小模样,啧啧,可真是我见犹怜。到头来,怕是枉费心机了!”
我倏然呆在原地,致深他,他走了?昨夜,就已然走了?
他真的不顾念一点旧情吗,事先为何没有透露一点风声,让我这样猝不及防。
六姨太将我脸上的变化一一看在眼里,冷笑的意味更深,牙缝里挤出冷冷的几个字,“真真的贱货!”
我面色惨白,怒视她,却令自己定了定心思,淡淡地说:“六姐姐若无事请回,漪澜的事儿,自有老爷回府来定夺。”
她唇角露出一抹得意的笑,侧头望着我拿捏道:“妹妹尚且不知吧?大太太吩咐下,这府宅里的事儿,事无巨细就交由我来做主了!”
她得意地说,忽然声音骤然冷峻凄厉,“要审的第一桩就是你淫秽内宅的案子!来人呀,带八姨太去前堂,升香案候审!”
婆子们推推搡搡地押我去前堂,冰绡哭喊着被隔在人群外,尺素、焰绮等小丫鬟都已吓得面如纸色。
堂上高高低低的火烛照得彻如白昼,六姨太玉珑高高安坐在堂上一把红木椅上,怀里抚弄着那只猫,或是一用力,那猫声嘶力竭地“喵~”的一声嘶叫,吓得我周身一抖。
“谢漪澜,你从实招来,免得皮肉受苦!”她威吓一声,我淡淡地说:“我只待老爷回来定夺。”
她一阵羞恼,递个眼色给一旁的金嬷嬷,金嬷嬷招摇地上前,摞起袖子就要掌嘴给我个“杀威掌”。
“啊!”一旁的二姨太失声惊叫,道了几声“阿弥陀佛”,忙劝了说,“还是关押几日,待老爷回府吧。”
三姨太上前道:“哎哟哟,妹妹这细皮嫩肉的小脸儿,哪里禁得住这个?速速招了吧,不然,若是奸情确凿,这不贞的女人是要被剥光了沉猪笼溺死池塘的。”她说着,眼睛瞪大,仿佛看到了那恐怖的一幕。
我淡然一笑,不过是虚张声势的诈我。到底是谁做的鬼,谁心里最是明白。
“沉猪笼?呵呵,那都是便宜了她。”六姨太玉珑尖酸刻薄的声音,幽幽地压低声,如坟墓处啾啾鬼声般似笑非笑地说:“你这江南才女见识广,可曾见识过对付贱女人的‘猫刑’?”
我惊愕的目光望着她,却是满心的懵懂,不知什么是猫刑?我怕猫,但心里没鬼,奈何她如何的对付?
三姨太早就惊得大叫,上前摆手说:“玉珑,你不要一时义气胡来,若是老爷怪罪下来,莫说我没有劝过你。”
六姨太起身,抚弄着怀里的碧眼儿猫踱步近前悠悠地说:“怕什么?女人,不过是老爷身上一件新衣裳,脏了,怅憾,若是毁了,心疼懊恼也不过是那一阵子,过了,也就过了。自然还有新的。”
说罢,来到我身边,猛然挥手一记狠狠的耳光抽在我左颊,措手不及,直觉得眼前一阵眩晕,尚未立定,就听她尖锐的声音吩咐着:“带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