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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兰祸(二)

我亦是疯狂,拼劲周身力气挣扎下床扑向她,身子摇摇欲坠时,恰被一步跨来的致深扶住臂,我甩开这男人,扶住桌案,颤抖的唇,心痛而追悔地望着她,牙缝里挤出冷冷地质问,“为什么,为什么!”一声高过一声,化作凄厉的呐喊。

双眼噙泪,眼前的她是人是鬼已是难辨。如今铁证如山,岂容她巧辩,人面兽心,她亲手在我眼前一点点害死我的孩子,害我如今生不如死。

“妹妹生的最似晴柔,这孤芳自赏的性子,出众的容貌,自负的才情,更有这水心斋中一景一物,这兰花,”她的笑容平静,侧头打量我,丝毫不惧,迎了我的目光而上:“若老爷说是,便是吧。”

唇角掠过一丝凄凉的笑意,转眼去望致深的目光都满是不屑的挑衅。

致深紧紧咬牙,目光如剑,冷冷地瞪视她片刻,吩咐一声,“来人,依家法,沉猪笼!即刻!”

侍从遵命鱼贯而入,就来擒拿元凶。我则欲哭无泪,便是她死,我那孩儿的命却再也无法召回。

“慢!”四姨太一声喝止,垂了眼,惨白的面颊徐徐滑下两行清泪,哽咽片刻,深咽一口泪,堆出幽兰般安详的笑靥,从耳边轻轻摘下一对儿冰玉飘翠兰花耳坠儿,打量一眼致深,便向我而来。致深一步向前隔去我面前,生怕她伤及我,喉头积蓄出怒意斥骂:“疯妇!你还要如何兴风作浪!”

四姨太咯咯地冷笑,摇头无奈,手一松,那对儿名贵的兰花坠儿掉落在地,清响悦耳敲去人心。她硕大的泪珠断线珠子般滚落,芳容惨噎道,“容妾身,更衣,赴死。”那玉坠跌落在地,碎成残片,许是当年老爷给她的信物。只是如今,玉碎难还。

致深不语,似是默许。

她退了几步,忽然止住,对了门口洒入的晨曦轻轻抿了抿乱,敛衣徐徐屈膝,对致深深深服礼,一如新妇入门拜堂时的情景,道一句:“老爷,好自珍重,晴柔就此别过!”

致深拂袖,不屑一看,她却依旧恭谨地屈膝一福,盈盈起身。

她眸光中噙着清冷的泪,若非血海深仇,我险些将她怜惜。蛇蝎毒妇!

她转身,须臾间,她目光落在我面颊上逡巡,又一声慨叹,扬了眸子四下依依不舍地看着,不让泪水横溢,徐徐地说:“好熟悉的药香,清晨的兰花香,当年,便是这般样……哎!”话音森森的,寒澈肌肤入骨。当年,可是这般样?风景不殊,不过是换了主人,莫不是我日后也要重蹈覆辙?

她踩了碎玉而去,悠悠地,哼起了歌声,听不清,却依稀听道几声郎情妾意的吴侬软语般,晨曦中格外的凄凉揪心。

一场惊变,我已瘫软在床,周身乏力,酸痛如火炙。

他靠近我床边,我侧头避开,眼前人,莫不是以为杀了那毒妇,便冰释前嫌,我的屈辱,我的痛苦,我的无辜的孩儿,就都可以一笔勾销吗?

“大哥,请回吧,让小嫂嫂歇息片刻。”一直在一旁一言不的九爷挪步过来,试探地劝解。

致深侧头望我,眸光里满是不甘,他步伐焦灼,在屋内踱步,目光泛血般怕人。牙缝里挤出一个“好”字,便是一出大戏收了锣鼓。

院里忽然一阵嘈杂声,人声喧闹,脚步凌乱。凄厉的叫喊,此起彼伏。

“不好了,不好了!四姨太悬梁自尽了!”

“四姨太悬梁了!”惊悚的呼声,侍从疾步奔来,单腿跪地回禀:“禀大帅,四姨太……”

“贱人!乱葬了便是!”致深手指揉着拇指上硕大的祖母绿扳指,双眉紧拧,凝目缓缓道。

又打了九爷同侍从们下去。

九爷走时,我反是满心的惶然不安,仿佛霎时没了依靠,欲起身,忽然被致深那高大的身影遮挡了视线,眼睁睁望着九爷在那身影遮挡后迟疑地离去。

他凝视我,立在朝阳如血的光影中,沙哑地声音沉闷道:“……是我不好,眼睁睁的,没能护你,更让孩子……”他咽下话,无声,指尖骨节咯吱咯吱作响,仿佛咬牙的声音,满是悔恨不甘。

他徐徐来到我床前,双眼红如一汪血海,默默地将我的手触在他的额头上,万念俱灰的忏悔般。

一切便这般草草了结,生的,死的,花儿也罢,人也罢。如飓风卷过,剩下一地狼藉。不过一夕间,晨曦微露时,那小生命就如露珠一般在阳光中静静散去,无可挽留,一桩人命悬案便如此案情大白。死的难以复生,活着的,便还要挣扎着,惨然面对。若大一个局,布局人精心设计,可惜结局未免虎头蛇尾。

我悲愤欲绝,为何世间如此多的罪恶丑陋都被我一月间撞见,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只是懊恼,这本是慧巧姐姐早便提醒过我,要远离这疯妇,因妒生恨,这本是四姨太的一切,如今却归了我,我竟然天真倒与虎谋皮,相信她,结为知己。

我笑一阵哭一阵,疯狂般地四处找寻,终于找出四姨太为我的孩儿绣的肚兜。骗局,毒妇!我撕扯着哭喊着,我的孩儿,是我害死了你!

泪水再一次决堤,忽然间天阴欲雨,窗外忽然一阵狂风刮过,如泣如诉。四姨太的死讯恰如一道最可怖的利刃,将天幕撕开一个口子。

这几日我病怏怏的周身无力,卧床不起,腹中疼痛不绝,便是日日身下落红,经水不净,算来也有了七日。

我闭门不肯见致深,他似更怕见面惹我失态疯狂,心伤落泪,便如此的不再登门。

起初几夜,冰绡还偷偷地对我耳语:“姑爷在院儿外徘徊呢,不敢进来,小姐,可还生气吗?”

我苦笑,那悲凉的神情铺天盖地般涌来时,冰绡吓得不敢言语。

“夫人,如此不言不语,不吃不喝的也不是长久之计,再如此憋闷,怕是要同四……”隋嬷嬷自觉失言,忙无声退下。她本是府里的老人,司空见惯府里诸多的事儿,忍不住来劝我。

只我望着窗棂外残月如钩,惨然地噙了笑。

想来半年前,四姨太晴柔怕也如我一般,斜倚着窗,静静望着一弯残月,闻着满屋浓郁的药味,和着黄连般的苦水咽下自己丧子之痛,深深的追悔。如今,她去了,反是解脱了,将这无尽的黑暗和因汽车沉沉的屋子留给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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