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质本洁来还洁去(一)
“老爷去剿匪了,妹妹且等等……”
狗儿奔出去,五姨太才皱紧眉头揉着手中的绸帕落泪埋怨着:“这玉珑可也被老爷宠得任性无状了。如此不顾大局,反枉送了多少人的性命。”
我不知如何评说,老六由来的任性率意不记后果。但总是人命关天,又一条生命就要这样被无情的乱世吞没吗?
愁云惨雾笼罩周府,悲悲戚戚的哭声,宝儿从人群中挤出,奔来抱住我满脸是泪的问:“八娘,我娘去了哪里?怎么还不回来?“
泪无声的落下。我抱紧孩子,想拿出那虎头帽,却记起上面沾满三姨太的血污,生怕吓到他。我轻轻抚弄他宽慰:“八娘……和你娘走散了……宝儿,你娘她,她会回来的。”
“宝儿莫怕,我们都是你的娘,乖孩子,过来。”五姨太搂过宝儿,抚弄他的头顶,慈祥和善。
正说着,脚步声一片,致深归来,大步而来。
前呼后拥的人群之中,我看见他,熊熊的火光照耀着,如鲜血洒了满面。我望着他,他也看着我,他通红的目光里满是血丝,目光冰冷如剑。
我望着他,却哭不出来,呆呆地望着他,反是笑了,如鬼一般笑得凄惨。
我几近崩溃,疲惫到了尽头,看到他手执一支枪,将枪掖去腰间,疾步过来张开手臂,似要将我拥抱。
“澜儿,”他闭目沉声道,“万幸,万幸你无事……”
我扑向他的怀里,将头紧紧埋在他胸口,听得到他的心剧烈地跳动,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我渐渐安静,他紧紧的抱住我,生怕我从他怀里溜走一般,那手背坚实有力,令我安心。
我亦是紧紧搂住他,不肯松手,仿佛此地才是避风港,总算从惊涛骇浪中逃出,回到他的怀抱。
他捧着我的脸仔细端详,用宽大的手掌为我擦去面颊上的泥泞血污和泪水,目光暖暖的,如一团火,融化我周身的冰冷。他将袍子脱下围裹我瑟瑟抖的身子,那锦袍上的浓密松软的风毛,痒痒的,软软的,让我的心也渐渐的平静。
悲从中来,我纵声大哭着:“去,接三姐姐回来,三姐姐她,她……”
我看着一脸诧异的宝儿,我怀里那带血的虎头帽儿紧紧的握在手里,致深搂紧我,抚慰着,面色沉痛:“我知道,我知道了。是我剿匪不力,可澜儿你平安无事,便是最大的安慰。”
他紧紧的抱住我,劫后余生的重聚,却似一场轮回后的再见。我的泪这才无止尽地流下,在他怀中,我想我终是安全的。
“大帅,西门的乱匪又攻来了。”侍卫来报。
致深点点头,将沉郁的脸色放的缓和些,拍拍我的肩头说:“去安心歇息。有我在,天亮,就平安了。”
六姨太音信皆无,我岂能入睡,众人都在厅内徘徊,不肯离去。
大太太在诵经,闭目垂泪,二姨太在一旁哽咽着叨念,“罪过罪过”
越是深夜,三姨太的话却越如勾魂在响在耳畔。“瑶花无尘根……瑶花无尘根……”我想破头都不懂是何意思。我坐在二门的厢房,直勾勾地盯着大门。恐惧驱走了困意,我就那样盯着大门,仿佛野鬼守着来路。
浑浑噩噩间,风声依稀送来几声微弱的拍门声,我一惊,竖起耳朵再听时,却只有北风的呼号。
我迟疑半晌,悬着的心方略略放下去,却又传来几声微弱的敲门声。
我倏然起身,“开门,开门,有人!”我惊呼着,众人急得去看,问着:“是谁呀?”
我疾奔过去,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却极力打断那紊乱的思路,心中祈祷着。我双手颤地打开门,生怕看到什么惨痛的场景。
奇怪的是,我四下望去,并没有人。门前是空空如也的黑夜。
倏然间,我的腿被一只手一把抱住,我“啊”的一声惊叫,却现从脚下竟然爬进一人。不,那是人是鬼?她披头散,双腿已然不能动弹,只靠双手徒劳地向前扒着,手上脸上满是血污。
身上只一件艳红的肚兜,腰上胡乱围裹着血污的破麻布袋,惨白的皮肤上满是血痕污泥。我吓得向后退了几步,惊惧地望着她。却见她扬起脸,颤抖地望着我,唇角一抹苦涩的笑,费力地挤出一句:“总是……到家了……”
我惊得魂不附体。那非人非鬼的眼前人,玲珑小巧的面颊满色污浊,竟是六姨太!
六姨太说完那句话便晕了过去,“六姐姐,”我一声惊呼,忙将身上裹的袍子为她围裹上,大声喊:“去叫老爷。”
可是在我将袍子覆在她身上的一刹,我便现她身上的诡异。她浑身上下都是血痕,下身更是未着寸缕,惨白的肌肤在寒风中瑟缩着。那一刹,我仿佛明白了什么,手如触了滚烫的火炭般惊得一抖,袍子倏然落地。
我的泪水涌出。六姨太,她想我知道她遭受了什么。同我所见的那些地上赤条条的女尸一样,她也一定经历了那生不如死的蹂躏厄运。
平日的恨意、过往的过节,在看到此刻她生不如死的一刹,我都抛在了脑后。
我含着泪拿温水将她灌醒,她费力地睁眼,恰看见了致深走来,那望着她的目光惊愕而痛惜。
突然,六姨太疯狂的咆哮着:“不要!不许过来,不要碰我!”
她如狂的野兽,从满是血污的喉间出几声破碎的歇斯底里的叫嚷,她爬着躲向墙角,窝在那里瑟缩着,“不……不要,别过来……”
她呜呜地哭求着,惨白的脸上满是绝望与恐惧。我泪水再次汹涌滚落而下。
冰绡抱来一床锦被,我为她覆上,她如小鸟一般轻轻贴着我,身体在不停瑟瑟抖。
我心里的惊悚疼痛锥心裂肺,曾经那么仇视,一次次风起云涌中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可眼前忽然间见她落魄如此,孤魂野鬼般不如的惨景,就心生怜惜。
致深亦是面色沉痛,他蹲身凝视她,目光中满是怜惜道,他无声,俯身就要去抱地上瑟缩做一团颤抖的六姨太,六姨太却忽然疯般的向后躲避,如避厉鬼般,竟然拿头去撞墙大喊:“不要碰我,无赖,混账,不要呀,不要~”她狂般歇斯底里的挣扎哭闹,“六姐姐,六姐姐,是老爷……”我急忙安抚着,她却根本听不见一般兀自踢打疯闹着。
转眸的一瞬,我忽然现她手腕上还绑着半截的红绫带子,仔细一看,似是撕裂的红绫亵裤,随着她双手空舞狂抓在空中,那绸带反如招魂幡一般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