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舒窈站在服务台的前面。
她一到机场就直奔服务台买最近航班飞美国的机票，然而当工作人员甜美的声音跟她确认机票信息时，她突然间却又犹豫了。
关行洲说让她等他最多二十分钟。
她不知道他这个等待的含义只是来送一送她，又或者……
舒窈陷入前所未有的犹疑之中。
然而犹疑也未尝不是一种选择。
她从茫然中回过神，抬头见到那个高大的人影从电梯里冲出来，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向她时，一刹那甚至有些轻松想道，这下不用她自己来做选择了。
“机票买了吗？”冲到她面前一个急刹车，关行洲气都没喘匀就急声问道。
舒窈小幅度摇了摇头。
关行洲一下将她揽入怀中。
舒窈挣脱不开，也不想挣脱。
“别怕。”关行洲重复一遍他在电话里已反复说过的话，抚着她头沉声道，“现在我们去订机票，买最快的一班，我陪你一起去。”
舒窈悚然一惊，一下从他怀里挣出来：“你不……”
“我现在放你一个人这样离开，”关行洲不由分说打断她的话，“我一秒钟也安不下心来。你不要说什么让我去做自己的事等你消息这种话，我什么事也做不了。”
舒窈秀眉紧蹙：“但是你今天……”
顿了顿，关行洲将手里拿着的身份证护照钱包一股脑递给她：“现在你去买机票，我去打个电话。”
舒窈难以动弹。
“听话。”关行洲一只手已经将手机拿在手里，另一只手扶住她肩膀，“你分得清什么更重要。”
舒窈心中一颤。
什么更重要？
对于她而言此刻当然没有比景澜的安危、比用最快速度赶回去见到景澜更重要的，然而对于关行洲……她的事比他的篮球更重要吗？
不……只是她的事，比他的前程更重要。
关行洲手从她肩膀移开，舒窈忍不住伸手搭了搭他指尖：“签证……”
“办过的，没问题的。”
因为那边电话已经接通，关行洲讲这句话近乎漫不经心，舒窈却实实在在愣在原地。
关行洲办过赴美签证？什么时候？为什么？
她带着这两个疑问重新走向服务台。
关行洲打完电话回来时，舒窈手里正拿着机票等他。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舒窈焦急无措又力持镇定的表情之中，似乎在这短短几分钟内掺杂进了别的东西。
“买到了？”
舒窈点头。
“什么时候起飞？”
“两小时零五分钟以后。”
松了一口气，关行洲接过她手里的东西，顺势握住她的手：“现在我们去安检，你给叔叔打个电话，告诉他我们起飞的时间和落地的时间，让他不要担心，好好照顾阿姨。”
任由他牵着她往前走，舒窈点点头，低声道：“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什么事能比给舒行之打电话还重要？关行洲有些诧异侧头看她。
“你的签证是什么时候办的？”舒窈问。
关行洲一怔，有些不自在收回目光：“去年……大概还有小半年到期。”
“去年。”舒窈重复一遍，紧接着又问，“那为什么，你的护照上有两年前前往美国的记录？”
关行洲猛然回头。
舒窈目光灼灼看着他。
张了张口，关行洲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两年前你去过美国？”
他听舒窈又一次问道。
良久，他点了点头。
“我不想自作多情。”舒窈站在原地看他——以及他手里的护照，口里慢慢道，“但我恰巧记忆力不错，你去美国的那几天，我记得当中正好有一天我代表研究所出席一场布会，那场布会对外公开，业外人士凭票可以进入会场。而我在布会前一周，曾经在网站上写到这件事情。”
当时她的主页上留言的网友不算多，但很多年下来，也算有固定的一批人，其中不少是像关行洲这样的外行，但时常留言向她请教有关生物与克隆方面的问题，往来称得上诚恳。而她那时留这信息的目的，也是为了给那些人多一个了解和参与其中的入口。
她记得关行洲那时针对这篇文章的留言是：加油！你是最棒的！^_^
他这样留言是理所当然，因为那件事怎么看都与他无关。
她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在关行洲的护照上，看见他在那个日期里足迹出现在美国。
这是什么意思？
她确实不是自作多情的人，所以她陈述完前情以后，看着关行洲的眼睛非常认真地问道：“那一场布会，你参加了吗？”
关行洲僵在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他微不可见地点点头。
得到答案的舒窈连一点开心的感觉都没有。
她只觉得茫然，茫然地开口问道：“为什么我没有见到你？”
“我见到你了。”关行洲话说出口，才现自己的嗓子竟然哑得厉害。
“那时候不是赛季，所以我向俱乐部请假很容易，我请了足足一周的假，提前买好那场布会的票，然后飞往美国。”已经开了口，他慢慢往下说，声音也跟着流畅起来，“长达四小时的布会，你上台，下台，统共只有半小时，穿着西装，头扎在脑袋后面，上去就开始做报道，一个多余的字也没有说，脸上也没有表情，但是你却很吸引人，坐在我周围的人都趁着休息的时间讨论你，我还知道我的后面坐了两个人，他们本就是为你而来。”
舒窈性子冷，不会讲好话，不会跟人交流沟通，即便长得漂亮学历高智商高，不了解她的慕容和兆嘉却也以为她无人问津，要听了洛玮的话，才意识到舒窈其实很受欢迎。
但一直很了解舒窈的关行洲，却一直都知道舒窈有多么受欢迎。
他从没有自以为世界上只有他自己才是长了眼睛的男人。
他的情敌不但数量多，质量还一个赛一个的高。
所以他才更想让自己努力变得优秀。
“我在那里停留了四天。去参加了那场布会，去参观了你的学校，还去了你网页上偶然提到的几个地方。第五天的凌晨，我坐上了回程的飞机。”
“你没看到我，因为我没有出现在你面前。”
他絮絮的言语中，舒窈始终沉默，终于等到他住口，她突然问出的一句话却颇为没头没脑：“你英文学得好吗？”
她一边说一边回忆当初在她的个人主页上，他一直坚持用英文给她留言，一开始真的只是极为简单的词汇还经常拼错，但后来呢？后来他似乎也开始大段大段给她写留言，她这些年始终生活在那样的环境里，所以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但如果他自己对比他自己……
“还不错。”关行洲故作轻松耸了耸肩，“毕竟我脑子虽说不好使，这些年也一直在学。可惜我自以为自己英文溜得很，当时突然到了美国，一开口跟人家对比，吓得我差点当场就改签立即回国。”
他后面一句话是十足开玩笑的口吻，舒窈却半分笑不出来。
她试着想那个人，当初是怎么下飞机，怎么出机场，怎么用蹩脚的口语跟人问路，怎么在自己完全不熟悉的地方度过了四天，怎么远赴万里之遥来看她一眼，最终又一声不吭转身离去。
这个人怎么能这样呢？
这么让她……
“当时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布会后为什么不叫住我，来见我？”
“为什么……”
“如果这十年，我跟别的人在一起呢？”
最后一句话，她一字一顿问道。
关行洲怔怔看着她：“你说过不会喜欢别的人。”
“这种年少无知的话你也信？”舒窈感到莫名的愤怒，因为愤怒而罕见的尖刻，“你是傻的吗？”
“也许吧，我大概真是个傻的。”愣怔过后关行洲笑了笑，“就算在布会上明知道有人为你而来，有人要给你献花，但是也只敢躲在后面，远远看见你一点不客气拒绝了那束花，而后就用当初你的那句话来安慰自己，假装已经放下了心，总之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跑出去，帮你把那一束花打落在地上，告诉你我也是为你而来，就算没有花，但是我比任何人都更真心。为什么呢？因为那时候我还在跟你冒充别人，跟你假装我是个分分钟都要去NBA选秀的超级球星。我去之前也不是没有做过设想，不是没幻想过你偶然回头就看到了我，认出了我，我们在那短短的四天迅速酵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感情来。但现实是我一见到你浑身都着光的样子，就恨不得躲到天边躲到海角，一丁点不敢出现在你面前。我不但是个傻的，还是个不折不扣的怂货。”
“我从毕业加入文川的第二年开始，年年都办美国的签证，想着总有一天我要去找你。但是我怎么来找你呢？这十年来你知道我幻想过多少次，如果我打球有天赋，如果我真的能风风光光到美国打NBA……白日梦做得我自己都心酸。”
“最大的烦恼是什么呢？”他笑道，“最烦的是明明我喜欢着你，不能看着你跟别的人在一起，见不得别人喜欢你追求你，但是因为自己太无能，只好连介意一些事的资格都不敢想。”
真的是，他想，这太无力了。
电视剧里穷小子得到千金垂青，两人总是能冲破一切阻碍在一起，仿佛穷小子有使不完的勇气，而千金也能够包容从没有尝试过的一切。
而他却只代表了另外一种现实。
他是爱舒窈。
但老实说，他从没有为这段长长的暗恋自我陶醉和伤怀过。
因为他始终缺少了最重要的东西。
那东西今天他有了。
在通往机场的高速上，他把车速提到最快，用自己都不敢想去的速度终于赶过来抓住了。
“当初如果你提前知道我回国，你会见我吗？”
他听她问道。
他抬起头。
出乎他意料的，舒窈的神色有两分不确定的……伤感。
这让他的心几乎立刻就刺痛起来。
“也许我会准备很久。”微微的心痛之中，他坦然答道，“也许我会跟慕容制定一个更自以为是的骗局，也许我要花更多的时间去想怎么跟你坦白，但是……”
他上前一步，两人之间只隔了数寸的距离，他低下头专注地看着她微微扬起的脸：“这是你十年来头一次主动走向我，所以我无论如何也会见你。”
“你只需要主动这一次就可以了，其他的都让我来。”整个人笼罩着她，他轻声又轻声地道，“因为我一直都缺少的东西在你回来的那一刻，你就已经给我了。”
“你给了我不顾一切去爱你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