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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回向锈铁出寒甲(下)

“世卿若上战场自不能以此身份出现,”林世卿顿了一顿,没有抬起头,“还望陛下不嫌弃,收世卿做一马前卒子。”

“我已经允了,”孟惊羽一使劲将他拉了起来,“只是你这动不动就要跪我的习惯能不能改改?”

陈墨阳清了清嗓子:“我看我还是出去守门吧,你们俩彻底说完了我再进来。”

林世卿默不作声垂立着没应声,孟惊羽见此也只是冲他点了点头,没有出声。

陈墨阳正往外走的时候,帐外却忽的传来一声:“京中急报!”

林世卿抬头瞧了二人一眼:“既是你们楚京的事情,我身份不便,先告退了。”

孟惊羽伸手拦住他:“一直也没避讳你什么,一起看看便是。”

然而很快,孟惊羽就后悔冲动之下让林世卿留下了。

其实这封急报应该算是孟惊羽登基以来第一件普天同庆的大喜事了——那封急报上面写着,几日前赵淑妃刚被诊出来身怀有孕,胎位很稳,大约已经有五六个月了。

按照这个时间推算回去,应该是赵晴入宫前后的事情。

可孟惊羽却很清楚,他平日里连后宫的边都不碰,怎么可能会让自己的后妃有了身孕?

但唯独有一夜是不在他掌控之内的。

他不知道林世卿会怎么想这件事,想要解释,却不知道该如何跟他开口解释——如今果子都已经要结出来了,自己现在解释,他会信吗?自己的解释又会不会越描越黑?

矛盾之中,他只能干看着林世卿跟他笑着道了恭喜,又笑着跟他道了安,离开了。

林世卿离开后,陈墨阳看着孟惊羽眉头紧锁的坐在一旁,倒了杯茶递给了过去:“这原本是桩大喜事,我作为兄弟,原本也该好好恭喜你,若是这位淑妃娘娘生了位小皇子,你便是后继有人,这高处不胜寒的位置你也会坐得更稳。”

孟惊羽接过茶,深吸了一口气:“你知道,我从小就不是什么雄才伟略的人物,不过是比旁人多了更高些的出身,更好些的机会。倘若没有父皇母后的这份家仇,我这辈子做个闲散王爷,不愁吃穿,就同小时候一般一直和你斗鸡遛狗的过一辈子,我也从没觉得这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陈墨阳拍了拍孟惊羽的肩膀:“我知道,皇后娘娘还在的时候,咱们俩简直是日日都自在得无法无天,我也时常怀念那时候。只是后来……”

“是啊,后来……若不是后来那些事……”孟惊羽叹道,“一开始我也只是想替母后报仇,可随着年岁渐长——呵。”

可随着年岁渐长,他却越来越现,若想替母后报仇,他便必须要坐上最高的那个位置,而且即便坐上了那个位置,替母后报仇仍是困难重重。

何况那时还有一个并不准备给他留下活路的兄长。

位高者常被世人认为有千百条路可以走,可实际上,可走的虽多,却大多是死路,稍有不慎,唯一的那条活路也要被走成死路。

为了复仇,为了生存,为了将位置坐稳,为了有资格走得更远……

一步一步。

“有时候我觉得其实咱们都是牛,”陈墨阳忽道,“农人赶牛犁地时,手上常拿着鞭子——这些事情都是鞭子,孟惊鹏、静太妃、百官、楚国甚至这天下,于咱们都是鞭子,而咱们于他们大约也是鞭子。想要不被抽死,想要活得好,就得努力往前走,直到站的足够高,身边也许才能没有那么多鞭子,因为有些鞭子已经断了,或是跟不住咱们的脚步了。”

“为了能活下去,为了能好好活下去,普天之下谁又不是牛?只是,”孟惊羽放下茶杯,将脸埋在手里,“即便是牛,即便有诸多的迫不得已,这件事上,我原本也可以有错得不这么离谱的选择。可是我当时……”

沉默了一会儿,陈墨阳将孟惊羽的手扒开,将他的脸抬起来,直视着他的眼睛,道:“惊羽你最清楚,便是没有今日这函件里的赵淑妃,日后你的后宫里也会有孙贤妃,王德妃之类的,不仅如此,后宫佳丽三千,还会有贵妃,皇后。‘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样的童话在你选择了这条路以后,就已经不能再奢望了,何况你心里的那个人还是林世卿——这个人,你原本连想都不该想。”

“清醒点,惊羽,”陈墨阳继续道,“你是皇帝,皇帝有很多可以选择的选择,但也有很多不可以选择的选择——我不想辅佐一个昏君,更加不想让我最好的兄弟因为一个旁人受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孟惊羽缓声回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情之一字无法自禁,可这脑袋还是要留着思考的,我也只是说说罢了——若她当真诞下皇子,我会晋她位份的。”

陈墨阳伸出一个拳头:“我之前支持你和他……是怕你自苦。不过,若是此生当真有望一统四国,林世卿此人,我倒支持你收为己用——咳,至于你收为己用之后具体是要用作什么,我可就管不着了。”

孟惊羽同样伸出拳头和他一击,紧绷的表情渐渐松弛下来,半晌,终于会心笑道:“几年前,世卿给我立了个‘潜龙’的标杆,我跑到了,所以你今日这话也是在给我立标杆吗?”

陈墨阳翻手为掌拍开了孟惊羽的拳头,回手抹了下鼻子,挑眉笑道:“是立标杆又如何?你就说跑不跑吧!”

“跑啊,干嘛不跑!”孟惊羽抱臂瞧回去,“这可是我‘最重要的知己’给我立的标杆,我这人色友并重得很,世卿立的标杆我跑到了,你这标杆我也断断没有跑不到的道理!你等着看吧!”

就在孟惊羽和陈墨阳悄悄正式立下了一同四国的标杆时,林世卿也回到了帐中。

林世卿帐中没有点蜡烛,黑黢黢的,只能在月光下看到个影影绰绰的身形。

“今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几日前还是要硌死人的那张硬板床上此刻已经铺上了几层软褥子,其上躺着个翘着二郎腿的少年郎,正是那个不见外的那个小士兵。细细瞧去,那少年郎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却是生了个娇贵人家的好模样。

这话正是这少年郎问的。

没见回复,“喀嚓”一口,少年郎又啃了一口手上的脆苹果,又道:“你们这军营着实寒碜,见不得酒,见不着肉,连口干粮热粥都是定时定点限量供给的,若非之前回林子时,听小师妹说我一直顶喜欢的那柄映月在你这里,我也实在没心思一直打搅你。”

林世卿燃起蜡烛,坐到案几后面,问道:“你为何一直盯着我这柄映月不放?”

那少年郎讨好的笑了几声:“嘿嘿,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家那柄剑轻易拿不得,一旦拿出来了,就是我换出来百八十张脸,下一刻也是要被认出来的。我这逍遥的小日子还没过够呢,怎么舍得让自己就这么被抓回去关着——对了,说不定还要多得我爹一顿胖揍!啧啧,怎么想都还是你这柄映月瞧着更靠谱些。”

林世卿脑袋胀得厉害,一边揉着穴位,一边道:“你出谷有段时间了吧,若是没有趁手的武器,怎么之前不来问我要?”

少年郎三两口将余下的苹果塞进嘴里,又将核当做暗器似的朝林世卿扔了过去,道:“因为之前我手上有武器啊,莫邪,好用着呢!”

“莫邪?”林世卿抄起桌上的笔将那果核挑飞,又掏出来布巾擦了擦手,看起来却并不十分诧异,“这剑应该是高远晨的东西吧,记得他曾在原州时拿出来过。怎么会成了你手上的武器?”

“你这问题,我怪不好意思回答的,” 那少年郎十分敷衍的羞愧了一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人吧,什么都好,就是手欠,尤其是见到药啊毒啊兵刃啊暗器啊这些,常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所以莫邪那剑吧……”

少年郎挠了挠头,道:“简单来说,是我偷的——啊,当然事情本身没有那么简单,其实后来高远晨答应借我了。”

林世卿一脑门黑线,“答应借我”这四个字估计也没有那么简单。

“所以你现在这是还他了?”

“嗯……倒也不是,”少年郎这一回脸是有点红了,“这话说起来就长了,不过简单来说吧,就是一个不知廉耻没羞没臊精神分裂喜欢搔弄姿做歪诗一天十二个时辰除了盯着我就没事情做的变态老人妖!把剑偷了……”

林世卿自打见了老侯爷又从周军回来,便一直沉闷着没什么好心情,连嘴角的笑挂得都有点勉强,在孟惊羽那里听了那份京中急报后,心里更是莫名堵得厉害,而今却终于从眼前这位活宝这咬牙切齿的口气里寻到了点鲜见的乐子。

“你武功虽不算最顶级的,但明里暗里各样的小手段却多得很,加之你这口才,是以我从没担心过你的安全。而今竟从你嘴里冒出这样一个人才,倒让我好奇极了。不过你嘴里的话总要听一半扔一半才靠谱,看你这一副气愤的样子——我猜,你既说这剑是被偷了,那便是被抢了吧。”

少年郎恨恨的哼了一声,道:“若不是他比我还无耻,我怎能让这人妖将我的宝贝剑给抢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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