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章 有失有得
第二百九十章 有失有得
李庆安在下午时分返回了军营,李泌有要事找他,确切说,是李泌请求返回东宫,今天下午,李亨派来一名侍从给李泌送来了一封信,此刻,这封信就放在李庆安面前,信中的内容很简单,李豫新入东宫无人相助,李亨恳求李泌入东宫帮忙儿子。
他同时也给李庆安写了一封信,信中对李庆安表达了无尽的歉意,希望李庆安理解李豫身边无人的窘迫。
两封信此刻就并排放在一起,李泌则站在一旁,略略显得有些局促不安,李亨除了这两封信外,还命人带了口信给他,‘是去是留,先生可自处,绝不勉强。’
其实是李泌动心了,是他想去东宫辅佐李豫,他自少聪敏,博涉经史,精究《易象》,以王佐自负,为帝王之师,是他从小的梦想,后来有幸辅佐李亨,怎奈李亨处处被限制,一言一行都被记录,李泌也就缺少了挥才干的机会,李亨被废后,他得罪了杨国忠,不得已去安西投靠了李庆安。
现在李豫入主东宫,而且有处置国事之权,让李泌怎么能不动心,问天下事,这是他多少年来梦寐以求之事,现在,机会终于来了,但李泌心中却十分内疚,这样一来,他就有背弃李庆安之嫌,李庆安在他最落魄时没有嫌弃他,收留他为幕僚,并委以他重用,这份恩情让他难以回报。
李庆安沉默良久,他忽然笑道:“这是好事啊!先生怎么会有愧疚之情?先生尽管去东宫,希望先生能成为我和储君之间的一座桥梁。”
李庆安的大度让李泌更加羞愧,他深深施一礼道:“使君对我有大恩,李泌尚未报答就这样离开,心中愧疚难当,请使君容我以后相报。”
李庆安点点头道:“皇太孙虽入主东宫,但他的前方依然杀机重重,危机四伏,他确实需要先生这样的大才辅佐,我听说高力士也会辅佐于他,希望先生多劝皇长孙谨慎小心,把他的抱负留在登基之时,至于我这边,先生不用担心,我会不拘一格用人才,会有更多的文人来为我效力,上次先生推荐的外甥张志和,年少大才,不同凡响,我准备带他回安西。”
“我大唐人才辈出,胜李泌之人多矣,愿将军开招贤馆,广纳天下人才,以实现将军迁移汉民,置州县于岭西的大志。”
说到这,李泌叹了口气道:“我将走,愿为将军再献一策。”
李庆安没有拒绝,淡淡道:“先生请说!”
坦率地说,对李泌的离开李庆安没有半点遗憾,也不想挽留,或许李泌才干卓著,但对于李庆安来说,忠诚远比才干重要,他宁愿要才干寻常一点,但对他忠心耿耿之人,这就是他看重严庄远远超过李泌的缘故。
其实这也是好事,李泌现在走要比将来走好,在他还没有了解自己隐秘之时走,对自己也没有什么威胁和损失。
这时,李泌对李庆安献上了自己的最后一策,既然哥舒翰提议由陇右军和安西军一同起针对吐蕃的两线战役,那安西军不妨把战线再向东扩大一些,可以从沙州一线进攻吐蕃,这样一来,安西军便可以名正言顺在沙州驻军,控制了沙州,河西走廊的大门也就打开了。
李泌走了,李庆安背着手站在地图旁,默默注视着河西走廊最北面的沙州,沙州也就是敦煌,从玉门关经敦煌,穿越蒲昌海,也就是后来的罗布泊,便可直接抵达高昌,如果说玉门关是河西走廊的北大门,那么敦煌就是进入河西走廊的侧门,占据了敦煌,河西走廊的北部便是囊中之物。
李庆安不得不赞叹李泌的战略眼光,果然眼光长远而深邃,不错,这次两线作战便是占据沙州最佳的时机,李泌跟了他这么久,只有这条建议最具有战略价值。
.........
阿布思的住所位于待贤坊,紧靠长安城西的延平门,这里实际上是阿布思族人的宅子,宅子占地颇大,有一百多间屋子,一堵高大的围墙将宅子紧紧包围,阿布思和他的百名手下便住在这里。
这次阿布思进京是为他的部落争取弥峨川一带的牧场而来,前年他部落所在的草原遭遇到了雪灾,使他们部落损失惨重,现在唐王朝安置他们的草原已经不能满足他们十几万人的生存了。
但这次长安之行令他失望,朝廷否决了他扩大牧场的要求,阿布思感到沮丧万分,连一向对他友好的李林甫也无能为力了。
没有得到牧场虽然让他感到失望,但阿布思却感觉到另一种危险正向他迫近,那就是安禄山对他军队的野心,三年前,安禄山的这种野心曾经暴露过一次,而且差点得逞,阿布思后来才慢慢意识到,安禄山若得了他的军队,他第一个要杀的就是自己,这三年来,安思顺不止一次问过他此事,也就是说,安禄山一直对他的军队野心不死,这次进京,他在一个月前再一次遇到安禄山,安禄山便直言不讳地告诉他,他和他的军队将做好迁移幽州的准备,说得那么自信和肯定,让阿布思心惊胆战了一个月。
他想过种种可能,如果朝廷一旦真的决定让他的部落东迁,他将何去何从?他与回纥的葛勒可汗磨延啜关系恶劣,甚至是势不两立,他不可能去投靠回纥,想来想去,阿布思只想到了一个去处,那就是和他关系交好的葛逻禄人,葛逻禄的大酋长谋刺黑山和他还是结拜兄弟,但他若去投靠葛逻禄,先便要得到安西节度使李庆安的许可,阿布思也知道,金山的沙陀人和葛逻禄人实际上已经沦为北庭的附庸,如果没有李庆安的许可,谋刺黑山也不敢收留他,而且李庆安如果答应,甚至还可以划出一块地盘给他们同罗部,比如夷播海沿岸,那里都是富饶肥美的草原,足以让他的十几万部众安居乐业。
幸运的是,李庆安和安禄山关系很僵,他正好也进京述职了,今天早上他还在大朝间隙时和他说了几句话,明天他要去找李庆安,要和他好好谈一谈。
阿布思坐在房间里正想着怎么和李庆安商谈此事,时间已经很紧迫了,下午安禄山派人来请他去吃饭,被他拒绝了,他非常了解安禄山,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就在这时,阿布思派去兵部办理回归朔方的副将土布罗奔了回来,一进院子便大喊:“叶护,大事不好!”
阿布思一惊,连忙起身问道:“出了什么事?”
土布罗气喘吁吁道:“我刚才在兵部听到一个消息,圣上已经答应把我们同罗骑兵借给安禄山,而且旨意都下来了。”
“什么!”阿布思惊呆了,半晌,他猛地大喊道:“快!快命所有的人收拾东西,我们要立即赶回部落。”
他已经来不及去和李庆安商谈了,情况紧急,他必须要立刻返回部落,再不走,圣旨到了朔方他就来不及了。
大宅内顿时忙碌起来,他的手下行礼简单,很快便收拾完毕,这时,又有一名手下奔来进来,紧张到:“叶护,我们已经被人盯住了,门外有数十名可疑的人。”
不用说,这一定是安禄山派来的盯梢,他要干什么?他肯定是怕自己逃走,阿布思额头上的汗已经下来了,他只带来了一百名随从,而安禄山却带来了一千军队,就驻扎在城外,如果安禄山目的是要扣押他,他将无处逃匿。
阿布思看了看天色,天色已经黄昏了,他沉思了片刻,便对院中的属下道:“出!我们立刻返回部落。”
百名骑兵纷纷上马,从敞开大门冲上了大街,大街上的行人顿时吓得四散奔逃,阿布思马鞭一指,对十几名监视他的人大喝道:“去转告安禄山,我阿布思回去了,有什么话,去朔方去说。”
他猛地一抽战马,战马向城门方向疾奔,他的下属跟着他飞驰而去,安禄山派来的人立刻跑回去报告。
阿布思所在的待贤坊紧靠延平门,奔出坊门便直接到了城门口,阿布思每天都要带属下们出城遛马,守城的士兵和他都很熟了,也不拦截,任他奔出了延平门,阿布思转上了官道,奔出还不到一里,便冲进了一片树林,官道横穿树林,时值春天,官道两边郁郁葱葱,茂盛而浓密。
这时,阿布思见大路上前后无人,他一策马离开了官道,钻进了树林之中,而他的属下则继续向西奔驰而去。
半个时辰后,安禄山率三百余名骑兵追来,这时他驻扎在城外的八百骑兵也赶到了,两支军队在树林外汇合。
安禄山恼恨异常,如果让阿布思逃脱,他的计划就有落空的危险,所以无论如何,要抓到阿布思。
“传我的命令,谁活捉到阿布思,赏钱五千贯,官升三级!”
安禄山一声令下,他的千余骑兵个个奋勇争先,向阿布思部属奔逃的方向疾追而去,官道上激起滚滚黄尘。
天色已经渐渐晚了,李庆安刚刚换了衣服正准备离开军营返回城内,这时营门士兵飞奔来报,营门外朔方节度副使阿布思紧急求见。
李庆安愣了一下,他记得上午阿布思说明天才来找自己吃饭,怎么现在就来了?
“请他进来吧!”
李庆安心中有了一种不妙的感觉,如果是普通吃饭,阿布思不会用到‘紧急’二字,这会生什么事?
片刻,阿布思被带进了大帐,他金蝉脱窍之计,孤身从树林里逃出,便立刻来找李庆安,尽管安禄山的抓捕使他惊怒交集,但解决部落的出路才是他最急迫的问题,阿布思一进大帐便跪了下来,“大将军救我!”
李庆安忽然感到一阵头痛,从安西进京,这才不到十天,他已经连续遇到了各种麻烦,尽管这些麻烦最后都被他一一抚平,但并不等于他可以替代长安县衙,任何人都可以跑来找他告状,这阿布思可是节度副使、藩王,他有冤屈应该找李隆基去告状才对。
但李庆安心中也清楚,估计是安西能解决阿布思的问题,所以他才来求到自己,且听他说一说,至少这个面子得给他,想到这,李庆安连忙将阿布思扶起道:“阿布思将军,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
不料阿布思却死活不肯站起身,泣道:“我们部落十几万人身家性命都在大将军手上,大将军若不答应,我今天就跪死在大将军面前。”
李庆安倒不劝他了,他坐了下来,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阿布思道:“你说吧!什么事情?”
“大将军,安禄山欲夺我同罗部的两万骑兵,以借兵为籍口调我去范阳,圣上也已经同意了他的请求.....”
“等一等!”李庆安一摆手止住了他,“你说圣上已经同意了?”
“是!圣旨已经下来了。”
李庆安半晌才徐徐道:“既然圣旨已经下来,那这就是朝廷的正式决定,你让我如何帮你,我帮你便是欺君,这个罪名我可担不起啊!再说,我远在西北,如何能过问东北之事?鞭长莫及,阿布思将军,我真是爱莫能助。”
“大将军,我不要你出一兵一卒,也不会连累大将军,我只要大将军答应让我投奔葛逻禄,此事便和大将军毫无关系。”
‘投奔葛逻禄?’李庆安这才明白阿布思为何会找到自己,原来他是要投奔葛逻禄,当然是要自己点头才行,李庆安没有答复阿布思,而是背着手在房内慢慢踱步,他在权衡其中的利弊,利益很明显,两万突厥同罗骑兵,是朔方军中最精锐的骑兵,当年石堡城之战时虽然他们没有得到挥的机会,但李庆安却亲眼见过,确实是一支精锐勇猛的骑兵,所以安禄山才会打这支骑兵的主意,用借兵的方式,一借不还,安禄山想要这支骑兵,他李庆安当然也想要,两万大唐最精锐的骑兵啊!这对于他们这些边疆诸侯来说,这是比金子还宝贵的财富。
帮了阿布思一次,却得了两万精锐骑兵,这是笔很合算的买卖,但这里面的弊端也很明显,先是安禄山肯善罢甘休吗?他绞尽脑汁谋算阿布思,最后却给自己做了嫁衣,这里面的郁闷可想而知,对自己的仇恨也可以想象,还有安思顺,他当然不肯把自己的军队拱手送人,送给安禄山或许已经很勉强了,可如果最后是归了自己,安思顺不跳脚骂娘才怪,但不管是安禄山还是安思顺,其实他们都不重要,自己早就和他们结下梁子,不过是旧恨中再添一笔新仇罢了,关键是李隆基,他圣旨已经下了,这件事若自己处置稍有大意,便立刻会被杨国忠一党抓住把柄,李庆安权衡良久,这件事中利有六成、弊占四成,应该是利大于弊,也罢!自己就当不知道此事,让阿布思逃到葛逻禄后再说。
李庆安瞥了一眼阿布思,缓缓道:“阿布思将军,我可以口头答应你的要求,不过有句丑话我要说在前面,任何事情都不会十全十美,在将来的某个时候,你或许会付出代价,甚至是你生命的代价,你可愿意?”
这句话问得似乎有点可笑,但阿布思却一点也笑不起来,他曾经是东突厥的第二号人物,是仅次可汗的同罗部叶护,他当然知道李庆安问这句话的含义,一个有绝对实力的人是不屑于谎言和欺骗,如果他言而无信,他的部落将会遭到李庆安惨烈的报复,同样,李庆安既然答应了他,也不会出尔反尔。
阿布思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指着头对李庆安道:“只要大将军能保全我的同罗部,能保全我的妻女和子孙,这颗人头,我愿献给大将军。”
“那好,你去吧!”
“大将之恩,阿布思将铭记于肺腑!”
他刚起身要走,李庆安又叫住了他,“阿布思将军,你准备从哪里回去?”
阿布思苦笑一声道:“不瞒大将军,我命我的下属向西奔逃,估计安禄山向西追去了,我准备从东走,出潼关走河东回朔方。”
李庆安沉吟一下道:“你不要小看了安禄山,他若从西面追不到你,必然会猜到你走潼关,很难保证他不会在潼关或者河东拦截你,最好你扮作我安西小兵过去。”
说到这,李庆安回头对亲兵都尉江小年道:“你辛苦一趟,带几十个弟兄,去河东考察移民的进展情况,半个月便可。”
李庆安又回头对阿布思笑道:“就委屈阿布思将军扮作我安西小兵,这样,你就能平安回到朔方。”
说完,李庆安又走出大帐,吩咐亲兵道:“把我的‘乌云’牵来!”
他亲兵立刻牵来一边通身乌黑、雄骏之极的阿拉伯马,这是李庆安最心爱的五匹战马之一,原是大食军大将齐雅德的战马,被唐军缴获,李庆安将战马交给了阿布思道:“你骑这匹战马走,可助你一程之力,祝你一路顺利,我们北庭相见!”
阿布思心中感动之极,他向李庆安深深行一礼,大恩不言谢,他牵过战马跟随江小年一行向营外走去,走出营盘,他换了安西军的小兵军服,翻身上马,众人催马向东而去。
“驾!”阿布思两腿一夹,这匹阿拉伯马如箭一般的飞射而出,迅疾无比地向东疾奔而去,一队唐军加快速度,片刻间他们便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一个月后,李隆基的旨意下到了朔方,调阿布思部的两万骑兵前往范阳,协助安禄山攻打契丹,可就在这时,阿布思部突然叛逃漠北,十余万部族老幼在一夜之间消失,遁入了大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