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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卡山,徐秀云草垛顶上坐起身,系好衣扣,捋顺散乱的头,准备下草垛去,说:“我去做晚饭。”
像是贪嘴的没吃够一样美味的孩子,徐德龙拽住她的衣角,说:“别走,我还想……”
“晚上,我来草垛上。”她许诺道。
“秀云……”他一门心思想达到目的。
“我们不能不吃饭吧,我饿啦。”
徐德龙这才松开手,说:“简单做点儿,快回来。”
“嗯哪。”她出溜下草垛。
他一个人躺在草垛顶,仰望晚霞染红的云彩,一只鸟匆匆掠过,明显它的巢穴不在草原上。那一时刻他的思绪就如那只鸟,飞到獾子洞,在徐家大院上空盘旋,没落下却在俯视。找到厢房那扇木板门并不难,过年时当家的大哥吩咐贴对联,强调大福字倒贴门心板上,意为福到来。他偏偏正贴,招来长兄质问:“为什么不倒贴?”
他还蛮有理由:“福字倒贴还念字吗?”
话够噎人的,气得长兄说气话:“乐咋贴咋贴,你家好赖我不管!”
媳妇私下对丈夫说:“揭下福字重贴吧,惹大哥生气干啥?”
“好像按他说的做就什么都好,哼……”徐德龙往下的话很难听,好在长兄不在跟前没听到,福字照旧正正贴在门上。
也许晚饭做好了,高粱米水饭,还有小鱼酱……秀云不会做鱼酱,她煎鲶鱼的手艺不赖。那天她下河弄来鲶鱼,葡萄火(文火)煎得油汪汪、黄瓤瓤的,很好吃。她形容他贪吃煎鲶鱼语言幽默:“你吃鱼时谁割掉你的耳朵你都不知道。”
“是吗?”他摸下耳朵。
形容食物太好吃有像徐秀云这样说的,还有更夸张的,例如:宁舍爹和娘不舍驴马板肠。为香嘴爹娘都不要了,与她说的割掉耳朵意思一样。
今夜有比煎鲶鱼更好的美味他想吃,实际他已经吃了且反复吃。她说:“你真馋!”
“你太香。”
“我好吃,还是淑慧好吃?”
“你好吃!”
以上是生草垛上的情话,徐德龙反复回味,像一杯陈年老酒越品越香。女人是一条油汪汪、黄瓤瓤的煎鱼,谁不愿吃?
朝灶坑(口)填柴火的徐秀云听见吆喝牲口的声音,她确定是爹回来,以为赢回来她的小白马,跑出门见到使她大失所望,一头个头不小的毛驴。
“四爷呢?”见面父亲就问。
“在外面。”徐秀云回答含糊,只说在外边没说具体地方,更没说在草垛上,问,“爹找他?”
“有事儿,你去找他回来。”
徐秀云历来听父亲的话,叫去找人就去找人,连问都没问就去找人。到草垛前喊道:“德龙!”
“哎。”
“快下来,我爹回来啦!找你。”
徐德龙从草垛上下来,他嘟哝道:“他怎么回来了,找我干啥?”
“谁知道啊!”
跟随徐秀云来到要找他的人面前,徐大肚子用不容违拗的口吻说:“四爷,马上跟我走!”
“去哪儿?”
“亮子里。”
“去那儿干啥?”
“走你的得啦,走!”徐大肚子不说做什么,拉起徐德龙就走,对女儿说:“我们去街里。”
他们两人骑一头毛驴,准确说是换着骑,大部分时间徐大肚子在驴背上,徐德龙跟着驴跑。
一路上两人没话,徐大肚子张嘴称呼徐德龙四爷,这有些奇怪,他不清楚女儿跟徐德龙的关系?叫他四爷等于是什么都不承认,看上去尊敬的称呼却拉开距离,故意制造距离。徐德龙在对徐大肚子的称呼上充分考虑到同徐秀云的关系,机智地称他徐先生。他问:“徐先生,我们这是去……”
“玩几圈。”
“可我、我没钱。”
“这次我给你!”徐大肚子说,他知道徐德龙没钱,拉他上牌桌目的有两个,暗中帮助他让他赢其他赌徒,更重要的目的是培养徐德龙的兴趣,让他成瘾,戒不掉的赌瘾,“我先给你五块大洋。”
大汗如洗的驴站在悦宾酒楼前,徐大肚子一块肥肉似的从粘的驴背上下来。
“二位,请!”梁学深拱手候迎。 “他们俩到没?”徐大肚子吐出口中的东西,一路上他不停地嚼甜草根子,情形和郴州人嚼槟榔习惯差不多,问。
“夏掌柜等你老半天多啦,王警尉还没到。你和四爷先进去,我在这等候他。”梁学深说。
“那什么,帮我把驴还回去。”徐大肚子说,驴是他从大车店租来的。
“你进去,我打人去。”梁学深说。
不久,王警尉迈着方步来到悦宾酒楼,打老远就操公鸭嗓道:“咦,都来了吗?”
“里面恭候您呢!请,警尉大人。”梁学深客气道。
王警尉摇摇晃晃进悦宾酒楼,短枪吊在屁股上面,如一条尾巴一样左右晃荡。
“摘幌儿,打烊!”梁学深向跑堂的交代道,“关严门,上闩,谁叫都不开门!”
悦宾酒楼这场赌鏖战一夜,没大输赢,因此也没故事。徐德龙赢了两块大洋。天亮就散了,徐大肚子困得不行,在客房内倒头便睡也不管徐德龙了。
回幺坨子!徐德龙手攥着两块大洋走进辫绳儿铺,挑选银质的缀有小蝴蝶花的“针筒子”,准备送给秀云。
“就这只。”他选定道。
付了款,伙计包好递给他,说:“慢走,先生!”
徐德龙走出县城亮子里,面前出现三岔路口,其中一条通向獾子洞村,他只是朝路的延伸方向望了望,然后走向西大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