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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靠!”佟大板子拉辕马套车,沾着残雪的辕马蹄子踩住了绳套,他吆喝道:“抬,抬抬!”
正房门前,徐德富着灰色大襟棉长袍,外套件马褂,头戴貂壳的“六合一统”帽,一身外出办事衣着打扮。
“带给德龙。”徐郑氏将一布包举到徐德富的面前,多嘱咐一句说,“别给忘喽!”
“什么东西,硬邦邦的硌手?”徐德富接过来,问。
“铁炉盖子,二圈儿。”徐郑氏说。
“他家生炉子?”徐德富愈加糊涂道,德龙家的二炉圈坏啦?镇上没卖的?怎么会没卖的,翻砂厂(铸造)、铁匠炉都能做,“镇上买不到一个铁炉圈儿?”
“什么呀,这是保胎偏方。”
“保胎偏方?”徐德富给夫人弄得丈二儿和尚,“谁出这馊主意呀,铁炉盖子保胎?”
“秀云小妊(流产)一个了,现在又有了,肚子老疼……告诉淑慧,不落地的水煮炉圈,一定用不落地的水。”徐郑氏强调道。
“喂。”徐德富打断她的话,说,“咋个不落地的水?”
民间验方:柳罐斗子从井里提上水直接舀回来,水一定要烧开,翻花大开……然后打鸡蛋,喝这水保胎。
“从哪儿淘澄这么个保胎方,真是的。”徐德富不信这一套,既然夫人信,不妨先试一试,不屑道,“保胎?哪儿跟哪儿啊!”
“偏方治大病!”徐郑氏说。
“治。”徐德富上车,对佟大板子说,“咱们走。”
徐家大车往县城赶来,进城要到的第一站是徐筐铺。还有一个姓徐的人比徐家的大车先到筐铺。
“爹。”女儿徐秀云迎出铺门。
“德龙在家?”徐大肚子戴着缎面、草狐狸皮护耳的四喜帽,问。
“没在。”
“哦,没在。”徐大肚子走进铺子,还朝里屋堆放筐和树条子——能藏住人的地方望几眼,觉得女儿说的实话,一屁股坐下来,问,“啥时候回来?”
“说不准。”
“那我等他。”徐大肚子糗——死活不离开——在筐铺里,翘起二郎腿,嘴里嚼着一段不干不湿的柳条,目光在货架上堆放的各式各样筐、篮、篓上闲游荡。
“爹,德龙和淑慧去河边割柳条子。”徐秀云沏壶茶端过来,说,“喝水,爹。”
“不渴。”徐大肚子问,“德龙到底啥时候回来?”
“爹,你找德龙干啥?”
“掷骰子啊!我要把你赢回来!为这件事我认真准备了两年多,是时候啦。”
“爹,我已嫁给了德龙,怀了他的骨肉……你还往回赢什么?”徐秀云道。
“赢,必须赢!赌场上的事你不懂?我不能落下个把闺女输给人家的坏名声,砢碜!”徐大肚子诅咒愿地说,“我一定把你赢回来,即使这次不行,那就下次,直到把你赢回来为止。”
“求您啦爹,别找德龙……他戒赌了,好长时间都不上场,我们开小铺,好好过日子。”她伤起心来,簌簌落泪道,“娘让你输给人家……我也被你赌给人家两次,现在我身怀六甲,还经得起折腾吗?你不想让秀云活,给我一条绳子,我上吊!”
媳妇吊在树杈上的情景,在徐大肚子脑海间骤然一闪,他像被毒虫蜇了落荒跑出筐铺去。
“爹怎么啦?”徐秀云惊愕,出屋追赶徐大肚子没追上,遇见佟大板子赶车从铺前经过,她喜出望外道:“大哥,从家来?”
“嗯,你大嫂让你煮水喝……”徐德富下车,把布包交给她。
“快到屋暖和暖和,大哥。”
“德龙他们俩在家吗?”徐德富跺跺冻得僵的脚,却没进屋,问。
“没有,去河边割条子。你们到屋大哥!”
“不啦,我到警察局办点儿事。”徐德富重新上车,看来家里需要树条子,冬天的柳条空,用它编筐并不结实,但没有条子也可以将就用。
“大哥,晌午来家吃饭。”徐秀云真心邀请道,“我去称肉。”
“别忙活啦。”徐德富说,“午饭我们在药店吃。”
徐德富自己去了警察局,填完一张表格递给警察局长陶奎元。
“中。”陶奎元看了一遍说。
“陶局长。”徐德富起身告辞道,“没什么事情我走啦,好长时间没来我家药店,过去看看。”
“坐一会儿,坐一会儿。”陶奎元挽留道,“德富兄你来一趟街里不容易,今天在悦来酒楼为你接风洗尘。”
“我的确有事。”徐德富说。
“咱们以实为实,不留你吃饭可以,可话没说完呢。”陶奎元显然有话要说,徐德富迫不得已重新坐下。
“有个重要大人物要见你。”陶奎元说。
“大人物?”
“先不说这一节,时候还早。”陶奎元假惺惺地说,“德富兄,我们交往多年,莫逆不莫逆且不论,我的心里可老装着你呀!”
“这我体会到了。”徐德富逢场作戏。警察局长套近乎,说:“这事那事的没少麻烦你哟。”
“上次去你家,见到你儿子,我就想了,为他找点事做。”陶奎元主动地说,“从你家回来,我一直琢磨这件事。你大儿子叫啥名来着?”
“犬子梦天。”令徐德富万万没有想到,陶奎元帮助安排孩子,心生一些感激,说,“乡下孩子土里刨食,我寻思他帮我种地。”
“种地?这耽误孩子前程吗?”
“他没念多少书,能做什么呢?”
“看来你心里没我这个局长兄弟啊。”陶奎元大包大揽道,“你找我呀!当警察啊。”
“当警察?”徐德富疑心自己听蹭(差)了,警察虽然不是招人喜欢的职业,也不是随便谁都可以当的,没窗户没门子,小老百姓的孩子还真干不上。
“把孩子交给我你就放心,他好好干,一两年我提拔他做科长。”陶奎元许诺道。
喜从天降,徐德富一时难以接受,思忖片刻,说:“容我考虑考虑,当不当警察,这事儿我都得感谢你。”
“德富兄。”陶奎元套近乎道,“你就往远了说吧。”
“你不是说有人要见我吗?”
“我们一起过去。”陶奎元不说去见谁,“德富兄,见面你就知道了。”
天空突然飘起清雪,雪花很小几乎望不到,但人暴露的皮肤明显地感觉到它,雪花融化后湿润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