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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徐德龙醒来,身边被窝空着。他期盼中,屋门推开。山口枝子从外边进来,身上有豆饼的香味,她显然去喂马了,说:“我这就走。”
徐德龙从被窝爬出,欲起身被山口枝子摁下。
“你躺着。”
“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你来干什么,昨夜你出去了好长时间,今早……”他问。
“暂且不能告诉你。”山口枝子挡回去徐德龙的话,“我走啦。”
徐德龙还想说什么,山口枝子已走出去。炕还有些余温,她被窝凉了,不过一种香草的味道尚未散尽。熟睡时她的喘气声音很小,林间控山水一样从枕边流淌过来。
身边有两个女人的日子他几乎没注意到呼吸的细节,那时的夜晚被窝经常给一只手或脚侵入,迎接谁拒绝谁,或者同时接待他要动些脑筋。
此刻,这两个女人晨曦中在荒草甸子上相遇,丁淑慧挎筐寻找野菜,走近隐蔽的马架子,正疑惑之际,马架子门从里向外猛然推开。
“淑慧姐!”徐秀云奔门而出道。
丁淑慧扔掉手中的野菜筐,两人拥抱在一起,无言,泪水肆流。
“回家,咱回家。”丁淑慧说。
家徒壁立,但屋子清洁卫生。丁淑慧一直注视徐秀云,看也看不够的样子。
“淑慧姐,你瘦啦。德龙他……”
“你走后不久,筐铺就黄了。”她告诉她,我和德龙找你多日,过去你待的地方都找遍,也没见到你,他心情颓然,一头扎进赌场,没再回头。
“这房子?”
“赢的。”丁淑慧说,“他只住过一宿,人没再回来。”
“把你一个人撇在乡下,日子咋过?”
“德龙给我留下钱,大哥打谢管家送来口粮……有吃有住的,只要德龙太平,我实(满)足啦。秀云,你一个人在荒郊野岭干什么?”丁淑慧问。
“不是一个人。”
“两个?”
“两个。”
“噢,好好。”丁淑慧想到她再嫁人,遇上一个情投对意的男人,安稳地过日子,“有家好啊,穷点儿富点儿……两人在一起……”
“家?”
“你们两个人,成家过日子。”
“什么呀,她是女人。”徐秀云知道她想什么,说。
“不是男人?”
“嗯,女人。”
“你和个女人在荒……”
“淑慧姐,你别猜啦。”
“好,我不猜喽。秀云,我给你做饭,煮咸鹅蛋。”丁淑慧没忘她爱吃什么,尽最大的努力招待她。
“有葱叶掐一把,蘸酱。”徐秀云说。
一顿高粱米水饭,葱叶蘸大酱,徐秀云吃得很香很饱。她想起其他人来,问:“大嫂他们一家……”
“马家窑部落早没了,大哥带一家人住到镇上的药店里。”丁淑慧介绍徐家的情况,“四凤嫁给警察局长陶奎元……”
“有三哥消息?”
徐家老三徐德成说他需要三天三夜,他的故事徐家人分层次知道,了解最清楚的是长兄徐德富,依次是夫人徐郑氏,当警察的儿子徐梦天……丁淑慧知道连毛皮都算不上。徐德成身世神秘而复杂,与这部赌徒的书关联不大,故而省略不详细叙述。她说:“听说他被日本人改编,做了特、特什么混骑兵队长,我弄不懂是怎么回事。”
徐秀云对徐德成所知甚少,在筐铺的日子里,徐德成同家人住在镇上,那时他还是东北军的骑兵营长,日军占领三江县城前他率队离开,再后来听说他重新当了胡子,报号天狗,现在又被日本人改编,今天兵明天匪,反复折腾,到底是兵还是匪真搞不懂。
饭后,徐秀云给眼光娘娘上香,虔诚地祈祷什么。
“淑慧姐,你对眼光娘娘都说些什么?”她问。
“为你们祈福求平安。”丁淑慧没说你们都包含哪些人,肯定是她最亲近的人。
一抹夕阳的余晖朝窗外爬,徐秀云说:“淑慧姐,我得走啦。再晚出不去卡门。”部落点儿夜晚不准进出。
“那什么你还走?”
“走,回去。”
“你回哪儿去?”
“西草甸子。”徐秀云没隐瞒,说,“明天,她教我打枪。”
“打枪,那个女的会打枪,教你打枪?”丁淑慧无法想象出骑马打枪的女人,至今没见过女胡子,“我们一个女人家家的,学打什么枪啊。”
徐秀云没解释。
“你要打围?”丁淑慧理解女人学打枪用途无非打猎,根本没往当胡子上想。
“淑慧姐,以后我有机会来看你。”
“啥叫有机会,回来,经常回来。”
“嗯哪,回来。”
“荒郊野岭的……天凉后,愿意的话就回家里住。”丁淑慧说,无论秀云怎么想,在她心里这儿也是秀云的家。
“家,家?”徐秀云声音极小地喃喃道。
丁淑慧送她出部落点儿,一直望到她身影模糊,脸颊上泪水被风吹凉,凉丝丝的,她心里呼唤道:“来家呀!秀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