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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画、别离

那古怪的响动终于停止,原本应该安静下来的黑暗,再次被那声音给打破:“其实啦,妖水……上次关青荷,真的只是因为我想看看那小画皮……它,也许真的是那个能杀了我的家伙……我以后会慢慢调.教她的,直到她有那本事杀得了我……你也知道,死亡是我们唯一没有接触过的体验……那会是不再无聊的事情吧……呵呵……啊,你也要看啊……不行,谁让你老砸我东西……啊啊啊……不要砸不要砸……让你看让你看……但是,你得答应我两个条件。”

“第一,不管我如何对它,也不要管它会变成什么样,永远不要插手。第二,当它真的能杀得了我的时候,你要替我收尸。”

黑暗之中,两副薄弱的画卷被那翡翠色的指甲随意的一拢,便湮灭的无影无踪,之如那轻佻而飘渺的声音一般,消失的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小画皮,你是我重要的玩具,也是这无聊的尘世不再无聊的一颗棋子。既然你能让我尝到死亡,我便许你玩弄这尘世的力量。一命换一命,从来是这个世界永不颠覆的法则。

到底,这个世界留给我的,究竟还有些什么。她愣怔的想起当年自己从三十九楼跳下的决绝与安详,仿佛那一瞬间,自己真的解脱一般得到了最终安眠。而现在,她呆若木鸡的坐在地上,惨白惨白的瘦小骨头被倾盆而下的阳光一加宣泄,只是苍白的让她已经陷入浑噩的神智再度迷惘。

当初是如何安静的选择的那纵身一跃,她已经恍惚记不清完全,只依稀模糊的想起那时自己笑着问他:“这个世界留给我的,还有些什么?”而他含糊的别过头,揽着一边笑靥如花的另一个女子,连回答都未留给她。

她原以为,死亡带给她的会是不再悲伤不再失去的安宁与沉睡。可讽刺的是,所谓的死亡竟是另一场悲伤的开始。一睁开眼,不是所谓的天堂也并非所谓的地狱,只是另一个不属于自己的生命。

终于明白,前生自己还有一段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悲伤也好,痛苦也罢,最起码会有人那么唤:汪筱沁,抑或青荷。而自己真正学会懂得的时候,竟是丧失了最后一点珍惜的东西。

汪筱沁若痴傻一般颤抖的看着自己森白的骨头,竟然提不起丝毫的害怕与恶心,反而这样更让她感觉到舒畅酣美。她模糊想起前生自己是如此胆小的一个女子,连走夜路都要小跑回头都不敢,更不要说看那些恐怖电影。可如今,设身处地的成为传说中的女鬼之后,她竟然是一点点害怕都提不起来。仿佛那时胆小怯懦的女子,已经彻底从那三十九层高楼摔进了地狱。可如今,这白骨里感觉分明的意识,又是谁的?她已经彻底迷惘,那一路颠簸的过往,已经让她惶然不知所措。流离失所的意识,仿佛漂浮在半空的云朵,一点点模糊着不再清晰的过去。

她原是如此懦弱的一个女子啊,被一个小小的幸福就能勾去半个魂魄。那么心安理得的接受了画皮这个身份,只因为她单纯的幻想,自己还能有下一段重新开始的生命。当生命真的如她所愿的开始之后,她却再一次受伤。

“你还要呆到什么时候?”冰冷的声音让她下意识的打了个冷战。她瑟缩着骨头,微微抬起骷髅头,啮着惨白的骨齿错错有声。

微微拧了眉尖,白衣男子深邃的几乎让星辰都为之暗淡的眸冰冷的锁上她,道:“若不是你自己耽误了任务,你现在的修为也够说出人话来。”话未毕,修长的左手轻轻掐了一个法诀,冰冷的视线冷冷的散开,不再看她。

而汪筱沁也终如大梦初醒一般,喃喃的噎嚅了一声,干枯瑟然的难听声音被生硬的挤了出来。她呆然的抬头看向面前的白衣男子,依旧是一身素白,自己的视角依如初见他一般,眼里的他是氤氲一片的。他的眉眼是模糊的,却有比星子还要明亮几分的光泽,一头黑的过分的长及膝而落,映衬着素白干净的线条,修长完美。俊美的轮廓依稀可见,然而却是让人无法逼视的。那隐约的眉眼,刀削一样的鼻梁,削薄的抿起的嘴角,如瀑一样青丝及膝,都只若初见一般宛如天神。

她依稀想起他身上若隐若现的莲花香,那温暖而熟悉的清淡味道曾经一度让她以为,这个男人的心也是如此,清淡却温暖。可就是这么让她相信的一个男子,却那么干脆那么残忍的当着所有人的面,亲手揭开了自己的画皮。那鲜血淋漓钻心噬骨的疼痛,已经如刀一般刻在了身体的最深处,挥之不灭。当那个温柔似水一般的男子是那么干脆的称呼自己为画皮的时候,她终于放弃了对所有人的幻想。包括那个曾经叫她水水的男子,包括那个有着温暖心跳的少年,也包括这个宛如天神一般的青荷。

终究是恨起来了,绵绵不绝的恨意,一点一点的铺在心里,宛如被细致砚好的重墨,落纸之后,便只会成为再也弥补不回的败笔。

她呆呆的张着嘴,宛如傻掉的木头一般摇也不摇,动也不动。那冷酷的男子,当然不会知道那骷髅里会有这些复杂的想法,于是他连看也不看她一眼,依旧是冷淡的说道:“初凝的任务失败了,本是该给你应有的惩戒。不过,这次事出有因,惩戒就算了。但是,若再有同样情况生,哼,就是十倍的惩处。”

她木木的点点头,继续将自己的骷髅头小小的埋进骨腿之中。蜷缩在一起,宛如一个失去连线的木偶,一动也不动。

他终淡然的低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伸出两手交错,做了一个繁复的法诀。片刻,那银白色的大门,再次出现。

“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冷冷的语调,也不回头看她,径直走了进去。而她也依旧是呆呆的样子,跟着走了进去。

光影剧烈的变化着,当她从一片银白过后渐渐适应了这突如其来的环境之后,就听见青荷冷冷的口气道:“你的任务目标,恶女阿潍。”

她没有任何反应,骷髅头僵硬的转着,似乎在下意识的搜寻着目标一般。他有些蔑然的扫了她呆滞的模样,终究是一句话未言。

四周的环境并不是先前她所熟悉的干净雅致的模样,而是脏乱破旧的有些过分。矮小的木屋里杂草丛生,仿佛被荒废了几十年一般,蛛网垂头即碰。触目看去,一间不大的房间里,尘土尽是,破旧废置的东西随处可见。她有些不知所以,探询的看向一边呈现出虚影的青荷。

他仿佛对这些早已知晓,冷然道:“你的任务目标还未回来,因为我有些话要对你讲。”

而她却是半饷才反应道:“为什么……刚才……不讲?”

他不耐的微皱了眉,“我住的地方已经被他们盯上。”

他们?她有些茫然。微侧了骷髅头,她禁不住有些好奇。

青荷也没有继续与她分说些什么,清冷的声音依旧不落一丝痕迹:“因为有些变故,我会很长时间不回来。你也不会见到我,哪怕是这虚幻的影子。你们这些妖魔鬼怪的话,我向来是不信的。不过,这次,我也只得相信一次。你誓说以后会老实完成任务,那我便信你。每个月末你完成任务之后,你就按下役鬼契约,它会将你传送到下一个任务地点。并且会告知你有关任务的一切情报。若不你没有完成,就是违背契约的惩罚。不过,是十倍。承受一次,就能让你再也变不成人。”

汪筱沁听完,顿时不知所措。青荷要离开很长一段时间?要自己单独做任务?他说相信自己不会再犯错?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而后来的警告,她却是一点都没听到心里。有些乱了套,她失声问道:“那你多久才能回来?”急急的吐出之后,急切的有些过分的语调几乎呛得她干涸的骨颈里有些疼痛。

他依旧是无动于衷的表情,淡然低眸扫了一眼半张着嘴的骷髅,言道:“不知道。”

干脆而简练的回答,冷冷的语调,完全是他一贯的作风。被堵了满心的疑惑,她犹豫了许久,终究问道:“那我要是做完一千个任务你还没回来,我该怎么办?你不是说,完成一千个任务之后,我就能变成真正的人了吗?”

青荷闻言,不着痕迹的眯了寒冷的眸,嘴角微微抿了抿,便淡然道:“若真是那时我还未回来,你便自己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冷冷的口气,几乎是在抛弃一件无所谓的东西一般冷淡。在那破旧脏乱的小木屋里,她几乎感觉自己就象那地上被随手丢弃不用的碗筷一般不值钱。心里再次沉了下去,她几乎是要大骂自己的不争气了。汪筱沁呀汪筱沁,你到底再乱想些什么?他可是你应该恨的人,为什么听到他要离开,你还要如此激动呢?你不过是个可怕丑陋的画皮,人家凭什么重视你?你啊,怎么就一点出息都没有呢!垂了头,听着自己不停的骂自己,心里竟是酸苦一片的。满满的恨,一下子宛如找不到出口一般憋在了喉咙,未了就听见自己虚弱难听的声音道:“役鬼是不是真的很不重要?”

他闻言一挑眉,淡然道:“当然。”

她几乎是自嘲的笑了,对啊,早该料到的回答。可未等她对自己有什么怜悯的时候,就听见他那冷的几乎没调的声音道:“役鬼对我来说不重要,可我也只能签一次契约。若你死了,对我也是不小的麻烦。所以,我走之后,你好自为之吧。”

她一怔,缓缓抬头,就见得他透明的虚拟影象慢慢的开始消散。未及她干渴的不象话的喉咙里出任何声音,那影象就已经裂成碎片一片片的消散。而半空中却依旧响着青荷那独有的冷然声音。

“对了,那月夜思的毒,我只能压制住一点。你若不想死,就离那个下毒与你的人越远越好。”

直到那声音慢慢消隐,在那个破旧的小木屋里,一个小小的骷髅如脱线木偶一般呆滞木然。她有些痴傻的意识到,或许,在这个世界里唯一会叫自己汪筱沁的男子,再也不会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

他的离开让她仿佛陡然失去了些什么一般,兀自痴愣不已。直到左臂骨头上的役鬼契约忽然银光大现,她才如梦醒一般呆然的看去。银光之中已经没有那个白衣身影的冷俊模样,只是模糊的光影纠结。而伴随着这一切,一种陌生的机械般硬质的声音直接传入了她浑噩的意识。

“恶女阿潍,志阳村头号恶霸。仗其兄在县衙为师爷,为非做歹,不积德行。逼死同村民妇三人,使其家破人亡者六户,更恶行,将自己的亲生老母亲抛于户外不理不踩,直到活活饿死之。生性□,与数个男人欢好,此木屋本是她母亲的房间,被她用来与那些人行苟且之事。你的任务,就是找到那些民妇的家人,补偿他们的家人,并代其受过;找到那些家破人亡的破落户,补偿之;那些粗鄙奸夫,就直接带着他们去县衙认罪,当其兄面自,而后自尽赎罪。”

听完这些,她仍是有些不知所以。虽然明白这个世界上她的任务便是吃掉这些恶女,并代其赎罪,可是她不知为何,第一次想问自己,这样做有什么意义?那些恶女不是应该自己承受自己所带来的恶果吗?为何要自己这个画皮来替他们承受呢?而那陌生的机械化声音仿佛知道她的想法一般,言道:“你吃掉恶女代其赎罪,是为你自己积阴德,是助你提高修为的方式。而那些恶女被你吃掉之后,是要下十八层地府,尝进自己在人世做的恶果,永不得超生。她已经来了,你该去做任务了。”还未等汪筱沁有任何惊讶的反应,那声音就已经随着银色的光芒嗖的从意识里消失了。

此后,小屋外渐渐传来女子尖细的说话声还有与男子低窃私语的浪荡笑声。汪筱沁还没来得及往旁边一躲,就听见那女子尖细异常的声音道:“死冤家,你先别进来,被你家那婆娘看见又是我的麻烦。等着,一会给你信儿来~”破旧的木门就已经随着那尖细的话一把推开。汪筱沁四下看了看,窄小的地方连躲藏的东西都没有,顿有些六神无主。而正在她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那女子就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她的愣神。

窗外等候的男人似乎听见,小声的敲着门问道:“阿潍,怎么啦?”而房间内,一个身着天青色麻布衣服的丰满女子,正对着一具白骨惊恐不已。听见男子的唤,她拼命的捂了嘴巴,半天才道:“没……没事,老鼠而已……”

而汪筱沁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吓了一跳,这女子并不如当初秦卿初凝那般细腻如水,丰满而丰姿绰约,几乎包揽了成熟女子所有的媚态。阿潍颤抖着音节道:“你是哪个婆娘来找我了?告诉你……老娘……我生前能把你们弄死……到你们死了,老娘也照样不怕你……你听到没?!”颤抖的音节完全有些歇斯底里的意味,一双丹凤眼挑着狠毒的光芒。

汪筱沁终于明白过来,原来这个叫阿潍的女子,把自己当成了她逼死的女子吧。听到她的威胁,汪筱沁突然想起一句话来,鬼也怕恶人。不过,一抹笑意拢在了嘴角。碰见我这专吃恶女的女鬼,你却是只有死路一跳。而未等她自己的意识有些反应,骨头身体就已经本能的扑了上去,那阿潍临死之前狠毒的眼神却只能让汪筱沁本能的画皮意识更添噬血的酣畅。

比以前两次娴熟了许多,这次的惨剧并未有很长时间。依旧是有些麻木的被本能的画皮反应操纵着去吃血肉,而后熟练的扒下人皮。她已经学会在这种时候就闭上眼睛,不去看也不去管,只让自己自画皮的本能去完成这些就好。她要做的,不过是将画皮铺开,而后画上属于自己的颜色。

可是,当那张鲜血淋漓的人皮铺于地上的时候,她再次做难。这破旧的木屋里,连个象样的落脚地都没有,别说纸笔颜料了。正在她捧了那鲜血模糊的人皮犯难的时候,那个机械化的声音再次伴随着役鬼契约响起:“主人已经帮你提高了一点修为,你现在的修为已经可以不用人间颜料也能画皮了。你只要想一下画皮需要的东西,你手里就会出现该有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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