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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画、安洛

她已有些明白,在这深不见底的旋涡之中,自己唯一的能抓住的木板,就是机会。

见得汪筱沁呆呆的喝了药,那小玉便唤得另外三个小婢进来请安收拾,待到一切妥当之后。那小玉便垂了身子,低头呆板的说起话来。

这便是寒瑟安排的修养内容,就是让小玉这个宫女每天教会自己这个宫中的一切,应该是所谓的唤醒记忆吧。可是,那小玉说的所有内容之中,包括了帝君寒瑟是谁,她自己又处与何位,还有那些繁复的规矩,却惟独不会提起一丝一毫关于忻菱泱以前的只字片语。汪筱沁有些迷茫,若他真心想唤醒忻菱泱记忆,为何只说这些呆板固执的成文,却丝毫不带有一点忻菱泱身边的事物。除非,他根本就不想忻菱泱有以前的记忆,而是只想将忻菱泱塑造成他心目中的样子。而对于一个帝王来说,他曾经忌惮不已的人,最完美的结局,便是成为他的棋子。她突然想起他临走之前的话来“失忆么?你到是轻松。不过,倒也挺适合你的结局”,原来,心头不由的一凛,这男子暴虐的下面,竟是如此细密的心机。对于这种人而言,她真的有机可乘吗?

她不禁有些无助而迷茫的抬起眸子,盈盈之间,刚巧得撞上小玉微斜的目光。那目光见得她呆滞的模样,却也丝毫不闪不躲,似乎完全不怕得她的样子,依旧是呆板如斯的道:“陛下是娘娘的夫君,被先帝赐与名号寒瑟,而您,是当朝国母,忻菱泱……”待得小玉刚想换口气,接着说下一会更多甬长呆板的文字来,却突地停住了。

她半张了有些厚重的乌色嘴唇,有些痴愣的看着面前那倾国倾城的女子。那女子清澈一笑,澄静如傍晚的天空一般的眸里,绵延的天真与无邪让她这呆板的小小宫女都禁不住痴愣。

绝色女子宛如呓语一般,喃喃的吐出:“寒瑟。”那声轻唤似乎开启了女子什么思绪一般,就见得她本是有些痴状的笑,缓而变成欢快的莺笑。银铃一般欢娱的响起,那笑声竟似天然琉璃一般晶莹剔透,无暇的声质让小玉不禁回过神来。

“娘娘,您是不是想起什么了?”她小心的抬头问道。

汪筱沁终于回过神来,欢快的笑容里露出两颗娇小的虎牙,让小玉突然想起,原来她权倾朝野的主子,不过也才是个十五岁的孩子。

她的主子终似如孩子一般欢娱的站起,双手背在双后转眸道:“寒瑟,寒瑟,寒瑟。”宛如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一样不停的说着,直到她几乎有些喘不上气来,而后才回头对小玉道:“寒瑟是谁?我好想看看他是谁。“

“吾主……她,似乎想起来什么东西了。说想见您……您看?”一个微胖的宫女,站在金凰屏风的阴影里,对着站在书案前,提笔练字的高大男子低语。

那男子一身堇色皇装,衬着平淡的眉目,似温而明的模样。忽听了那宫女的话,未抬眼,只是完美的一个收笔,上好的帛纸上晕开一个干脆凌然的尾墨,利落之如剑芒。

“是么,朕知道了。既然如此,你就继续按朕的意思,好好给那女人灌输点对朕有用的东西。洗去她所有记忆的话,呵呵,玉总管,朕自然亏待不了你。”他直起身,平淡的眉目在一瞬间染上了浓郁的黑沉气息,宛如那落纸的墨,尽数被他收进了眼里,漆黑的只见凌人的气势,却丝毫无任何感情存在。

屏风阴影里的宫女默默点了点头,便不着痕迹的退了下去。只剩那男子,站在书桌前,看着那书法,寂静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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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对粉色的蝶衾精细的勾勒着她若扶藤一般妖娆的身段,玉瑾细致的贴身而合,及细白的颈上曼延出一条玲珑的曲线,恰好将女子一头未经任何修饰的黑色长挡去一个楚楚的弧度。腰间精细的婉着一条鹅黄色流苏素带,穿过蝶衾萦绕在玉色桃裙之中。若波浪一般素然而幽雅的裙褶,在长长的金色石阶上若牡丹一般灼灼绽放。只是一个背影,便让那些在她身后小心服侍她的宫女就痴艳不已。

她已经一动未动的坐在庭前一个多时辰了,似一个低头半睡的小女孩一般,她抱着自己的膝盖蜷缩在金色的石阶之上。任凭宫娥怎么劝,她都是始终置若罔闻。直到出了中宫的小玉女管①回来,她们这些下六②宫娥才敢小心的出了一口长气。果然,小玉女管一见得此种情形,顿时皱了呆板浓重的眉,将这几个宫娥唤到一边小声的问话。

“娘娘这是怎么了?”小玉问道。

其中一个眉目有些清丽的小宫峨缩了脖子,小心道:“女管大人,自打晌午您出了中宫,娘娘就突地说想要来庭下看花,任着我们怎么劝,娘娘都自个不理,我们也没得着数,就只能在这里侯着,等女管大人回来。”

小玉有些薄怒,冷了声音道:“你们是了痴啊还是得了癫病?娘娘刚愈了身子不久,你们就犯这疏忽?!若是娘娘惹了风寒嫌了旧疾,看你们有几只脑袋!”

而在那坐了一个时辰左右的女子,似乎听见这边的纷扰一般,盈盈的楚了眸子,探出尖细的下巴转眼看来。回头一见得小玉,顿露出孩子一般欣喜的表情,站起身扑打一下身上的灰尘,若一个孩童一般扑了扑手上的灰渍,而后才露出小小的牙齿对着小玉明媚一笑:“你回来了啊。”

小玉一见得她如此动作,顿时就怒眼瞪了那几个宫蛾一眼,转身碎步疾走到她的面前,低眉顺目道:“娘娘,外面风渗,您还是回宫吧。”

汪筱沁淡笑,转眼之间的清澈流落一地。

“对了,你说你叫什么?”

“回娘娘的话,小玉。”

“小玉啊,我是在看花呢。你看这花,怎么都是枯的?”汪筱沁心觉失望,口气都有些低迷沉重。实在不愿意呆在那金碧辉煌的皇宫之中,总觉得那铺天盖地的眩目金色宛如贴在身上一般压的她喘不上气来。于是便趁了小玉出中宫之时,来到了庭前,看那所谓的苍澜城百花。却没想得,这满园浮华奢靡的雕玉花圃之中,竟只剩下满园的枯枝败叶,满目及处,只有枯黄殆绿,见不得一丝红艳的颜色。

小玉依旧是呆板至及,低头木讷的答到:“回娘娘的话,娘娘先前厌花,见不得花粉俗气,沾染过次恙疾。至那以后,中宫就不种得花了。”

汪筱沁拧了拧眉心,有些失望的哦了一声,正要转身回去,却听得小玉接着说道:“娘娘,您若是想看,小玉现下让他们去植点来。现下,到是有许多花开的正福着。”

汪筱沁眉心一喜,嘴角弯了菱角的弧度,回头道:“真的?我却觉得这里好冷清。要是开满了花,便是不那么冷清了吧。”

小玉道:“那小玉现在就去办。不知娘娘想要什么花?”

汪筱沁一怔,回头道:“不知道啊,这里有什么花?我能去看看吗?”

然而,就是这句普通的问话,却惹得小玉猛的一抬头,紧紧的盯着汪筱沁的双眼道:“娘娘,您不能出去。”

被小玉那呆板若死水一般的浑浊眼神给吓到,汪筱沁不自觉的缩了一下,而后才有些反应过来一般木木的点了点头,随即就懵懵的被小玉给带回了宫里。

进了殿内,小玉服侍着汪筱沁喝下药之后,才若初如以前一般的呆板声音道:“娘娘,我去见过陛下身边的宁公公了,也将娘娘的心思告诉了他,他说自会为娘娘通报给陛下。”

汪筱沁哦了一声,心知这中间的传话十有八九到不了寒瑟的耳中。没有多说什么,汪筱沁扶了额,听着小玉那呆板的声音若死人一般平静的重复着四天以来从未间断的叙述。

心里愈加烦乱,汪筱沁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小玉那呆若木鸡的话语。

“小玉,我不能出去的话,你能帮我个忙么?”

小玉沉静的说道:“奴婢不敢,娘娘要奴婢做什么,奴婢自然万死不辞。”

汪筱沁有些失笑,回而笑着说:“小玉,你能给我找一套画具来么?”

小玉听得,第一次露出有些不解的表情,抬头问道:“画具?”

“就是做画的纸笔颜料。”汪筱沁耐心的解释道。

小玉低头哦了一声,道:“娘娘先前并不爱画,中宫并未备得这些东西。奴婢现下去让人上慈安房③拿,也刚巧去为娘娘取些花苗。”说完,就碎步离开。

汪筱沁点点头,自己也没得多话,便又托了下巴兀自起痴来。

中宫的下人手脚很快,不大会,就给汪筱沁拿来她需的东西。画具很快就被小玉手下的几个下六宫娥送了上来,用细金雕花的玉圃盒子细致的装奁在一起。若不是汪筱沁接过打开之后见得里面精致的画具,当真是以为那是富贵女子家用的梳妆盒。而后,还未等汪筱沁有什么反应,那些宫女又抬上几个精雕细琢的盒子来,做工都是相当考究,单只看外表,就已经顿露皇家的奢靡与浮华。汪筱沁不由得一声叹,不知怎地,突然想起一句诗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小玉当然不知道汪筱沁的心思,只知主子自打病愈以来,便是性情大变,察到主子一声叹,立刻就大声的对一边的宫女道:“让你们去慈安房拿上好的画具给年娘娘来,你们怎地这么愚贱,连这点小活都干不起?还是那慈安房故意拿咱未央宫的人摆什么路子?”一旁的小宫女听得这话,顿时惊吓的手脚也不利索了,扑通扑通的跪在了汪筱沁面前道:“娘娘恕罪,奴婢这就去换更好的来……”还未说完,汪筱沁就有些无奈的揉了揉眉心,站起来将她们一一扶起,而后道:“我不是怪你们啊,只是没见过这么好的东西有些惊讶罢了。”

做完这些,浑然不知那些被自己扶起的宫女们都吓的脸色已经苍白的如一张单薄的纸一般,不停颤抖着。有的胆小,已经开始忍不住吓的哭出来。还没等汪筱沁明白过怎么回事,那些宫女就已经再次扑通的跪了下去,拼命的磕头道:“娘娘,饶了奴婢们吧,奴婢们真知道错了,不要杀奴婢啊!”看着地上那几个痛哭流涕的小宫女,汪筱沁终于第一次有些明白为什么江落鸿会说这个皇后是恶女了。就看得这些被吓成如斯的宫女,汪筱沁就有些省得这个女子的毒辣心肠。

于是她也只能干干的站着,坐也不是,扶也不是,最后还是小玉解了围道:“死奴才,还不赶快给娘娘谢恩,要不是娘娘心好,你们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的!”说完,那几个小宫女也是赶忙扑天抢地的跪了谢恩,之后便是瑟缩着快步退了下去。

汪筱沁看了看一瞬间安静下来的宫殿,心里突然莫名的涌起无以复加的疲惫感。连普通的说话与动作,都要好好思量许多才能做下决定,这难道就是自己拼了命也要变成的人类吗?她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的目的,那金碧辉煌的宫殿,一边奢靡浮华的画具,还有自己身上若天女一般精致玲珑华贵的衣物,一种难以名状的动摇不由的浮上了心头。难道,这就是这天下女子不惜一切也要得到的权力?可这权力,却让她这个事外人感觉不到一丝做为凡人的欢娱。这样的活着,对她这个没有野心的小女子而言,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然而,她轻轻的回眸,淡然的有些出神的眼波若浮烟一般滑过那些奢靡的物件,终究落在自己如葱一般的细指上。对于已早已陷入此境的自己,这场疲惫的生命,还是只能继续下去,哪怕是一场永远也醒不来的噩梦。

而正在她自己痴愣的时候,一旁屏息凝神的小玉却突地脸色一变,转身看向了背后繁复的帏帐。

随着她的视线,浓重的纱幔遮挡的光线之中,终是出现了许多人影绰绰,而后便是一声尖细的太监声音道:“安洛娘娘特来与皇后娘娘请安!”高昂的一声唤,使得汪筱沁猛的惊过了神,而后未等得她明白那话的意思,女子流莺一般浮华妖娆的嗓音隔了那么厚的帏帐清越响起:“皇后姐姐,安洛听说娘娘身子有恙,心下甚是着急。总想着过来,却又怕扰了娘娘,这不,听说娘娘派了人去慈安房拿花苗,妹妹我特意从洛水宫给娘娘拿来一些稀罕的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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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去重重帷帐,汪筱沁看不清那前呼后拥的安洛娘娘是如何模样,只是听那娇脆的几乎要滴下水来的声音,心里就已然对安洛娘娘的美丽猜出了几分。然而,待得有伶俐的宫女掀开帷帐之后,汪筱沁才明白,什么叫人如其声。

若烟一般的青丝绾了蝉鬓,略带松质的垂在额边,蓬松而慵懒,而其中经过刻意修饰的盘凤叠钗的修饰,萦绕着不可侵犯的高贵优雅。有些呈细长的瓜子脸,上挑了单凤眼,被上好的绯丹妆奁过一层清晰的羽边,将她那上挑的眉眼描绘的更是媚态十足。柳丝一般细长的眉,贴着浓重的黛妆,映衬着脸颊两边挑染过珍珠沫的胭脂,颜色冲突过大之下,却是艳丽灼人,而无一丝脂粉过浓的气息。有些微垂的浓红嘴角,楚了一挑出落的笑容,更是显得活泼。

细致的观察之下,汪筱沁才有些明白为什么如此经过艳丽别致的打扮之下,这女子却无一点俗媚气息。因为她绝对有值得如此打扮的资本与本钱——皮肤。在穿过层层翻覆宫墙落下的班驳阳光,随着女子幽雅的步伐,打在她的皮肤之上,竟是如水一般泛起层层的雾气,那比玉还要美上几分的肌肤颜色,在阳光的雕琢之下,竟是透明如水晶一般泛着清凉的光芒。

而且,整个人是笼罩在蓝色的色泽变化之中,一袭天蓝色宝瓶叠裙,上接乳色勾银帛衣,衔接着海国珍珠链扣,斜在线口的位置,温雅的垂下两条银色锻珠如意带。瑶裢幽幽的挽在腰间,结了繁复的宫结样式,高贵的垂在裙摆之上,随着独特的斜式剪裁的叠裙,更显庄重却又不失别致。裙边是镂空的水波一般纹路,虽无得半丝风过,却依旧让人觉得灵动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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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管①:一等宫女,相当与妃嫔的贴身使女,只有上等妃嫔才拥有的婢女,权力比较高。在妃嫔的宫中,地位仅次于妃嫔。

下六②:二等宫女,隶属女管之下,是负责妃嫔的生活日杂。若妃嫔等级不高,则相当于妃嫔的贴身侍女。

慈安房③:宫里负责管理物品流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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