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9.九久归衣

九岁以前的宫九是个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孩子, 他的父亲是手握兵权的太平王, 他的母亲美丽温柔。

不同于其他宗室王爷三妻四妾，宫九的父亲身边没有其他姬妾，唯有母亲一人。父母恩爱，作为太平王唯一的儿子，宫九一出生就被请封了世子。

严父慈母, 那时候的宫九是人人都称羡的太平王府小世子。他记得小时候每次进宫赴宴, 就是他的皇太子堂弟都是极为羡慕他的。

先帝为太子，小皇帝还连太子都不是的时候，他们的皇祖父不喜先帝连带也不喜欢彼时不过王府庶子的小皇帝。小皇帝的生母李太后一直到皇祖父驾崩, 先帝登基，母凭子贵封了贵妃。

与李太后同样出生卑微的宫九母妃, 却是一入王府就是王妃，还备受王爷宠爱。李太后教导太子严格, 宫九却是父母疼爱的小世子。

太子五岁读书，宫九因母亲宠爱，七岁才启蒙。太子已经开始学会人情世故的时候，宫九却犹如普通人家受宠的小孩无异。所以，那个时候的太子无异是羡慕宫九的快乐的。

可是宫九没有想到他所以的幸福都在一夜之间消失无踪了。

那日，他跑到母亲的房间, 藏在柜子里想要和母亲玩耍，没想到母亲迟迟没有回来, 他便坐在柜子里不知不觉睡着了。

待他醒来, 却听到父亲和母亲的说话声, 还有母亲的哭声。宫九不知道他们在吵什么，偷偷的将柜子打开一条缝，却看到了终生难忘的一幕。

父亲的佩剑刺入了母亲的胸口，而他的手正抓着剑身。宫九看到母亲的嘴唇动了动，似乎在叫自己，最后什么声音都没有出就死了。宫九死死的捂着自己的嘴巴，才没有哭出来。

他不懂，父亲不是最爱他和母亲吗？为什么？为什么他的父亲却亲手杀了他的母亲？

宫九不敢让父亲知道他看到了这一切，他想要是父亲现了会不会想杀了母亲一样杀了他？他不敢想，仿佛一夜之间所以的东西都变了。

王府很快对外宣布王妃得疾病去世，宫九也病了，他吓坏了。

等他的病好了没多久，皇帝突然亲自赐婚，父王又有了新的王妃。他的母亲死了，这么快又有另外一个女人占据了他母亲的身份地位。宫九的心中充满了恨意，他恨他的父亲，更恨占了他母亲位子的女人。他想是不是父亲想要娶新王妃，所以杀死了他的母妃。

每次他都要用刀子在身上划下一道道伤痕，才能让自己忍耐下去。用一种近乎自残的方式，宫九克制这自己没有“以卵击石”的去报仇。

可是，他幼小的心灵也一点点被仇恨吞噬。他想要为母亲报仇，他要太平王和他一样痛苦，他想新王妃死的比他的母亲更惨。

在看到父亲杀死母妃的那一刻，宫九再也不愿意叫他一声父王，而只是太平王——他此生想要对付的敌人。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自称他母亲师兄的男人出现了。这个人自然就是太平王妃的神秘师兄吴明。

宫九暗中拜了吴明为师，决议为报仇积蓄力量。很快，先帝亡故，年幼的太子登基。北境不稳，太平王便去了北境镇守。

在吴明的帮助下，宫九用替身骗过新王妃，前往无名岛。他与吴明谋划了十几年，计划谋夺皇位，彻底的打击他的父王，为他母妃报仇。

可是，宫九没想到最后却被人指出所谓报仇彻头彻尾都是吴明在利用他。

母妃是自杀的，而逼得母妃自杀以保他们父子的人就是吴明。把仇人当恩人，宫九不知道这十多年他做了什么，又有什么意义。他的人生好像从灰白变成了完成的黑暗。

宫九浑浑噩噩地被太平王带回了王府，令他奇怪的是，皇帝竟然没有急着召见他。在王府被软禁了一个月，宫九才被太平王亲自领着去了皇宫。

在南书房，宫九见到了那个年轻的皇帝。

他与皇帝是堂兄弟却只在幼时见过几次而已，论年龄皇帝比宫九还要小几岁，但是站在一起看起来，皇帝却更像兄长。

看到皇帝，宫九心中倒是有一点佩服这位堂弟。明知道他之前在谋划什么，也知道他的武功高强，却在没有点穴，没有下药的情况下，屏退左右单独见他。

宫九当然知道这里还有其他暗卫，可若是宫九要动手，以他的武功和跟皇帝的距离，只怕就是剑神西门吹雪都未必来得及相救。

皇帝微笑着看着宫九道：“你在府中一个月，可曾想明白了？”

“想明白又如何，没有想明白又如何？”宫九反问道。

“没有想明白就回府继续闭门思过，想明白了，朕这里有件事要交给你做。”

宫九不由诧异地看了一眼皇帝：“你不杀我，还要用我？只是你拼什么这么自信我会帮你做事？”

“朕不杀你是因为你有一个好父亲。你那个愚蠢的计划既然已经胎死腹中，看在太平王叔的面子上，朕可以赦免你。”皇帝道，“至于为什么朕还敢用你，又自信你会愿意做这件事，却在简单不过了！”

“哦？”

“你姓朱，既然学了这么一身本事也不该浪费，不是吗？”

“我为什么要帮你做事？”

“你以为害死王妃的人是太平王叔，尚且谋划十几年想要报仇。如今仇人不是你父王，难道你反而要放弃报仇吗？”

“可是，吴明不是已经死了吗？”

“吴明虽然死，可是吴明背后的人却还活的好好的。我想你不会愿意这些害死你母妃的人继续逍遥快活吧？”

宫九紧紧地捏着拳头，有些气愤。

他不忿，因为皇帝说的正是他心中所想。十多年的仇恨，岂是说放下就能放下。就算他承认了父王没有杀死他的母亲，可是他母亲的死总要有人承担他的恨意。

皇帝将朝廷关于东瀛的所有资料交给了宫九，另外又给了他一枚令牌和一道圣旨。凭借着这枚令牌和圣旨，宫九能够调动沿海的水师。大明的水师虽然还很弱，却也是一支军队。

宫九有些不甘心道：“难道，你就不怕我——”

“小九办完了这件事，就会明白当皇帝和你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皇帝道，“对了，那位叶姑娘还在京城，我想小九离开京城前一定会很想去拜访一下，对吗？”

宫九带着皇帝给他的东西，愤愤地离开了皇宫。他讨厌皇帝，讨厌他那种好像知道自己会如他所愿的自信。

可是比起讨厌的皇帝，宫九还是更想给他母妃报仇。吴明虽然死了，却不足以抵消他这些年失去的。

宫九没有回府去见太平王，恨了这么多年，就算知道是一场误会，宫九还是没有办法立即放下往事，和太平王父慈子孝。或许，也是因为心中对误会父王有所愧疚，宫九更不愿去见他。

离开京城前，宫九偷偷去看了叶小依，却没有如皇帝说的那样拜访。宫九站在远处看着叶小依和她的师兄说笑，心情也平静了些许。

他还记得西湖畔的那个明媚春日，第一次遇到叶小依。那个时候，他觉得这个女孩子真是非常有趣。宫九其实很少接近外人，无名岛的人敬他也怕他。

可是叶小依不会，她生气的时候是那样鲜活。宫九一直以为自己喜欢母妃那样温柔娴静的女子，可是再次遇到叶小依的时候，却现竟然不是。

在名剑大会的时候，宫九总是喜欢招惹叶小依，看着她生气的跳脚。可是慢慢的宫九觉得有什么东西变了。

无名岛失败，他一夕之间变成了阶下囚。叶兰歌兄妹二人相助押送他进京，那个时候宫九好怕，好怕在叶小依眼中看到怜悯。

可是叶小依没有！她依旧是那副气冲冲的样子，就算与他说话，也是为太平王抱不平。

宫九一开始是庆幸，然后却又有些失落。

对于这个鲜活的女孩子，宫九始终不清楚自己的心思。

宫九带着皇帝的密旨和令牌在皇帝密使的陪同下悄无声息的去了无名岛。用令牌和圣旨调度围困无名岛的水师，宫九亲自上岛将岛上的人收归己用。

无名岛虽然是吴明一手创立，可是无名岛上的人却并不知道吴明的来历。宫九作为岛主的弟子，很容易招安了岛上的高手。然后带着这些高手，以无名岛五据点，去了东瀛。

因为上官丹凤曾经提及东瀛贵金属矿丰富，皇帝给宫九的资料上也提及了。宫九本就挺喜欢钱，东瀛武士为祸大明沿岸，宫九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宫九到东瀛时，东瀛还在内战中，却有了统一之势。宫九便借力打力，大力扶持那些弱势的大名和领主。一时之间东瀛的统一进程被延缓，统一派的一些实权人物先后遭到暗杀。

宫九趁乱占据了不少矿山，短短五年，就从东瀛带回了大量金银铜。按照皇帝与宫九的约定，宫九将八成的所得交给皇帝。宫九是个极为守信诺的人，他既然答应了皇帝就绝不会从中捣鬼。

彼时，大明因为征战国库空虚，加上小冰河世纪到来，天灾增加。因为宫九带回来的这些金银，国库再次充实。

而这些年，因为沿海倭寇打击颇有成效，海禁也开始局部开放。花家出面联合了许多大商人组建船队南下。用滞销的瓷器、布料从物产丰富的南洋带回来许多粮食，缓解了朝廷的压力。

时隔五年，宫九再回到大明，令人将东西送回京城，却没有亲自去见皇帝，也没有去见太平王，而是独自去了杭州。

春光三月，望着阳光下的金衣少女，宫九突然明白了他那位堂弟的意思。

与其困在那个四四方方的紫禁城，还不如仗剑江湖。当然，若是有一个心慕的女孩子同行，那就更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