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芒种抢收
钱雪死活缠着齐兽医, 不顾他铁青的脸色,硬是拿到了可打三天的消炎针剂。她思考一下, 把针剂交到刘支书手上, “让高爷爷每天给大牛牛打针,大牛牛就会好啦。”
“好, 让他给大牛牛每天打针。”
一直板着脸的刘支书终于露了笑, 说话也和蔼起来。
孟向东就怕最后消炎不到位,损了母牛,见事情解决了,终于松了口气。
众人帮着那位大叔一起给牛栏里垫了厚厚干草, 把个窝弄得舒舒服服才陆续离开。
齐兽医自有刘支书、刘蒙等人去送,高玉蝉带着孟向东和钱雪默默离开了。
这么一耽搁, 已到了半下晌, 原想帮着他去收菜, 也不成了。
“回吧,回吧, 家里该担心了。”高玉蝉跟他们挥着手,一脚轻一脚重地往学校后山走去。
老人花白的头被风吹得轻轻扬起,清瘦的背影怎么看都能感受到一种坚强不屈的执拗, 就算他倒下了, 估计也是挺直的。
“真是个倔老头。”钱雪笑。
“有本事的人都这样。”孟向东应。
“哎哟,我头疼, 向东哥, 你背我回去吧。”
刚才激动了半天, 此时才觉出脑袋昏沉来,钱雪撒娇,扶额转到他背后。
孟向东无奈而笑,蹲下,把她背了起来,往村外走去。
钱雪高兴,少年的肩膀还不算宽厚,可她这样趴着,却觉得很安心。
她双手环住他脖颈,说道:“你的书包还在学校呢。”
“没事,不会有人偷的。”孟向东应道。
“向东哥,你说我跟高爷爷学医术,怎样?”钱雪侧着脑袋,笑微微在他耳边说道。
“学医术很好,医生是很受人尊敬的,特别是一个好医生。”孟向东耳朵动了下,答道。
“你说做了医生,是不是就不愁饭吃了。”钱雪再问。
“再过几年,上头就会下达文件,在农村培养一批赤脚医生,到时你做赤脚医生,等积累了经验,以后就可以当大医院的医生了。”孟向东道,“还可以当军医,那更受人尊敬了。”
“好,那我就学医吧。”
一个少年背着一个女娃,缓步走在山间小道上,三言两语就定下了女娃将来要走的路,小风儿轻轻吹着,金子般明亮的夕阳把余晖洒到俩人身上,身畔一个重叠的影儿拖得老长,晃晃悠悠,不紧不慢。
钱雪脑门被砸破,很是让钱家人心疼担忧了一下,钱根兴更是说要去山洼村讨个说法,被钱忠良劝下了。钱雪吃着闵大妮喂来的粗面疙瘩汤,心头喜滋滋的。
大宝睡在她身旁,掰着小脚丫子啃脚指头,啃得口水直流。
美美睡了一觉,到了第二日,还未起床,就听得院子里传来说笑声。
“大妮,这两张工业券是特意给你家的。这次棉毛衣销售得很好,出了力的人家都分到四五斤粮票,大伙很满意。还有两张工业券不知道怎么分,我就说,也别为难了,全给钱家吧,感谢他家不藏私,起了这个活动。”
汪国英笑道。
“那怎么好意思,不成,不成,这工业券还是队里拿着吧。”闵大妮推辞道。
“就两张,也派不上大用场,还是给你家好,大伙都商量过了,一致同意的。曹芳,你说是不是?”汪国英再道。
“忠良婶子,你就拿着吧,汪主任跟黄支书,还有大伙一起商量过了,大伙都说给你家。”曹芳清脆的话语声透过窗户传了进来,带着年轻人的朝气和她特有的泼辣爽朗感。
钱雪很喜欢这个曹芳,飞快穿好衣服,跑出屋子,“汪主任好,曹芳姐好,有没有吃早饭了,我去后院摘两根黄瓜给你们吃。”
“不用了,不用了。”两人忙婉拒。
钱雪已腾腾跑进后院,选了两根大黄瓜,清洗干净塞到两人手里,“吃吧,吃吧,今年雨水不多,黄瓜长得清甜呢。”
“马上要收麦子,可千万别下雨。”汪国英咬一口黄瓜,赞道,“好吃。”
“要抢收了,虽然累些,可心里欢喜呢。”闵大妮笑道。
“是啊,新麦子磨的粉,烧面疙瘩汤实在太香了。”曹芳道,“阿雪,学校里也该放假了吧,到时要帮着家里烧饭了。”
“烧饭,没问题,我会用灶头了。”钱雪一挥手,豪气道。
“你个丫头,咋会用灶头了,尽说大话。”闵大妮摸摸她脑袋,宠溺道。
“我看我爸烧,看都看会了。”钱雪笑道。
老天爷真是不经念叨,刚说着不要下雨,过了晌午,轰隆隆一声雷,乌云密布,瓢泼大雨说来就来。
在田地忙活的村民一窝蜂跑了回来,全身被雨淋得湿透,连日的暑气也被一齐带走了,冷得人打个哆嗦。
大雨倾盆,茅草屋内也滴滴答答下起小雨来,钱雪惊呆了,忙拿着盆盆罐罐放到炕上接水。
外头下大雨,里头下小雨,简直让人想疯。
钱家几人却是习以为常,钱根兴拿着铲子,披着老旧的蓑衣,淡定去屋前屋后清理排水沟。
积聚在院内的雨水,打着旋儿,从墙角流了出去。
大雨直下了三个多小时,到傍晚时分终于停了,一轮彩虹挂在天际,人们的心情也如彩虹般绚烂起来。
两张工业券,不换暖水瓶,不换大铁锅,一定要换两张大油布,往屋顶上一盖,再也不会漏雨了。
钱雪强烈表达了她的愿望,钱家商议通过,请着汪主任去县里开会时,让她帮忙带回了两张大油布。
这年代,货物质量杠杠的,一张大油布揭开,都能盖满钱雪家的小院了,细密厚实,一点水都不透,虽说要遮屋顶,可钱雪还是没舍得,细细卷了,收在屋里。
在家歇了两三天,钱雪又去上学了。
每天上完课她都要去看一看大黄牛和小牛犊,随着它俩的康复,她额头上的伤也被高玉蝉给养好了。
伤口结了疤,带着丝丝痒意。
其间还有件小事,周蕾老师正式邀请她加入歌唱小组,被她给拒绝了。
一是周老师的水平还不如她,说实话除了玩根本学不到什么,二是那天的那场闹剧,让她对周老师的人品不大满意。
一个怕事、没有决断力的老师,当不起她人生的导师。
当然,她话说的很婉转,“周老师,我想以学习为主,唱歌不是我的兴趣。”
周老师有些愕然,“你唱得那么好,学下去完全可以成为歌唱家。”
“谢谢周老师,我还是不学了。”
“那真是太可惜了。”周老师垮了脸,有些不大高兴,看着钱雪,好像她辜负了她的心血一样。
“要是有活动,我也会参加的。”钱雪笑了笑,道。
“噢,那以后有活动,我喊你参加,你可不能拒绝。”周老师满意笑了。
“好。”钱雪笑盈盈应了。
人总不能脱离集体,该参加的活动她还是会参加的。
芒种节气,亦稼亦穑。
太阳正当午,田间沟渠、金黄麦穗稍头,热气蒸腾出一股轻烟般的雾霭,年轻的壮劳力弯着腰身在田地里收割麦子,后背被烈日灼烤,汗水一滴滴落进泥土,顾不得喊累,只想多收一点。
收割过麦穗的田地又飞快放水,赶着耕田插秧,种上秋季稻。
学校里早早放了农忙假,连老师们都跟着下田抢农活了。
村里的娃子们,三两一群,五六岁的小娃也不落下,从清晨第一缕晨曦干到傍晚最后一丝霞光落下,也能捡上五六斤的麦穗。
也就这个季节,全家才舍得吃上一顿白面馒头、疙瘩汤。
那撒了盐花的面疙瘩入了喉,就如同顺滑的丝绸在少女肌肤上流过,没有一丝阻碍地滑进了肚里,要是再切进几个辣椒沫子,那股清香鲜辣,简直绝了。
钱雪捡了一天麦穗的苦累,在这一碗面疙瘩汤里全得了回报。
她把面疙瘩吃完,汤喝掉,把碗给添干净了,舒心地打个饱嗝。半年来粗粮野菜窝头混着,终于深刻体会到了细粮的美好。
收麦如救火,龙口把粮夺。这是爷爷嘴里的农谚。
轰隆隆一声惊雷,打得人魂飞魄散。黄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了下来,砸在麦杆上,砸在饱满的麦穗上,使它低了头,折了腰。
苍天啊,你还给不给人活路。
钱雪刚弯腰捡起一根麦穗,就被大雨浇湿头面。她茫然四顾,没有慌乱奔跑躲雨的人们,只有再弯下的腰身,加速的收割动作,更快了一倍的挑担腿脚。
怎么办!
油布!两张大油布!正好可以用上!
钱雪转身飞跑起来,雨雾茫茫,白花花一片水汽,迎头而来一人,险些跟她撞上。
“阿雪,小心点跑,别摔了。”来人一把扶住她小身体,喊着说道。
钱雪一抬头,正是孟玉坤,她一把抓住他的手,急急喊道:“玉坤叔,我家有两张大油布,可以支到打谷场上,脱下的麦粒不能湿了。”
“两张大油布!”孟玉坤惊喜道,“太好了,快快,我跟你去拿。”
他正跑回来挑麦捆,此时也顾不上了,一把夹起钱雪,就往钱家飞跑而去。
钱忠良在家带着大宝,烧水烧饭。以往每到这时节,也是他最最难熬的时候,看着老爹和媳妇在田里奔忙,一个农忙季下来皮都晒脱了好几层,可他没有一丝办法,他下地就是拖累别人。
也是这些天,他往往很晚睡下,很早醒来,没日没夜编织筐篓,这样,他才觉得他还有一些些的用处。
可今年,有了大宝,大宝好像拯救了他,在家看护大宝,也是一项重要的工作。
钱忠良淡定多了。
大雨下来,他坐在门内,忧心地皱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