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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4
后半夜。
国师清完刺客,因惦着和顾柔的约定,没有再搜索追击萧书生,直朝城里赶来;然而他折了坐骑,轻功行至城郊三里处才寻得驿馆换马,那驿馆的屯兵被半夜叫起身,还老大不耐烦,国师将腰牌一亮,吓得他瞌睡醒了大半,这才火速挑了一匹驿馆里的好马交给他。
迟到这般久,大抵是坏事了,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国师心急如焚地骑马赶至洛河河畔,远远地只见月光下的河水如一条银缎,桥上有个单薄伫立的身影,不是顾柔又是谁?
她竟在此等了三个多时辰了。
距离有些远,国师看不清顾柔脸上表情,只是夜风从吹动着她的裙衫,侧影看起来分外孤独和憔悴。
他心蓦地一痛,不欲马蹄惊着她,连忙下来,把马匹拴在河岸边的柳树树干上,快步走上长桥。
一步一步,朝着他为之心爱心疼的小姑娘走去。
他每走一步,皆觉周遭的景物疾速向后退去,淡化、模糊,眼里唯一可见的,只有她那扶着桥栏默然呆立的清丽侧影。
他感到胸腔中低低燃烧着一股隐痛,或许是因为刚刚在和刺客的搏杀过程中受了一点伤,又或许是满腔的心绪为她而牵动,她眼里的一分愁绪投射在他眼中,十倍百倍地搅扰着他,使得他也为她忧愁起来。
这对于他而言,真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他走到她跟前,停下,月光拉出他长长的倒影:“小柔。”
顾柔听到声音,眼睛终于动了一动,然后是整个身体,从冷风中僵硬地回转过身。
她妩媚的大眼睛里,惊愕一闪即逝。
随即,是她满眼的泪光。
顾柔颤抖着嘴唇:“为什么?”
国师又向前一步,他高大的个子把她头顶的月光遮住了,他微微俯下身,清秀优雅的眸子漆黑如墨,满含不可言说的细腻情致:“本座来了。”
顾柔愕然咬住唇,眼泪在眶里转悠:“为什么,为什么是你来了?”
“是本座来了。”
她茫然一瞬,抽泣了两下,被他突然伸出手,一把拉入怀中。
令人窒息的漫长拥抱。
她怔怔地僵立着,听见他胸腔深沉律.动的心跳,夜风逆向而吹,她清晰地闻到他衣袍上淡雅熏香味,混合着他独有的男子体香,以及一股微淡的汗味和血腥味,交杂在一起……这味道她曾经贴身接触过,莫名地使人着魔,让她既感恐惧,又感迷茫。
他俯着身,白皙修长的大手轻轻捧起她的小脸,温柔重复:“是本座来了。”
顾柔的眼泪瞬间滚落,喃喃自语:“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他没有来。”
国师微微一顿,沉声问:“如果本座就是你要等的人。”
他黑沉沉的眸子如碧玺一般吸着她,她的心像是吊在悬崖上,溺在深渊里。
她并非因为恨他,而是因为怕他。
她还有一丝神志在,挣扎着推拒他,试图脱离他的掌控。
可是下一刻,国师却捧起她的脸,深深地凝眸望着她,他不言不语,却胜似千言万语,深邃的眼睛死死地擒住她,不容丝毫放下。
月光轻晃,目光相接,她一看到他那双饱含深情的眼睛,瞬间似有所悟。
她觉得窒息,长长地吸气,胸口起伏。
被他眼光擒获的那一刻,她就明白,自己的心彻底乱了!
她如梦初醒,一把推开了国师,大口喘息,摇头:“不,你不是我要等的人。”
国师目光灼灼,紧锁住她:“本座未同你开玩笑,本座便是你要等的人。”
这怎么可能?她拼命摇头:“不,不可能。”
老妖怪要来,早就来了,何至于她之前呼唤这么久,他到此刻连一句心声都未传来?
——她并不晓得,国师受了伤,又兼快马赶路,一路上风声呼啸,他内心早已昏眩,只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许多声音便就此错过了。
“小姑娘……”
“别这么叫我!”顾柔近乎爆地冲他:“别叫我,求求你!”
她推开他,一转身冲下了长桥。
顾柔一路狂奔,没有方向。
夜漆黑一片,前路茫茫,耳边风声呼啸。
她不晓得该如何面对已经生的一切,漫无目的地跑了出来,也不晓得停在什么地方,东方的天空露出的鱼肚白,前面的道路上站了两个路人。
她擦了擦泪水,放缓脚步绕过去,却被两人夹道一拦,封住去路。
观此二人身形步伐,颇具武者气态,顾柔心头一紧,戒备地向后疾退,却不料对方出手更快。一人闪出跃过她头顶封住去路,另一人在前方掠阵,顾柔被双双包夹;其中一个高瘦枯槁的男人出手一点,击中她身上一处穴位,她登时僵硬。
萧书生曾经在山崖上打过顾柔一掌,但是当时顾柔背对着他,没有看见面容,姑而认不得他,只是在心里狐疑,为何这个中年男人看着自己的眼神,既冷漠,又厌恶。
除了萧书生,舒明雁也在打量着顾柔,他刚刚在萧书生的协助下死里逃生,他脸上又画下一道崭新结的刀疤,眼神阴霾似鬼魅。突然间,他现旁边的萧书生正以一种无比狠厉的眼神盯着顾柔,右手五指拢聚成爪形,悄悄移到顾柔背后。
舒明雁一掌拍却萧书生的手,把顾柔扯到身侧:“你干什么?”
萧书生冷冷道:“她是顾之问的女儿。”
舒明雁大怒,拦在他身前,厉声警告:“萧竹吟,这女人我留她有用,没你插手的份。”
顾柔听知这高瘦男人是萧书生,想起国师说过他是肖秋雨的儿子,以及肖家和自家的恩怨,心里一怵,暗叫不好,怕是要遭殃。
萧书生收起戾气,双手交叉,面无表情退向一旁。
顾柔稍松一口气,忽奇这二人之间的位份关系,暗中观察起来。
舒明雁那天在葫芦巷国师的宅子里见过顾柔一面,也看见国师追着她出门的情景。他晓得国师因为身练道家纯阳之功,不得接近女色以泄身,所以,如果能有一个女人能够真正入得他卧房床榻,使他放弃修为精进的机会,必是他眼前特殊的重要之人。
国师毁掉了舒明雁的一切,舒明雁需要一个筹码引出国师复仇。他凭着敏锐的直觉,把宝押在顾柔身上;也因此,他更不容许这个节骨眼上有任何人来破坏。
顾柔被两人用黑布蒙眼,一路拖至马车上,颠簸赶了半个时辰的路,才被扔下车来。
隔着黑布只觉阳光有些刺眼,天应该已经亮了。外面风声呼响,身下是干燥的草地,能闻到桃花杏花的香气,却听不到其他人声,只有鸟鸣,约摸是到了一处野外。
顾柔想起城南的郊外有一处桃林,开满桃花杏花,猜测也许就在这个方位。
舒明雁道:“把她穴道解了。”
萧书生走过来,击中顾柔的穴位,原本解穴无须太大力道,但因为怀着仇恨,他使出的手段痛得她蜷身。舒明雁狠狠瞪了萧书生一眼,走过来,扯开顾柔的眼罩。
光线突然变强,顾柔被刺得头晕眼花,缓缓地看清眼前的两个人来。
舒明雁回头对萧书生道:“你看着她,我去叫人过来。”
顾柔忙叫住他:“这位大哥,请您留步。”
舒明雁和萧书生一同盯向她。
顾柔既然知道萧书生跟自己有仇,同他说什么必然都是没用的了,就干脆不管他,只朝着那舒明雁说话:“这位大哥,我虽然不晓得哪里得罪了您,但您既然将我带来,必然是因为我对您有用。”说罢她朝萧书生看了一眼,怯怯地道:“而我看这位老兄瞧我的眼神可怕得很,万一您走开了,他将我杀了,我岂不是不能为大哥您做奉献了?”
萧书生听得一窒,转头看向舒明雁,惊觉他打量自己的眼神当真有几分狐疑,不由得脸一沉:“舒老大,我连你的命都搭救回来,如今你我合作关系,难道还信不过我?这丫头看似娇弱,实则乃是九尾,你小心着她的道!”
舒明雁脸色阴晴不定,朝萧书生看去。这时,忽然阴阴笑起来:“我当然信得过你……这样罢,你去报信,我来守着这女人。”
顾柔在一边惊讶地道:“原来是离花宫宫主舒老大,小女子自从行走江湖以来,一直听说您的威名,对您十分敬重,想不到今日得见尊严,实乃三生有幸。若是能有什么方面能帮得上舒老大您的,您只管开口,小女子万死莫辞。”
萧书生气得咬牙,他原本虽然不会杀顾柔,但是趁着看守她的时候倒是可以折磨折磨她解解恨,如今却被舒明雁支开,一时地不甘心。
顾柔想起国师说起过,那舒明雁曾是江湖上排行第一的刺客,十年前追杀过毒手药王肖秋雨,既然萧书生是肖秋雨的后代,这两人合该有仇才对,怎么会走在一起?她心念一转,又道:“舒老大,你听他这样说,却没提他同我爹有段仇隙,他这是存心隐瞒于你,想要伺机报复我。若是您走开了,他非杀了我不可,您要是真有差使交给我,就千万不能把我交到他手里。”
萧书生闻言又是一窒。他同顾之言有仇,同舒明雁何尝不是也有仇,只是因为目前他和舒明雁有共同的敌人,要为了当下利益合起来对付国师,这才临时合作,待合作一结束,自然各打各的算盘。被顾柔这样明着一戳破,更是恼怒起来:“舒明雁,你信她的胡说八道?”
他这一踌躇,舒明雁更不悦,他们二人一人负责盯住顾柔,一人负责去叫国师过来,显然要去叫国师的那个人处境更危险,任务更艰巨——他刚刚想都没想就决定自己去了,换到萧书生这里,居然犹犹豫豫惜命起来,他是不是还打着别的算盘?想想十年前,自己曾把他老爹肖秋雨打成重伤,看萧书生这睚眦必报的性情,想必多半也不会在日后放过自己。
舒明雁脸色冷了:“你还不去?”
萧书生暗恨咬牙,转身便走了,心中念念:舒明雁,你如今不过是一条丧家之犬罢了,还真以为你还是离花宫的老大?
萧书生一走,顾柔松了口气,连连给舒明雁拍马顺气:“舒老大不愧是舒老大,您一话,号令江湖谁敢不从。就是不晓得我九尾哪里得罪了离花宫,惹舒老大不开心了,您但管说出来,只要有我九尾能效劳得着的地方,我一定鞍前马后,万死莫辞。”
舒明雁阴冷道:“你以为给我戴高帽子有用么。”他低下头,靠近顾柔,两只空洞洞的眼睛各自被两条刀疤横穿过眼,血痂新结在上面,看着十分地可怖。
顾柔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这条疤,是你男人给我的,”舒明雁惨笑,揪住顾柔的头,“我要百倍千倍地送还给他。你想活命,就看他对你有几分看重了。”
顾柔心里茫然一瞬间:我男人,他说谁?
舒明雁又扯了一下,顾柔被揪得疼痛呲牙,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抢回被舒明雁揪住的长头,抬手的时候,忽然现自己衣服一片血迹。她愣住了。
这血迹已经干涸,不晓得是什么时候沾染上去的。
她想起在洛河长桥上,国师将她拥在怀中的情形——她的衣服刚好接触他的腹部。
心里一抖,难道……那个时候他受伤了?
再看看舒老大,脑海里片段似的闪过种种:离花宫、少年刺客、国师、萧书生、舒老大……
顾柔忽然回过神,明白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