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2章 群众演员的第一天
横都影视城，秋老虎肆虐。
原本应该秋高气爽的十一月份，却让人心底里有一股子燥热无法泄出来，弄得人情绪都有些暴躁。
民国老城区，一个不知名的抗日神剧拍摄现场。
二十多个穿着小鬼子服装（义乌某不知名道具服装厂生产），头戴钢盔（无锡某不知名道具厂生产）的群众演员，正站在那里挨训，个个灰头土脸，满头大汗。
“招你们来，是演小鬼子的，不是让你们来演汉奸的！怎么连这点水平都没有？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越是小剧组，导演脾气越是大，整整十场NG，让负责联系群演的副导演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转过身来，副导演脾气更大，冲着眼前这二十多个群众演员喋喋不休的狂吵了半个钟头……还不见停止，真是不渴……
“导演，俺们都是资深的小鬼子群演专业户了，以前那么多抗日神剧，都是俺们拍的，还有两部在微博上上了热搜的，都有俺们在里面演，没有俺们跟他们演，他们咋可能火呢？”
见副导演有些累了，其中一个来自何南的耿直小伙子，摸着脑袋十分委屈。
“就是啊，导演，那个傻……他非要让俺们凹造型，弄个被大刀捅死的张大嘴巴表情，还要俺们这么多人每一个都不重样的死亡表情，又不露脸，弄这个干嘛？”
“怎么就他屁事多？我们是演员，又不是道具，在这么弄下去，老子罢演了！”
“就为了这一百多块钱，老子在哪个楼梯上都摔下来十回了，每次被捅，我都换个花样滚下来，痛死老子了，他还要怎样？”
“老万，以前这都是你来拍的，怎么现在换了一个毛头小子当导演，这么可劲儿的折腾我们，你也不吭声……”
“就是啊……”
当群众演员也是有脾气的，趁着秃头老万歇口气喝水的档儿，二十多个资深小鬼子群众演员，七嘴八舌的叫起苦来。
“都给我闭嘴！”
秃头老万一口气喝干两瓶矿泉水，嘴里还在咽水，就吼道：“你们知道个屁？这个戏就是人家老爹投的，也不求能卖出去，纯粹是为了当儿子的过把导演瘾！”
“老子以前拍的好好的，那么多神镜头都是老子的创意，可你们那个在电视上看到老子的名字了？徒手撕鬼子，裤裆藏地雷，飞石打飞机……”
“要不是老子最近缺钱，谁愿意跟着这么个傻吊瞎折腾？”
“大家都忍一忍，都是跟着我老万拍抗日神剧燥起来的，卖老万个面子，咱们是演员，要对自己有高要求，不管导演提多么无理取闹的要求，只要咱们想办法，都能解决！”
在秃头老万的卖可怜作用下，这帮‘小鬼子’总算是静了下来。
“刚刚那一场戏，七个镜头，咱也不是一个都没过，其中一个镜头不是过了嘛，对了，当时是哪个想到那个办法的，抽刀转身三百六十度大旋转死亡，这是个很好的创意！”
突然间，老万想到了什么，眼睛炯炯有神道。
“哎呦，谁他妈踹我？”
一直躲在人堆里，试图多喘口气歇一歇的唐年，很快被推了出来，站在了最前面。
刚刚不知道是谁踹了他，腿上还有些疼，他龇牙咧嘴的回头看，却见一个个都是低头贼笑，看不出来是哪个下的阴手。
“呵呵，你叫啥？”
“唐年！”
“啊，我想起来了，你是老刘推荐过来的，还跟着他手上的那个黄粱演艺坊签了协议，难怪这么有头脑，这么有创意……年轻人，你很不错，我很看好你哟！”
“老万，你这么看好我，那刚刚在现场拍摄时我想到的那个抽刀转身三百六十度大旋转死亡，能不能算作我个人的专属创意……”
“啪！”
秃头老万一巴掌打在唐年的钢盔上，咧了咧嘴，道：“我还没让老刘掏推荐费呢，你这里到好，还想吃独食呢！既然老刘推荐你过来，是想打磨你，那么在这期间，你所有的新创意，都属于集体创作成果，没有弟兄二十几个人的大环境，你能想出来这么厉害的创意？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
“是啊，是啊……哈哈哈……”
唐年瞧着经过几场戏已经厮混熟的一群怀揣演员梦想的年轻人，瞧着他们嘻嘻哈哈的样子，心底有着几丝触动，面上却有些丧气道：“你们开心就好……”
“我可跟你们讲，黄粱演艺坊出身的，那都是很有头脑的演员，既然唐年能够想到那么好的创意来过了那个镜头，大家一起集思广益，肯定能够渡过难关，拍好剩下六个镜头！”
“大家可以想一想，这可是锻炼咱演技的好机会啊，人家要不是有钱任性，这么一遍遍重来，咱怎么有机会实践自己的想法呢？就像唐年那样！”
“来来来，我刚刚叫了两件灌装啤酒，大家解解渴，一起商量商量……”
“总之一句话，你们帮老万我过了这个难关，我接下来三年的时间，只要手里签的是抗日神剧的戏，咱们这些弟兄，那都是第一选择！”
老万趁势鼓劲，二十多个‘小鬼子’总算是恢复了气势。
“唐年，你个蔫了吧唧的货，你脑子好，给俺们分析分析，你是咋想的？”
众人趁势喝酒解乏，一些有上进心的小年轻，便虚心向唐年问道。
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冰镇啤酒，喝着透心凉，心里的燥热散去，唐年神情恍惚了一下，便道：“其实咱们当群演，都是想演戏，那么就得揣摩导演的心思……咱可不是主角，连参演的龙套都算不上，手里当然不可能有剧本，更别说人家导演主动跟咱们说戏讲分镜头……但是，那几个刚从学校出来的科班出身的新人演员，你先不管人家是怎么上位的，是天天晚上找导演卧谈还是怎么地，人家在这个戏里是主角，那么咱们就得随着人家来，这个导演可能平时就喜欢看抗日神剧，那以前拍的人家八CD看腻了，那咱就得换个思路，想一些新花样……”
“可是，咱这个戏，主角都是男的啊！”
刚刚问的那个何南的耿直大小伙儿，一句话，便将唐年怼在那里，人群中更是出了一阵哄笑声。
“其实，男的，晚上也可以找导演卧谈啊，现在这社会，谁没个特殊……呸，正常爱好呢……不要在意这些，我们说回来，我刚刚说到哪里了？”
“哈哈哈哈……”
人群中，传出了更大的爆笑声，因为刚刚的耿直小伙子，还是一脸模糊，一下子就把大家都逗乐了。
唐年摸摸脑袋，无奈道：“我琢磨着，八成以前抗日神剧里的那些惊世骇俗的镜头，人家嫌不过瘾，嫌不够刺激，那么咱这回，干脆都弄一些不合常理的镜头，管他科学不科学呢，只要能上镜头，能抢戏，能露脸，怎么搞都成，只要人家导演点头，你们说，是不是？刀子捅过来，以前你大叫一声，爬到在地上死了，现在你可以吐血三尺远，倒飞出去死掉……以前，人家要求群演不能抢戏，装傻扮蠢就行，咱可以秀一把高智商啊，谁说小鬼子就得先天脑残才最真实？咱们都可以换个角度，对着来，对着干……呃，你们怎么都围过来了！”
不知不觉，一大群人都围了上来，个个手里拿着个啤酒瓶，眼睛贼亮，唬得唐年差点咬掉酒瓶子。
“哎呀！”
刚刚的耿直小伙，照着自己的脑门拍了一巴掌，恨恨道：“我怎么没想到呢？既然人家开拍时就说，自己要拍一部旷世传奇的抗日神剧，那怎么能按照以前的神剧标准来呢，我有想法了！”
“我也有想法了，这个想法是我结合武侠片儿想到的……”又一个‘小鬼子’开窍了。
“我也想到了，我保证我这个想法……”又一个家伙眼睛开始闪烁。
“照你这么一说，我的创意如同尿崩一样，哗啦啦的都要流出来了！不行了，我憋不住了……”说完，那家伙就直奔街角偏僻地方，‘哗哗哗’的释放灵感起来。
“哎，当演员，还真是得要脑子啊！”
经唐年这么一提醒，众人的思路都被扩散了，一顿酒喝完，大家好都想出了不少绝赞的创意，有一些听得老万这个资深抗日神剧副导演都拍着大腿连连称赞。
“走，咱们杀回去！这回，咱们玩一把大的，弄个抗日第一神剧出来！”
等众人歇得差不多了，秃头老万一挥手，二十多个‘小鬼子’嘻嘻哈哈跟着他，前往拍摄现场去。
……
某古装雷人电视剧组，拍摄现场。
唐年挤在一大堆换装完毕的群演里，听着一个肥头大耳的副导演在说注意事项。
“你们可都给我注意了，待会儿，要拍一个富家少爷纵马街头，搅得天翻地覆的镜头，这可是一场大戏，你们都给我打起精神，谁敢破坏道具，我扣谁的钱！别以为这一百块好挣，觉得辛苦的，可以去二期扩建那里搬砖，保证让你舒畅！都给我听好了，你你你，你们几个，待会儿要将摊位上的包子扔得高高的，这样镜头里……”
很快，肥头大耳的副导演说完了，见众人不吭声，满意的离去。
“妈的，这么抠门的副导演，这就是个穷逼剧组！中午的盒饭，连个青菜都看不到，跟管后勤的反映，人家直接给拿出了一瓶豆瓣酱！”
“哎，我也是醉了，我这是跟了第二个星期了，上个星期有一场室内戏，在一个仿古代的院子里，那主角演吃霸王餐的戏码，我有个认识的哥们，多踩碎了一个道具盘子，还被扣了十块钱，他当场就不干了，找群头结算了这个戏的钱，直接罢演了……”
“那你怎么还要过来演？”
“我不是听说，这个新人剧组，要来大明星客串吗？其实我还有另一个身份，我真正的身份，是一名伟大的……”
“各单位注意，开拍了，群众演员就位！”
忽然间，喇叭里传来了副导演的声音，诸多群众演员一哄而散，只留下刚刚那个话最多的楞在那里，嘴巴一张一合，道：“其实我是个狗仔记者……妈的，倒是听老子说完！”
说吧，他也赶紧跑去拍摄现场。
唐年站在街道的一边，守着个水果摊，一身乡下农民进城贩卖自家水果的造型，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一点注意镜头的念想都没有。
这其实是唐年结束《孟姜女》戏份，正式踏足群众演员的第一天，但唐年却很快适应了残酷的现实。
早上因为老刘的介绍，他进入了一个抗日神剧的剧组，跟着一个追求过把瘾的煤二代瞎折腾了一上午，总算是奉上了吊炸天的神镜头创意。
上午十点，结束了在神剧里的戏份，他跟着另外一个剧组，在里面扮起了死尸。
下午一点，唐年跟着一个剧组，充当了半个小时，NG了十六条的古装进城门的镜头里的一个守城士兵，后期可能完全虚焦处理的那种。
眼下这个群演的戏，是唐年踏足群众演员的第一天，接下来的第七个戏。
不得不说，横都影视城真是大，他兜兜转转了七个戏，愣是没有在里面碰到之前一起演戏的群演，甚至早上混的最熟的那些专业资深‘小鬼子’群演，更是一个都没见到。
真心不清楚，这里面到底是怎么调节的，他们那几个群头，是如何合理搭配这么多群众演员，让每个人基本上每天都有活干，都能吃着饭……
“开始！”
一声打板的声音，惊醒了唐年，只见一个骑着高头大马（其实是阉割的公马）家伙从城门一闪而出，他神情嚣张，他面目狰狞，他肆意大笑……
“哎呀！”
突然间，公马一个尥蹶子，富家公子便从马背上狠狠地摔了下来，惨叫了几声，整个人在地上滚了几圈，到了唐年的水果摊前。
一时间，唐年愣住了。
这是临时更改后的新剧情？怎么不提前跟群演说？
这……他该如何反应？按照副导演之前的安排，将水果摊掀翻，表现角色的嚣张？还是说，自己随机应变，出几声惊恐的叫声，更能抢……不，更有镜头感染力？
还是……不对，这家伙鼻子里都流血了，难不成真是意外？
“还愣着干什么，医护呢，赶紧都给我上去看看！来人，给我打110……要是真摔出了大毛病，你们都给我滚蛋，知不知道这个戏，可是人亲叔投拍的……”
导演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脸色都吓得苍白，手足无措的在那里大吼大叫，而身后的副导演，额头擦汗，赶紧指挥工作人员上前……
……
晚上七点，唐年早早吃过饭，蹲在一个路口，和五六十个群演，一并等着新活的到来。
七点过后，天气凉爽，很多剧组都行喜欢在这个点，临时到街头找群众演员，将白天拖延的进度赶紧补上来。一句话，炎热天气，晚上是赶戏的大好时间。
就在这个时候，一辆汽车缓缓驶到十字路口，在众人的注视下，一个看着是某个剧组副导演的人，宽脸，个子不高，穿着短袖，带着帽子从车里走了出来。
“咳咳，《清明上河图》剧组需要群众演员三十名……”
“哄！”没等这个人说完，五六十个群演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导演，你看我行吗，我可是资深古装演员，装死技术一流！“
“导演，你看我，我可是参与了十二个古装剧组的真男人！”
“导演，导演，导演……“
“导演……”
宽脸副导演被吓了一跳，退了两步后，醒悟到自己可是拿着选人权的，便底气十足道：“你不行，太瘦！你也不行，太胖！你个子太高！你头都没有……”
很快，副导演挑好了人选，带着三十多个群众演员往自家剧组那里去。
直至一行人远去，唐年这才转过身来，他神情一愣，因为老陈竟然站在那里。
嗯，老陈最终还是没有离去，在老刘等人的劝说他，他暂时妥协，成了黄粱演艺坊的席律师。
其实也就他一个专业律师，老刘他们自然想老陈留下。
因为老陈退出了股份，所以众人商定，每个人演戏的酬劳的百分之五，算作老陈的薪资，每个月不低于六千，如果年底老陈执意要离去，那就好聚好散，不再挽留。
彻底清闲了下来的老陈，便有了更多思考的时间，每日忙完老宋等人和剧组签署的协议，便在影视城转悠起来。
来这里多年，地方很是熟悉，可真要是离开了，还是有些舍不得。
“小唐，这头一天当群众演员，什么感受啊？”
走近了，老陈笑着问道。
“感觉……心里很不踏实……这么当群众演员，其实永远看不到上面，就像有一堵无形的墙，堵死了大部分群演往上爬的路！”
一天下来，唐年也有些累了，但他思考的也更多。
整天像群众演员这般，看起来像是演了好多戏，可这些戏那个会在电视上出现呢？就算是出现，他们也只是背景，永远不会被人记住，然后一天天过去，直至离开这里……
永远都不会有出头之日，因为那些机会早就被带资筹建剧组的上层人给占据了。
“呵呵，你明白这一点，挺好！我一直跟你说，你太幸运了，刚入行，便能当主角，还是大导演的戏，那么多的实力演员跟你对戏，机缘巧合其实就是命！”
说起这些，老陈眼里还是有一丝不甘心。
“机会不是永远都有，我现在就不知道，我的下一次机会在哪里？当群演也好，其实我自己明白，自己的演技有很大缺陷，并不是每个角色都能演好的。就像我下午有一个戏，简简单单的扮个死尸，因为和武指设计的死亡方式有偏差，把握不到剑穿过右肩，身体如何摔在地上，NG了三次，最终被换掉……”
说起这个，唐年确实有些不甘心，但他的怪梦异能，也不是万能的，也不会给他任何提示。
尔唯有一个晚上一个晚上的怪梦，让他有些苦不堪言。
“机会？其实你应该能切实感受到，那些机会，早就在你看到之前，被上头的人给拦截了下来，他们相互交换着彼此需要的东西，把控着整个演艺圈子，没有背景的草根新人，是无法出头的。你现在因为张导，出现了意外，但能否真正的成长起来，那得看你今后能不能把握住每一次机会，能不能让自己的基础积累的更加雄厚……”
“我明白！所以，我更要从群众演员开始！”唐年握拳。
“其实，你大可以再等几个月，等《孟姜女》上映之后，你自然有更多的机会啊！”老陈安慰道。
“不！你应该清楚，我是抢了那个肖艺涛的戏，他那么有背景，自然不会让我这般轻松的就过去了，《孟姜女》上映没有人注意到我也就算了，可是万一有人注意到我，那么他一定会掐断我所有的路！那么，我该如何冲破这股阻力呢，我有哪些可以帮助到我的资源呢？答案其实就在眼前，这么多的群众演员，每个人都有一个伟大的演员梦，如果我能从最基础的群众演员里脱颖而出，让他们都知道这里有一个唐年，那么我将岿然不动，能够战胜任何阻碍！”
“如果不能呢？”
“没有这个如果！”
面对老陈的动摇和信心不足，唐年语气坚决道，如果连这个难关自己都过不去，那么自己真的该考虑，重操旧业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