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老祖今天还在失忆
“喂,起床了!”
一大早,格雷就被人吼醒。
迷迷糊糊地睁眼,视线中,一个模样清秀的女孩正挤着眉头瞪着他。
“真是搞不懂,族长大人居然给你安排这么好的待遇,我看你也不像宗家的哪位公子哥啊……”
格雷朦胧中思索道:原来只是个不要紧的小丫头。
于是他顺势又阖上了眼,翻过身,把被子抱得更紧了。
“喂!你听不见我说话么?”
“……”
四周安静了一会儿,就在他差不多又要睡着的时候,一道惊雷炸在耳边:“你!给老子起——床——!!!”
一只小手猛地拽住他的领口,像拎小鸡儿似的,把他给从床上拎了起来,那声音又迎面吼道:“起来!把你这身病号服换了,族长大人叫你下楼去用早餐!”
他被这一声震得头晕眼花,眼冒金星。心里迷糊地想道:小小年纪气势这么强,将来定然战斗力惊人,后生可畏啊,后生可畏。
格雷睁开眼,微笑道:“早安。”
女孩盯着他面上的笑容,完全愣住了。
然后格雷就像个没事人一样地下床洗漱,换了一件干净的白衬衫,态度良好地跟着她一起出门,下楼。毕竟能活着就挺好的,他心放得很宽。
这是他第一次离开房间,这个龙族公馆倒真是大,他跟着女孩走了几道楼梯和走廊,全是相似的装修和摆设,若不是他一直在默记这里的格局,否则压根分不清东南西北。
走在前面的女孩皱了下眉,下意识地回头:“你在看什么?”
他收回视线,对这小丫头的敏锐略吃了一惊,面上平静地道:“没有,我什么也没看。”
女孩杏眼眯起,把他从头到脚扫视了一圈,冷冷道:“少给我东张西望!这里可是龙族的地盘,老老实实地跟着我走,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这口气和动作看着倒有些似曾相识。
格雷想了想,对了,和昨天见的那位女族长倒是颇为神似,但模仿得再像,毕竟还是个孩子。
孩子嘛,没什么可计较的。
这丫头看上去至多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下巴尖尖的小脸上嵌着一双清澈的杏眼,提溜地观察四周的动静,反应机敏,倒是棵不错的苗子。他心中赞许,面上不由带了几分笑意。
女孩忽一皱眉:“你笑什么!”
格雷微笑:“为什么不能笑?”
“一路上鬼鬼祟祟的,现在又跟在后面偷笑,一看就不像什么好人!”女孩故作老成地皱起眉头,“你走到我前面去,免得老在后面做小动作。”
格雷笑笑,依她走到前面。
女孩走在他后面,心情大好,这下格雷看不见她,她也不用再装作一副老成的模样,蹦蹦跳跳地跟在格雷身后,一会儿凑过去嗅了嗅鼻,嘀咕道:“也难怪族长要把你留下,你的气味嘛……有点像龙族,又有点不像,却又说不清是哪里不对劲……”
格雷茫然地转身:“什么气味?”他只能闻到自己身上刺鼻的药水味,因为他满房间都是这个味儿。
“嗅觉这么迟钝,肯定是个冒牌货!”女孩狐疑地凑了过来。
格雷往后退去:“你要干什么?”
“再让我闻闻——”
“唉,你住手!”
“这气味太可疑了,你怕不是用了伪装剂吧!”女孩死死抓住格雷的胳膊,两人拉拉扯扯,一直从楼上拉扯到楼下。
这时旁边插来一道震惊的声音:“你们,你们两在干什么!”
抬头看去,是昨天那个圆脸男,格雷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孩子胡闹,你帮我一下。”
“哦、好好。”圆脸男连忙反应过来,跑过来把由希拉到一边:“由希大人,之前族长叮嘱你的话都忘了么?举止要淑女,别这么鲁莽。”
由希不悦地白了他一眼:“我对他什么态度,关你什么事!”
格雷理了理衣服,总算松了口气,抬眸笑道:“你叫由希?”
由希哼了一声:“就凭你也能直呼我名讳?我可是安吉莉亚大人的亲侄女,宗家直系,在这龙族的地盘上,你得叫我一声大人!”
圆脸男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由希、由希大人,我跟你讲……你这个态度……不行的……不能这样啊!”
格雷没生气,小孩子而已嘛,他笑了笑道:“大人。”
由希噗嗤一声乐了,把刚刚的事情忘得干干净净:“不错不错,我就喜欢听话的家伙,不像某些人废话一大堆。走吧,别让族长大人久等了!”
格雷点头嗯了一声,却没有急于跟上。而是踱步到圆脸男的面前,压低了嗓音道:“我知道,昨天你们在食物里下了药。”
那声音柔缓,低沉悦耳,还带着几许懒散的笑意。但圆脸男却听得心惊肉跳,怎么办!怎么办!他都知道了!他是怎么知道的!
格雷意味深沉地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上扬,“我就随便那么一猜,看来是真的了。”接着便与他擦肩而过。
圆脸男如遭一记晴天霹雳,呆呆站在原地,刚才生了什么!生了什么!?
格雷与由希走到一楼的餐厅前,两名男仆帮他们拉开门,里头摆着一道精心布置的长桌,安吉莉亚坐在主位上,低头看着报纸。
“族长大人!”由希见了安吉莉亚,立即露出了孩子气的笑容,一蹦一跳地跑过去,紧贴着安吉莉亚坐在她右手边,“早上好。”
“嗯,早安,”安吉莉亚放下手中的报纸,抬头看向门口站着格雷:“坐吧,我叫你来是一起用餐的,没让你站在旁边看着。”
旁边的一名男仆对格雷做了一个请的姿态。他将四周审视了一圈,才谨慎地落座。
之后女仆便开始上菜,一碟一碟地端上前菜、主食和甜点,菜品很精致。
席间由希一直偷瞄着格雷,期许着这家伙或许会在用餐礼仪上露出马脚。可没想到这家伙的礼仪简直无可挑剔,餐巾优雅地垂落在腿上,坐姿端正,握着银器餐具的手修长白皙,像玉石般透着莹莹的微光,就好像油画中走出来的上世纪贵族。
她默默吞了口唾沫,对比一下,乖乖地收敛了自己的吃相。
安吉莉亚也朝格雷那边看了一眼,这个男人吃饭的模样的确优雅,但实际上,他并没有真的“用餐”,只是将把盘中的食物切割成了像是动过的样子。
她端起咖啡抿了一口,不露痕迹地微微勾起嘴角。
一顿饭吃得格外清静,谁也没说话,席间连刀叉和餐碟接触的声音也听不到。
吃完饭,安吉莉亚便离开去处理事务了。等她走了,格雷才放松了紧绷的神经,微笑地看着由希:“小由希,你其实不用这么克制自己不出声音,不嚼就往下咽,我都怕你噎死自己。”
由希抬头怒视着他,两只腮帮子微鼓。
“你想嚼就嚼呗,我就当什么都没听见。”
由希的面颊不自然地涨红,她超凶地瞪了格雷一眼,忽然背过身去,飞快地嚼完了嘴里的花生米,由于速度太快,呛得她止不住咳嗽了起来。
格雷轻笑出声,过去帮她拍了拍背。
由希一把拍开他的手:“你走开,少假惺惺地示好。”
格雷道:“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由希眉头微拢,小声道:“我也不知道。但是族长说了,任何情形下都不能轻敌,我哪儿知道你是不是来龙族混吃混喝的骗子,又或者是不是混进公馆的间谍。”
格雷想了想,俯下身,认真地道:“也难怪你担心是间谍,昨天我听医生说,之前这里好像生了一场大战。”
由希凝眉道:“别说之前了,现在的时局也不见得稳定。”
“年纪这么小,知道的挺清楚啊。难不成平时也在帮安吉莉亚的忙?”
由希眉梢骤然一扬,高声道:“我刚说什么来着,你一看像就不像好人!问这个干什么,是不是想刺探军情?”
“好好好,我换个话题就是了。”格雷顿了顿,低声问,“话说起来……以前你们遇到的骗子都是怎么处理的?”
“还能怎么办,按照黎曼的法律是绞死。”由希说得极为轻巧,“不过呢,看着我俩的交情份上,我可以考虑帮你换成枪决,留个全尸怎么样?”
“…………”我谢谢您全家。
“诶——你怎么走了啊?我,我开玩笑呢。”
格雷一个人坐到外面沙上陷入了思考。
自从他醒来以后,大脑就一片空白,偶尔他也能回忆起一些模糊的画面,例如摆满药剂的房间,穿着裙子的女孩……但每当他努力去回忆的时候,却又瞬间毫无头绪。他不清楚自己是谁,也就无法分辨这个龙族到底是敌是友。
门口有人礼节性敲了敲门槛:“格雷先生,族长大人让你去一趟书房。”
格雷循声看过去,门口站着的黑衣男他没见过,但缩在后面的正是他早上遇见的圆脸男,圆脸男对上他的视线,有些尴尬地嘿嘿一笑。
格雷眉峰微动:“她叫我去干什么?”
黑衣男正色道:“抱歉,族长并没有告知我是什么事情,还麻烦您跟我来一趟。”话音刚落,圆脸男从他背后冒出个头:“没什么事,你千万别误会,就是聊聊天。”
格雷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他早上说的那些话,已经传到安吉莉亚耳朵里了。
他倒不是如何讨厌安吉莉亚,至少目前他俩的关系还是井水不犯河水。只不过这个女人的气场实在太强了,与她在一起,总有一种被人压一头的感觉。
后来他和由希熟了以后,由希说,这种感觉实属正常。兽人族天生可以辨别族中强者的气息,从而更有效率地筛选出领袖。龙族作为兽人的一支,也是如此。
安吉莉亚自幼便拥有王气,龙族人在她面前会不自觉地产生崇敬、服从的心理,但格雷就是个特例,他天生不会屈服于任何人,所以遇到一个实力超群的对手时,他最先感受到的不是对强者的敬畏。
——而是威胁。
他跟着黑衣男走到二楼的办公室,黑衣男敲了敲门,道:“大人,人带来了。”
里头传来安吉莉亚淡淡的一声“嗯”,然后黑衣男推开门,欠身做了个请的姿势:“格雷先生,请。”
走进室内,光线比外面暗了不少,房间的两面全都是高高的书架,堆满各种书籍,书架的通道尽头是安吉莉亚的办公桌。
格雷在办公桌前十米外停下脚步:“您找我?”
安吉莉亚坐在一面黑色的仪器后面,手里敲打着一块机械板,闻声抬头瞥了他一眼:“嗯,你现在在旁边坐着吧,等我五分钟。”
很多天之后,格雷才知道那个仪器叫电脑,此刻他把疑问埋在了心底,没有多问。
他挑了个角落里沙坐下来,茶几上摆着一本极厚的书,有两块砖头叠起来那么厚,封面上写了几个烫金的大字。那几个字符他好像认得,又好像不认得,连蒙带猜,大概是“圣经”之类的意思。
几乎等了半个小时,安吉莉亚还在工作,键盘声敲个不停,像是已经忘记了格雷的存在。
格雷等得无聊,便把面前的这本书翻开了一页。
随后他却微微蹙起了眉头,书页上密密麻麻的单词看着无比陌生,他只勉强认得几个词,还是靠猜的,连续连翻了十几页下去,不认识,全都不认识。
书页被他翻得哗哗直响,这时,背后突然来了句:“你在读什么?”
他动作一僵,把手里的书合上了。
安吉莉亚走到他面前,扫了一眼书名,随口问了句:“看懂了?”
格雷皱眉不语,按理说,东龙族这样的大宗族出身的后辈不应该不识字,而他不识字的这一点要是被安吉莉亚知道了,其一会降低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好感,其二,也容易加深疑虑。
顿了顿,他谨慎道:“我头还有些晕,没怎么看懂。”
安吉莉亚一直盯着他的表情,语气不明地嗯了一声:“你大病初醒,确实不该过度用脑。”她把书拿起来,收进了旁边的书架。
接着安吉莉亚从橱柜里取出一样东西,格雷看到那物件后,霎时浑身一震。
——那是一把刀!
他第一反应就是安吉莉亚要下杀手了,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周身的血液瞬间灼热翻滚,眼里也本能地泛起了凶光。
“拔|出来试试。”安吉莉亚淡淡道。
“……什么,”他一下茫然,“让我拔|出来试试?”
安吉莉亚手腕一转,把刀柄对着他,青铜色的雕花刀鞘看上去有些年代了,但露出来的一截刀刃依旧银白,闪着锋利的冷光。
他不明所以地握住刀柄,将弯刀从鞘中拔出,刀刃穿过刀鞘出一声低沉而有力的嗡响,动听至极。
“弯刀是我龙族古老的传统武器,直到现在,也被我族奉为礼器,每一个龙族的后代自幼都要学习如何使刀。”安吉莉亚眉梢压低了几分,像是看好戏一般地悠悠道,“你现在就向我证明,你是龙族一员。”
格雷愣着不动,使刀,要怎么使?
室内的光线朦胧昏暗,安吉莉亚绕着他走了一圈,眼神一直饶有兴趣地盯着他的反应:“不会?”
格雷无奈道:“……我是真不记得了。”
安吉莉亚敛眉不语,静默了片刻,眼底的兴趣也黯然褪去了。她伸出带着黑手套的左手,两指在他腕上点了一下,他只觉手臂一麻,一股气劲就卷走了他手里的弯刀,落在安吉莉亚的掌心转了一圈,干净利落地滑入刀鞘中。
“人的身体是有记忆的,如果你真的学过弯刀,只需稍加提点就能重新学会,明天我让由希教你刀法。”安吉莉亚把刀收了起来,态度比先前更冷淡了,看都没看他一眼,“你可以走了。”
格雷走出办公室,迎着窗外的阳光,觉得活着真好。
冷静下来仔细想一想,他既不识字,不会使刀,八成不是什么龙族人了……绞刑架已经在朝他招着小手了。
他趴在窗口,想得出神。
忽然后来传来一声:“呦呵——”由希从后头拍了一下他的肩,“故作深沉,在想什么呢?”
格雷回过神,轻声道:“哦,是你啊。”
由希见他没什么精神,把戏弄的表情收了起来,认真道:“好啦,我知道你还是个病患。刚医生还特意找我了,叫我照顾照顾你。”
“早上是我态度不好,给你道歉。我又不是不讲理的人,事情没查清楚之前,你也算是公馆的客人。”她拉着格雷走去客厅,抄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这儿有水果和点心,你还可以看会儿电视,就当我给你赔罪了,怎么样?”
格雷怔愣地盯着面前这个光芒变换的黑色方框,转过头,拽住由希的衣角,“这是什么?”
“电视啊。”
“这个呢?”
“遥控器啊。”
格雷陷入了沉默,这些东西他别说见过,连听都没听说过……
这下由希都觉得奇怪了:“你在乡下长大的?”她转念一想,“也对哦,你啥都不记得了,怎么知道自己在哪儿长大的。”
格雷皱起眉头,径直走向前面的一面墙,盯着墙上那个无比可疑的小开关。按一下,灯亮了,再按一下,灯灭了,再按一下,亮了,再按一下,灭了……
由希忙拦住他:“欸欸欸,开关可不是给你玩儿的!”
格雷目光深沉地盯着那个小开关:“这是什么东西?”
“你——不知道?”由希狐疑地盯着他。
“真——不知道?”她盯着格雷一副如临大敌的谨慎模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是灯,这是音响……这打印机,这电话,这咖啡机。”
格雷盯着墙角的插孔,他现这屋里的东西真是样样都可疑,“那又是什么?”
由希乐得想打滚:“你怎么这么可爱,怎么什么都不知道?那是插座,连着魔能源工厂的魔能源。”
“魔能源……?”
“是啊,自从经历了魔法革命以后,法力就可以以能源的形式被共享了,即便不会使用魔法的人,可以享受魔法带来的便利。”
“……”每个词他都懂,怎么连在一起就听不明白了呢。
由希就知道他压根没听懂,没办法,她只能照着小学一年级的课本知识从最入门的教起。“比如说,这屋子里的灯就是光系魔能源在提供能量,空调是风系魔能源在供能,电脑和电话和电系魔能源在供能……”
“只要把电器接上插座,它们就能运转了。魔能源以能源石的方式储存,有特殊的锻造方法,具体的还很深奥,你现在了解个大概就好了。”
格雷被由希教了一下午,依旧还处于技术白痴的阶段,但至少知道大部分电器该怎么用了。
晚上有女仆专门把晚饭送到房间,还有医生配好的药,他都乖乖吃了。他想清楚了,尽量不去招惹安吉莉亚,安吉莉亚若真想取他的命,不过一句命令的事,何必用得着下药这种下作手段。
吃完饭后他把浴缸放满了水,准备舒舒服服地泡个澡。脱了衣服,他才注意到自己的右手腕上有一道重叠的伤疤,伤痕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不像是新伤,摸着很深,而且有多次划开的痕迹。
难不成他还自杀过?
想来这具身体还真是祸不单行,除了手腕上有伤,胸口还有一道更深的疤痕,紧贴着心脏部位,像是被什么利刃划伤。他一开始没怎么注意,以为只是皮外伤,现在脱了上衣才看到。
在他后背同样的位置也有一道类似的伤口,更深,更窄。
这明显是被什么利器贯穿了胸口。
而从伤口的大小看来,那把利器必然是有弧度的,中间宽,顶端尖锐,和安吉莉亚白天给他看的弯刀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