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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备嫁及笄有琐事

郭嘉离开的时候,蔡平送他,趁着无人注意在他耳边偷偷带了句话。郭嘉听罢眼睛一闪,笑点了头才跟蔡平拱手道别。

路上柏舟催马赶到郭嘉旁边问:“先生有见到主母吗?”

郭嘉手执马鞭,眉目一弯:“嗯,见到了。”

柏舟忐忑又好奇:“那……她是什么样的人?待人严厉吗?好相处吗?”

郭嘉闻言转过头,看着暗藏紧张的柏舟不由失笑,想想蔡妩和他聊天内容,挑挑眉半真半假吓唬柏舟:“嗯,你主母是个不能以常理度之的人。”

柏舟心头一紧:别是个难伺候的吧?

郭嘉跟着语气一转,低笑补充:“像兔子,很可爱。”

柏舟翻了个白眼:怎么说话呢?把自己未过门夫人比喻成兔子的,先生你恐怕是古往今来第一人吧?不过要是落你手里,就算主母是兔子精也讨不了好啊。

柏舟很同情蔡妩,心想这姑娘将来到郭府肯定有得受呢。

但被他同情的那位似乎对未来毫无所觉,她正拿着一封信交给蔡平。脸上笑得分外甜美又讨好:“劳烦哥哥,什么时候把这个和管叔父的家书一道送去给管哥哥吧。”

刚还在跟蔡妩说他带话有功的蔡平一下子就傻眼了,张张嘴巴看着眼前的小人儿,只觉头疼无比:阿媚这丫头到底知不知道管休的情况啊?

当年管休离开他就觉得事有蹊跷:怎么会有人大病一场后想到参军?而且城外送行时管家居然一个人也没在。甚至管休离开后,也只在前年春上来了一封报平安的家书,从此就再无音讯。

管休父亲性情倔强要强,管休离开后直接当没生过这个儿子,对他一切都闭口不谈。管休兄嫂倒是记挂着这个兄弟。可弟弟长久无音讯,吉凶未知,只能做最坏的打算——瞒着老父,偷偷给他立下的长生牌位。当然蔡平是不承认这个牌位的,他坚持认为:战场之上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他留意着北方的情况,跟蔡斌一起关注着北方管休的局势。

当然这是瞒着家里人的,尤其是瞒着蔡妩的。

现在隐瞒的后果出来了,他得捏着信,叹气惆怅了:这封信送出,不知道会有什么回复呢。

晚饭时,陈倩说了下午蔡妩跟郭嘉见面的场景,一家人心照不宣,全都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搞得蔡妩脸红耳赤,低头很一阵扒饭猛吃。

王氏边看小女儿边摇头无奈地笑,心里却暗自担忧:还不知道嘉儿那两个妾侍的事阿媚将来要怎么对待。这孩子想法自幼跟别人不同,她如今这么欢喜,若是知道以后有什么过激行为可怎么办?看来,她得好好跟跟她灌输灌输。

晚饭一完,蔡妩就逃也似的离开饭厅,蔡威却丢了筷子紧追上来,拽着她衣角。仰着一张和她七分相似的脸,不说话,眨着双杏核眼笑呵呵看她。

蔡妩叹口气,无奈投降:“说吧,你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蔡威小狐狸般天天牙尖,装模作样冲蔡妩一揖:“弟弟今日偶得一象棋残局,特请二姊前去观棋,二姊可能赏脸?”

蔡妩抬手给了蔡威脑门一下,下巴一扬:“前头带路。”

到蔡威书房时,里面已经坐了两个少年。一个是文进。另一个蔡妩看着有些面善,她隐约记得威儿叫他阿正。至于姓什么、哪里人、家里干嘛的,蔡妩统统不知道。

文进在蔡妩进来时就起身打了招呼。蔡妩笑眯眯地回他:“是阿进要我看棋?”

蔡威一指着棋盘,拍着法正:“是我们俩来推演一遍的。”说着蔡威就坐回桌案前,跟法正一起把上午跟郭嘉下棋的步骤棋路重新演示了一回。

蔡妩开始还满含笑意地在一旁看俩小孩玩乐,后来脸色渐渐凝重,在法正“啪”的一声落子将军后,抬头看向蔡威:“这就是你今天得的棋局?”

蔡威点点头,意有所指地问:“二姊觉得怎么样?”

蔡妩咬着手指看棋盘沉思片刻:“挺好的。”

“然后呢?”

“两边下的都挺好的。就这样。”

蔡威忍不住提示:“二姊你难道没看出点儿什么来?”

蔡妩眨眨眼,纯洁无辜地问:“看出什么来?”

蔡威丧气,头抚着额头对自家不知真糊涂还是假糊涂的姐姐解释:

“这人棋路多诡。二姊,观棋如观人,对着这样的人你以后得留个心眼儿,省的被欺负了。”

蔡妩不接弟弟话茬,笑着点起被将一方的棋子,认真道:“其实我觉得如果下快棋,这边未必没有翻盘的希望。”

法正眼一亮,看向蔡妩,无声询问。

蔡妩被少年那双星星眼看的有些晕,连忙拿着“马”“相”比划解说:

“他再聪明也是第一次摸象棋。以威儿你性子,肯定是给他限时的。那他开盘前不可能有充足时间熟悉规则,只能在下棋过程中控制节奏。要是对手是个下快棋的,他会被打个措手不及。只是执红的一方一味求胜,对敌处处压制,看似占尽先机,实则正中下怀,落入他彀中了。”

说完,蔡妩看向法正,法正正一言不地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蔡妩觉得自己把话说的太重,打击到人少年的积极性了,就轻敲着棋盘补充:“不过一遍就能把思路摸清,并且还能仿着重来一遍,这也不是一般的能耐。”

法正这才抬起头看看蔡妩说:“是妩姐姐谬赞了。”

蔡威冷哼一声,在一旁露着小牙凉凉说:“是我二姊会说话,怕你输棋伤心安慰你。你还真当真?”

法正眼一眯,把刚才棋子往蔡威面前一推,斜睨着蔡威挑衅邀战:“棋盘见真章?”

“切,来就来,谁怕谁?”

蔡妩不明所以,转头看向一脸戒备退到门边的文进,睛里满是疑惑。她小碎步跟上文进:“你怎么出来了?是他们俩有什么问题?平时相处的不好?要打架?”

文进一脸古怪地摇摇头:“不是。他俩关系很好。只是人都有些较真小心眼儿。遇上事,谁也不让谁。就像下棋的这种,一牵扯输赢,就容易没完没了。最后倒霉的总是离他们最近的人。”

蔡妩了然,指指法正随口问道:“这孩子是哪里人?我以前没见过,听口音不像颍川的。”

“阿正是扶风人。父祖都是官家。但他和父亲好像因为某些事闹得不太愉快,自己带着一个管家公来投外祖了。”

“他母亲呢?也不管吗?”

“听阿正说他母亲很早就去世了。现在当家的是他父亲继室。”文进说到此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就是这位填房的母亲,背地里没少让阿正吃苦头。”

蔡妩抿了抿嘴叹口气:有了后妈有后爹,“小白菜”总是不分时代。这么个小孩子被逼的‘离家出走’,看来,那后妈还真不是什么好东西。看这少年也比威儿大不了几岁,孤身投亲,异乡生存,肯定是多有坎坷。以后她还是能照顾就照顾一把吧。

在美几天,官媒就上门送期了,蔡妩成亲时间正式确定,蔡妩也开始投入绣嫁衣大业。王氏则忙活给她灌输各种后宅之道,尤其明里暗里会告诫她一些后院的龌龊。再传授以宅斗技巧,中馈之术,御夫之道,间或夹杂着婆媳相处之密。

蔡妩听了几次,渐渐察觉出不对头了:婆媳相处,后院龌龊什么的还能理解,可她娘怎么说来说去,总会绕到贤惠问题上?原先教她姐的时候她可不是这么说的。

蔡妩本着不懂就要问地精神去问王氏,被王氏瞪着眼睛交代:“那是说你阿姊!你跟她能一样吗?你给我好好记着:对夫婿,你要万事为他想着,知冷知热陪着他,什么都给他操办着,家里弄得井井有条让他离不开你,懂了没?”

蔡妩一边不以为然地点头,一边腹诽:这是找老婆还是找保姆啊?这是嫁夫君还是供祖宗?

“那他要是有了妾侍,我能不让他进门吗?”

王氏“啪”的一下给女儿脑袋拍了一下:“你傻的呀!有妾侍你不让人进门,不是白白把人推到那群人房里去?”

“可是……”

“郭家的那两个如夫人我知道。当年她们进门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放心,那两人全是从府里下人抬起来的。没过明路,说好听是如夫人,难听就是通房。还是当摆设的通房。”王氏目光冷锐,言辞平静跟蔡妩教育:“郭家这么做对你是很看重的。尤其嘉儿那孩子,虽然名声在外头传的乱七八糟,但他至少这一点对得起你。你得记住,就算你对妾侍不满意,也不能在明面上表示出来。”

蔡妩咬着牙,心头还是不舒坦:“那要怎么做?难道让我跟您对姨娘那样对待她们?”她可做不来,就算知道那两个是摆设,也一样看着碍眼。

王氏缓缓地摇摇头,声无起伏:“她们和你姨娘不一样。你姨娘跟我是一起长大,我做主给你阿公纳下的。她是什么样的人,我看的清楚着。所以才敢大胆用,才敢让你阿姊养在我这里,跟你们兄妹一起体面长大。”

蔡妩听到此微微打了个哆嗦。从前她一直觉得自家府里家庭和睦,妻贤妾美看着太美好,容易让人感觉不真实。现在看来,这份美好并不是表面看的那样轻松,它全依赖王氏的精明强干和张姨娘的安分守己。若是这俩人里有一个动了别的心思,走错了道,蔡府肯定是另一番场景。至少她对阿婧就不会那么亲近。

王氏拍拍女儿小手:“所以你得记住娘之前跟你说的话。你是正经的当家夫人,跟她们不可同日而语。你得贤惠,不管是真还是假,至少在旁人眼里,你必须是贤妻。纵然是要落妾侍,也不能无端造事,必须找一个让人信服的理由,明白吗。”

蔡妩被说的一愣一愣,虽还是气闷不平,但这时也得接受状地点了头。至于她心里如何思量就是另一番长话了。

在蔡妩受教育听理论绣嫁衣忙得脚打后脑勺时,来颍阳对账的薛林给她递了一封书信。

蔡妩惊诧地接过后,到书房拆开一看,差点没惊叫出声:居然是郭嘉的手书!他竟然真的记得给她写信了。

杜若一头雾水地看着自家姑娘,瞧着她一会喜悦,一会脸红的表情,好奇难掩:那位姑爷到底有什么能耐,又在信里写了什么内容,怎么只要事情一牵扯到他,自家姑娘就开始不正常呢?

被怀疑的姑爷相当冤枉。

郭嘉真没在信里写啥不得了的事。他只是捡颍川书院的趣事说了些,透露下戏志才和荀彧这些平日里和他交好的人。然后提点下她未来过门时看到他这群哥们儿应该怎么应对。内容当真是要多纯洁有多纯洁,要多坦荡有多坦荡。

但是这架不住蔡妩的散回路,尤其想到她要给他回信,更是脸红润润,粉扑扑。“杜若,你说我该回什么?回我今天听的怎么对付他妾侍行吗?”

杜若浑身一抖:姑娘,你嘴里要对付的可也是姑爷的女人!你打算这么大喇喇告诉他?你到底在想什么?

蔡妩自嘲地挑挑眉,然后铺开绢纸笑眯眯道:“当然不能这么回。我还是自己琢磨怎么来吧。”蔡妩冷静了半天,才用很克制地语气写了自己酿酒的事,顺口提起桂花糕有软糯可口,容易克化,病中人食用可缓秋燥的事。写完顺手还抄了一张桂花糕点的制作方。这才封好信,让薛林给带回去。

之后一直到她出嫁前,她都跟郭嘉保持书信往来。话题一直很干净,大多是她从哪个典籍上看了哪个典故,联想到了某个小故事。然后会把这个故事说于郭嘉,或者她在某天酿了新酒,做了新菜式,也会在信里略提一下,然后把菜式方法抄一份送往郭府。蔡妩也不知道郭嘉到底看不看的上这些东西,但就目前来说,这聊天方式最安全,也最自然。

蔡妩觉得这样日子过的也算舒服。

过年的时候,她被一件事小小刺激了下。法正,那位少语执拗又机灵叛逆的少年,在被她多多看顾了小半年后,终于被她知道姓氏了。

事实上,从蔡妩知道法正情况后就一直多了一块恻隐心。可能她对孩子这种生物天生无力招架,只要力所能及,总是能帮就帮。法正寄住在外祖家,表兄弟一大把,老祖父年迈根本没多少心里腾出来照看这个外孙。所以法正跑来蔡家后院跟一帮孩子厮混也是常事。蔡妩看他跟蔡威关系很好,干脆就在给蔡威弄东西时备双份,从吃食糕点到玩意零碎再到一些针线活计,蔡威有的,法正一样有份儿。这么个贴心大姐在,到让法正不像是个寄人篱下的小可怜。

当然法正外祖家对此也是知道的。所以在过年的时候,法正外祖为感谢蔡家对外孙照顾,专门派人送来了年礼,那时蔡妩才算知道人家全名。

不过知道名字以后,再看看和蔡威吵吵嚷嚷的法正,蔡妩只觉得有种被雷劈的感觉:看来黑名单烧对了。历史就是个不靠谱的:雅帝左慈是个挺能忽悠人的怪老头儿;陷阵营高顺是个寡言的面瘫,和她通信的郭嘉是个怕挨针怕喝药的主儿,而将来的蜀汉的军事栋梁如今竟是眼前这离家出走的小破孩?

蔡妩打量来打量去,怎么看都没看出所谓奇画策算在哪里。

要不说距离产生美呢,上一世,她被三国那段波澜壮阔所震撼,书里写的多好:良将辈出,攻城略地;智者多谋,运筹帷幄。忠义与背叛并存,仁德与阴险同在。英雄枭雄,美名骂名,好一出荡气回肠,慷慨悲壮。

可是现在?呵呵,蔡妩真没看出波澜壮阔在哪里。她怀疑,老天爷把她扔过来,没准儿就是怀着让她幻想破灭的猥琐目的呢。

过年后,时间过的更快,蔡妩像是忽然意识到自己要出嫁,在绣嫁衣之余挤时间给家人绣荷包、袜子、腰带、给刚出生的小侄子蔡清做小衣服,三个月的、五个月的、一周岁的、两周岁的、等蔡妩做到五周岁时,王氏和陈倩终于现她不对劲了。当娘的跟当嫂子的拦住人开始劝说:这些东西不着急,你将来有时间再做就行。

蔡妩抓着小衣服的开襟,眼泪汪汪:“娘,嫂子,你们就让我做吧。我一想将来要回家都得人陪着,心里就难受的针扎一样。不趁着这会儿留下点什么,我觉得空落。”

王氏眼一红,抱着女儿拍她后背:“好,娘不拦你。你也注意身子,瞧这眼睛都红了。过部多久你就及笄了,要是这会儿累垮了怎么办?”

蔡妩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茫然道:“及笄?”

陈倩点点头:“对。及笄。八天后就是上巳节。后天你就该斋戒了。阿媚,你不会把这事儿给忘了吧?”

蔡妩从王氏怀里爬出来,苦着脸:“我还真给忘了。”

王氏赶紧安抚:“没事没事。反正及笄前你也不用准备什么。趁着这几天好好吃饭就好。”

蔡妩点点头,想想当初阿婧和陈倩那会儿好像也没什么要麻烦的,也就放心的任由王氏安排了。

真到及笄那天,蔡妩才现自己想的确实有些简单,及笄礼虽比不上加冠礼繁琐,但也礼仪繁多。

先是五层礼服压的人喘息不稳,再是在蔡家历代先祖面前俯叩拜。然后由王氏给她拿梳挽,最后才是她恩师林玥给她把八宝旒金簪插入间,用珍珠月牙环束了额露出前额。

这还都不算完,蔡家那星宿老仙般的族长在看到林玥退下后,捋着胡子边满是慈爱地看蔡妩边慢慢悠悠念一段长祝词,期间,蔡妩跪听。

念完以后,一位族长老才端着托盘从林玥面前走过,里面放着写有蔡妩表字的帖子。老族长接过贴子,郑重无比地从刀笔长老手中拿过族谱,在族谱上蔡妩名后的空白处添一笔:“表字慧儇”。

这一笔添过,蔡妩才得进行下一环节:跪拜祖先、跪拜父母、跪拜兄长、跪拜恩师、跪拜族人。等跪了一圈,蔡妩头晕膝软时,司礼长老那声响亮悠长的“礼成”才终于响起。

蔡妩直起身,站在祠堂长阶上望着不远处眼睛噙泪的王氏和长嫂,忽然觉得鼻子酸酸,视野犯花。十五年恩宠爱护,受之感之。一朝及笄,她才心中恍悟:从今后,她再不是站在父母兄姐身后寻求庇护,撒娇耍痴,任性妄为的蔡家娇女。她的脚下将有一条新路要走,这条路上没人能陪她,没人陪得了她。孤独有之,彷徨有之,磨难有之,唯孤身闯过,方能见阳关大道。方能站在那个人身边,跟他并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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