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8 不能爱上她
定国公府的一系列变故,千柔一无所知。
自从来了向府,上到向老太太,下到小丫鬟,对待千柔都是亲和无比,又有好友作伴,千柔觉得,这日子真是甜得像蜜一般。
逍遥了两日,林府派人来接林梦瑶。千柔虽然不舍,却还是只能与她依依惜别了一番,送她上轿回家。
林梦瑶走了,千柔再住在三少奶奶房中,就不合适了。向氏不待千柔开口,就命人将她挪到自己的住处,安置在西厢房里。
向氏一直很喜爱千柔,如今与她同住,除了事事都安置妥当之外,若是见千柔言行中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立刻就会指点一番,待她如至亲一般。
千柔明白她的苦心,每每耐心听从教导,随后立刻改正过来。因她态度好,向氏又真心喜欢她,两人处得很是融洽。
如此过了两天,这天下午,突然有丫鬟进来传话,告知绯红,蒋府有人来传讯,说是何伯病了,让她回去探望。
绯红不免又惊又担心,忙向千柔告假。千柔自是宽容允了,还给了她五两银子,让她赶紧回蒋府。
绯红心中担忧不已,紧赶慢赶回了蒋府,待找到何伯的住处,却见何伯并没有生病,反而还一副精神奕奕的样子。
绯红吃惊不已,正要询问时,碧香走了进来,笑着道:“少爷知道你回来了,让我来传你呢。”说着,拉着一头雾水的绯红,一同往蒋毓的住处赶。
一路上,碧香解释了一番,绯红方才明白,原来何伯一直很健康,是蒋毓要找自己问话,才胡乱找了个借口。
绯红皱眉道:“这事情蹊跷得很,好端端的,做什么要急着召我?我一直在八小姐身边伺候,哪知道什么大事?好姐姐,你知道公子想问什么吗?”
碧香摇头道:“具体内情,我一点儿都不知道,但自从那日武王邀约之后,公子回府了就一直闷闷不乐,似乎有什么心事。待会儿你去拜见时,千万留心些,若是惹恼了公子,也不知他会不会迁怒。”
绯红闻言,不免一脸忐忑,却又不能退缩。
虽然有了心理准备,等到亲眼见到蒋毓时,绯红仍旧吓了一跳。
只见蒋毓坐在窗下,手中虽然拿着书,但眼睛根本就没盯在上面,脸色透着灰白之色,更让人心惊的是,他神色恍惚,好看的眉眼被淡淡的愁绪笼罩着,挥之不去。
冠盖满京华的蒋少爷,向来是潇潇洒洒谈世事,翩翩风度惹人羡,何尝有如此颓废的时候?这样的蒋少爷,感染力极强。他那忧郁的模样,仿佛绵绵秋雨一般,似能将人心洞穿,叫他人无端想起伤心事,再跟着他一起皱眉,忧愁起来。
绯红心里万分惊愕,一面行礼,一面思量着如何开口。
蒋毓却不待她先说话,自己站了起来,脸上露出欢喜之色:“你可算回来了,我等了好久呢。”
绯红惊讶:“少爷有事情吗?”
蒋毓点头,唇动了一下,却没有出声来。
绯红见他如此踌躇,心中越震惊,但终究念着主仆有别,不敢追问。
蒋毓沉默了半日,先挥手示意碧香退下,才略低着头,慢慢道:“也没什么事情,我只是想问你一声,之前我得罪了顾八小姐,她回去之后,是不是一直在骂我?”
绯红见他遣散了屋里的人,还当他要说什么大秘密,听了这番话不由有些好笑,却还是认真答道:“少爷怎么会这么想?八小姐向来聪慧过人,知道你没有恶意,又一直念着你的恩情,哪会生你的气?她很愿意再见到你,也盼着若是有机会,能和你做真正的朋友呢。”
蒋毓听了这番话,脸上登时露出一抹喜色,连连追问道:“这是你的猜测,还是她亲口说的?”
绯红笑着道:“自然是八小姐自己说的,奴婢哪编的出来?”
蒋毓脸上由阴转晴,溢出一抹笑容,宛如拨云见日一般,声音也轻快起来:“她亲口说的,那就好,那就好,那就好。”
一连三个“那就好”,声音越来越大,语气越来越轻快,听得绯红肝都疼了。
昔日才貌过人的主子,怎么如今成了这副德性?啧啧,幸亏这里没有外人,若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也这般犯傻的话,只怕会颜面扫地。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绯红在蒋府时,向来是个规规矩矩的软妹子。自从跟了千柔,见识了千柔的彪悍、无畏,及不按常理出牌的性子,绯红自然也受了影响,不但不怕蒋毓,反而在心里默默吐槽起来。
蒋毓自然不知她的心声,依旧一脸傻笑,看着绯红,声音中带着殷切之意:“近来,顾八小姐可曾提到过我?”
绯红摇头:“少爷这话好奇怪,无缘无故的,她怎么会提起少爷呢?”
蒋毓心中很是失望,却还是有些不甘心,追问道:“别急着回答,你仔细想一想,真没提过吗?这个可以有的。”
绯红简直快哭了:“这个真没有。”
蒋毓见她答得很坚定,登时脸略白了几分,默了一会儿,才有气无力的道:“没有就算了。”
绯红见他如此失望,心中不免有些不安起来,搜肠刮肚翻来覆去想了很久,最后迟疑着道:“其实在这之前,八小姐曾经与府里三房的小姐谈论过少爷,她们……”
蒋毓登时眼前一亮,忙道:“她说了什么?你快告诉我。”
绯红见他一脸期待,简直有些说不出口:“少爷想听吗?八小姐的话,不是很中听呢。”
蒋毓摆手道:“别管中听不中听,你从实道来就行了。”
绯红见他如此说,也就不迟疑不隐瞒了,将那日千柔、千娇的对话一一道来。
蒋毓听着她的话,眉头开始皱起,等她越说越多,蒋毓的眉头已经皱得能夹死蚊子了。
绯红一口气说完了,见蒋毓迟迟不语,也不抬头,沉默的一动不动。
许久,蒋毓方才开口,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般:“顾小姐言辞中,反复说我是风流之辈,你有没有为我辩解?”
绯红吃了一惊,脱口道:“为什么要辩解?”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言语中,分明已经暗示,在她看来,蒋毓将来必定会风流不羁,左拥右抱享尽艳福。
蒋毓气得笑了,心里莫名的焦躁不安,在屋子里转着圈,口中喃喃道:“原来她是这么看我的,你也是这么看我的,你们都觉得,我长得出众,就当不了专情之人,是也不是?”
绯红沉默了一会儿,才小声道:“少爷身份高贵,人品潇洒,这福气是很多人盼都盼不来的。”
蒋毓哼了一声,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来,认真的道:“你们都觉得我会很风流,我偏不按你们的想法行事。哼,你让她等着瞧好了,我一定要向她证明,我蒋毓,也可以至情至性,一生只爱一人。”
他一字一字,说得很认真很缓慢,昭显出这番话并不是随便说说,而是经过思虑之后,下定了决心才说出来的。
风流是全天下男人的通病。娶妻纳妾,蒋毓一直觉得理所当然,从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甚至,自从成年知事,见识了闺阁女子或英姿飒爽或活泼可爱或沉静大方的风姿,他一时倾慕这个,一时觉得那个也不差,时常周旋于爱慕者当中,乐在其中。
他迟迟没有定亲,不是因为没有心仪的女子,而是因为,中意的女子有好几个,不知道该选谁当正室。
但此刻,千柔的一番话,却让他又气又恼,一点儿都不能忍,一定得做出有力还击。
绯红听得深受震撼,呆了好一会儿,才吃惊问道:“少爷要向谁证明?”
蒋毓嘿嘿一笑:“还能有谁?自然是你现在的主子了。”
他笑容满面,简直有些期待,想要看看将来自己当了专情之人之后,千柔自悔失言的懊恼模样。
绯红抬头看着他,咬了咬唇,终于还是道:“少爷,你今天有些失态了,奴婢简直觉得,你变得太快,有些陌生。”
蒋毓挑眉,惊讶的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绯红看着自小伺候的主子,这个少爷,她伺候了十年,她一直都很了解他。
但今天,这个主子,却彻底改变了,变得让她都觉得,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
绯红沉默的看着她,良久方道:“难道少爷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变化吗?之前的你,明明常说人生在世当及时行乐,还说最爱美人,将来定然要将看中的女子都娶回家,留在身边慢慢欣赏。怎么如今,竟为了八小姐的一番言语,就下定了决心要做专情之人?”
“你匆匆召奴婢回来,为的,只是问八小姐对你的看法。现在,你又因为八小姐,下定决心改变自己未来的人生路。这一切的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一语惊醒梦中人。
蒋毓脸上的笑容随着她的话慢慢消失,随后,整个人陷入沉思中?
这一切,是为了什么?绯红这一句,真是一针见血,直接击打着他的心。
为什么,自从那次与她分别之后,他就一直在惦记她,担心她生自己的气,担心她不肯再理自己,甚至为此精神恍惚,茶不思饭不想?
为什么,武王说看中她,想纳她当屋里人时,他会那般激动?细究起来,武王是否心动,与他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他会为了她的评语生气,甚至,愿意为了她几句话,就放弃向往已久的左右逢源、妻妾成群的优渥生活?为什么,他会那么在意她的看法?
不必细想也该有答案,是因为他在乎她,很在乎她,才会变得异常吧?
情不知所起,却不自知。
他越想越心惊,脑海里不由自主冒出一个念头,难道,他爱上她了吗?
不,不可以。
他是长公主之子,出身显贵,自小养尊处优,过的是众星捧月一般的日子。
她是顾府庶女,身份卑微,自小无人问津,如野草一般在角落里艰难长大的。
他左右逢源,过得潇洒自如;她步步为营,走一步得看十步。
他拥有绝世容颜,而她,虽然清丽,离“绝色”二字差太远了。
他喜欢的,是左拥右抱、妻妾和睦相处,是览世间美色,品绚丽人生。
她向往的,是堂堂正正做正室,为了不当妾,不惜嫁给纨绔。以她不愿意居于人下的性格,必然不肯委屈自己。
他们,身份不同,长相不匹配,过的日子不一样,性格不一样,选择的人生路也不一样。
他们之间的差别,简直如天与地一般。
他,绝对不能爱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