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苍天有泪(二)
如果这件事情生在书房谈话之前,那展云翔肯定会万分欣喜,毕竟他是真的很喜欢这个青梅竹马。但是现在,他只觉得恶心和讽刺!
连原本应该有的愤怒,都已经不存在了。
“有事儿?”展云翔微微挑眉,目光冷漠得好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云翔,我听说你回来了,过来看看你。”纪天虹小时候被展云翔欺负得怕了,到现在都还没有摆脱阴影,不过现在她有求于人,也只得努力克服了心中的恐惧,尽量不那么颤抖地说道。
“那现在你看过了,可以让开了吗?”展云翔不耐烦地说道,“我还要去娘那里。”
他本来还想捉弄纪天虹一下的,不过现在一看对方那要哭不哭,跟遇见恶霸一样的眼神,顿时就什么兴趣都没有了。
跟这种人浪费时间,简直是拉低了他的格调!
“云翔,你……”纪天虹闻言震惊地瞪大了眼。事情怎么跟她想的不一样?云翔怎么会这么跟她说话?他不是应该很高兴才对吗?
见纪天虹一直愣在原地不说话,展云翔忍不住无奈地摇了摇头,直接绕过她,继续往前走。话说以前他怎么没现纪天虹的脑子有问题?他刚刚没说什么重话吧?犯得着那么一副受到重大打击的模样吗?这要是不知情的人看见了,还以为他把她怎么着了呢!
展云翔觉得,自己以后有必要离纪天虹远一些。
他可以保证自己现在对她没什么想法,可万一要是对方硬要贴上来,制造点儿什么误会来逼自己负责,那他可真是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
他不想把纪天虹想得太坏,但是以往的经验告诉展云翔,这个“小影子”,为了她的大少爷,真的是什么都能够做得出来。
等到小儿子走了之后,白景峰将账本拿出来,计算了一下展家现在账面儿上的资产。有些事情,他必须得提前准备起来!
事实证明,在经商这一块,展云翔的确是一块可造之材,虽然他的有些想法在白景峰看来手段激烈了一些,但是年轻人嘛,哪儿有不犯错的,谁也不可能一生下来就手段圆滑,都是得慢慢地磨练。
因此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缺陷,还是对展云翔耐心十足,抽空就会指点他一下。
展云翔只觉得这段时间简直就是自己记事儿以后,过得最自在的一段时间,身边没有那个鼻孔朝天的大哥,父亲也不再总是用那种怒其不争的眼神看他,母亲也收起了浑身的棱角,不再为了不被大房的人欺负,而刻意将自己变得尖酸刻薄。
有的时候,他真的希望展云飞不要回来,因为一旦对方回来,他不知道这一切会不会如同水中泡影一般,瞬间破裂开来?!
对于展家现在的气氛,可以说白景峰似无所觉,大房阴云罩顶,二房欢欣鼓舞,而下人们则是立志围观,少有现在马上就站队或改换门庭的。
毕竟自家老爷原先有多么喜欢大少爷,多么看不上二少爷,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瞧得出来,现在虽然二少爷得势了,可毕竟这是在大少爷不在家的情况下,谁也不能保证大少爷一辈子都不会回来,谁也不能保证大少爷回来了之后,自家老爷不会恢复成从前的样子啊?!
这是二房人本能地不愿去设想的噩梦,却也是大房能够抓在手心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齐妈,我听说老爷今天又让厨房给云翔炖补汤了?”梦娴坐在窗边,了无生趣地看着外面树枝上停着的麻雀,两鬓都是银丝,眼角带着细纹,眼神木呆呆地,没有丝毫光彩,如果不是偶尔转动一下,根本就感觉不到里面有丝毫的人气儿。
比起几年前,整个人看着老了不止十岁,哪儿还有当初那保养得宜的模样?!
“老爷说,二少爷刚刚从外地跑了一趟回来,得好好补补。”齐妈低着头站在自家太太的身后,语气小心翼翼的,生怕刺激到她。
这三年,自家老爷对二房那边的看重,根本就是不加掩饰,不仅让纪总管带着二少爷熟悉展家的生意,自己也是三五不时地就指点一下,说他不是在把小儿子当继承人培养,不是准备将家业交给小儿子,估计都没人相信。
以前二房的人,在展家的地位,也就比下人稍微好一些,最明显的例子,就是纪天虹喊展云飞是叫他大少爷,而对展云翔,则是直呼其名。
这些都是太太在背后推动的结果!而品慧姨娘为了不被大房欺负得太惨,就不得不强硬起来,结果却因此讨了老爷的嫌,接下来就是恶性循环。
而现在,老爷依然不喜欢品慧姨娘,但是看在二少爷的份儿上,却也肯给她几分好脸色了。
等着老爷听到有几个下人对二少爷出言不逊,了好大一通火,狠狠地整治了一番后院,卖了不少偷奸耍滑、喜欢嚼舌根儿的下人,连带着太太也吃了一顿排头之后,整个展家,就再要没人敢对二房的人不敬了。
日子过得顺心,品慧也收起了身上的刺儿,脾气变得软和了许多,没想到竟然阴差阳错地把老爷的心拉过去了几分。
后院的事情,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能够做到妻妾和睦的人家,毕竟是凤毛麟角!
二房春风得意,那大房的日子,就越难过了起来。
这些年,她和太太不是没想过挑拨离间,甚至是陷害二房的人,也不是没想过把老爷的心重新拉回来,只是挑拨离间的话,老爷现在根本就听不进去,陷害的事儿,做过几次之后,老爷似乎是看出来了什么,狠狠地训斥了太太一顿,她们也不敢再做了。
至于说想办法把老爷的心拉回来,大少爷不在,大房就失去了最大的底气,做得再多,都比不上二少爷在外面跑商赚钱有用,毕竟那可是实实在在的利益。
如果不是老爷现在顾念着结夫妻的情分,没有收走太太手中的管家之权,也没有把品慧姨娘抬成平妻,那展家估计就要没有大房立足之地了。
“齐妈,你说,老爷心里面还有云飞吗?”提起儿子的名字,梦娴的眼神才稍微活泛了一些,不像方才那样如同一潭死水了。
“一定有的。”这个问题,这三年来,梦娴不知道问了多少次,而齐妈也不知道答了多少次,她们都拒绝去想另外一种可能,“太太您想,老爷若是当真看重二少爷,怎么一直不提给他相看亲事?二少爷今年可都已经二十四了。”
“是啊!”梦娴这才笑了起来,“老爷心里面,肯定还是惦记着我的云飞的,这个展家,将来肯定还是云飞的,二房那个小杂种,得意不了多久,等到我的云飞一回来,老爷肯定看都不会再看他一眼。”
“太太,您这么想就对了。”齐妈也笑了起来。
……
“交代你的事情都办好了?”白景峰见展云翔进来,便先将手头上的事情放到一边,问起事情的进展来。
展云翔先是点了点头,而后才有些欲言又止地问道,“爹,咱们一家就这么走了,宗族那边能同意吗?还有家里面,您打算什么时候跟娘和大娘说?另外家里面的下人,恐怕不能都带走,是不是也得提前处理一下?”
“你能想到这些,证明这些年没白历练!”白景峰赞许地点了点头。
“爹!”展云翔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他前些年是稍微冲动了一些,可现在不都已经改了吗?怎么还老是拿这个来打趣他?
“你说的问题,我也想过!”白景峰没有再乘胜追击,而是回答了他之前的问题,“宗族那边不用担心,只要把财产问题交割清楚,他们没理由拦着咱们,恐怕还巴不得咱们赶紧走,好把族长的位置让出来呢!”
“家里面还得再等等,当初说好了等你大哥四年的,眼下还有一年,就再等等吧!”他顿了顿,又道,“咱们家的下人,其他人就算了,老纪要是愿意走,那就带上他们一家子。”
白景峰说着瞥了面前的二儿子一眼,“老纪好歹为展家操劳了一辈子,你就算是不喜欢纪天虹,也别让总是给她难堪。”
“纪天虹啊……”展云翔撇了撇嘴,勉强点头道,“只要她不再跑到我面前说那些有的没的,我才懒得为难她!”他现在算是看明白了,纪天虹根本就是脑子有问题!
当初被他拒绝了之后,纪总管父子很快就开始给纪天虹相看女儿,因为不想女儿一辈子都当下人,再加上他们也了解自己的女儿和妹妹是什么性格,所以找的都是那种家境殷实、人口简单、性子老实可靠的人,而且两人都是舍不得纪天虹远嫁,担心她到了外地受委屈也没地方说,纪家父子根本就没考虑过外地人。
换成是谁,碰上这样的父亲和哥哥,都是难得的福气,可惜纪天虹根本就不领情!
纪天虹根本就不想嫁人,不想离开展家,她只想在展家等展云飞回来,继续做他的“小影子”。为了这个,她甚至愿意委身于自己最讨厌、最害怕的展云翔!
谁知却被展云翔拒绝了。
被拒绝了之后,纪天虹只觉得万分委屈。我都已经牺牲这么大了,为什么你就不能善解人意一下,成全我呢?!
不过很显然,她的眼泪并没有能够改变展云翔的决定。
先后被纪天虹堵了好几次,展云翔的脾气也上来了,直接就把事情捅到了纪总管和纪天尧那里,让他们管好自己的女儿和妹妹。
就算他是庶出的,那也是正经的展家少爷,如果纪天虹是真的喜欢他,看在双方青梅竹马的情分上,他倒是可以不介意对方下人的身份,娶她做自己的妻子,可现在纪天虹分明就是心里面还念着他那个大哥,嫁给他也不过是想找个借口好名正言顺地留在展家,这种女人,他是打死都不可能要的!
放眼整个桐城,想嫁给他的女人多了去了,他是要有多么饥不择食,才会选择跟纪天虹将就着过一辈子?!
纪总管和纪天尧听了展云翔都是尴尬不已。他们是真不知道纪天虹私底下竟然是打着这个主意,并且还付诸行动了!
因着这事儿是自家理亏,而且大家都是男人,将心比心,他们也都能理解展云翔的心情,所以对于他说的一些难听话,羞恼归羞恼,却并没有记恨。谁让这事儿是纪天虹惹出来的呢?!
两人回头就狠狠地训斥了纪天虹一顿,然后就是想方设法地给她洗脑,让她乖乖嫁人。
可如果能够乖乖听话,那纪天虹也就不是纪天虹了。
因此她表面服软,结果等到父兄给自己安排了相亲,带她去酒楼跟对方见面的时候,直接就在大庭广众之下,当着男方、当着酒楼所有客人的面儿,表了一通关于自己是如何痴情不悔,愿意等大少爷回来,做他一辈子的小影子的讲话。
直把父兄气得脸色铁青,把相亲对象气得拂袖而去,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直呼大开眼界!
不过从那以后,纪天虹倒是如愿以偿地不用再担心父兄逼着自己嫁人了,因为在这桐城,她根本就嫁不出去了。托她那一天在酒楼讲话的福,整个桐城,没人不知道展家纪总管的女儿是个没脸没皮、不知廉耻,整天把情情爱爱挂在嘴边,并且还心有所属的货色!
但凡是男人,少有不在乎帽子颜色的,没人愿意娶一个心里面惦记着其他男人,而且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给自己的帽檐上镶颗翡翠的妻子。
除非是纪总管和纪天尧愿意把纪天虹嫁到外地去,否则,就凭纪天虹现在在桐□□声,她这辈子恐怕都不会有人要了。
纪总管为了这事儿,还专门来求了白景峰,说是如果大少爷一直不回来也就算了,要是他回来,希望能够让他将纪天虹收房,正房不敢想,只求当个姨太太就够了。
不然他还能怎么办?总不能真让女儿孤独终老啊!
白景峰想到剧情里面出现的那个萧雨凤,并没有直接答应,只说了如果展云飞自己愿意,一定会成全两个孩子。
这话在纪总管听来,其实就跟白景峰答应了是一样的。他想着,自己的女儿长得不算差,跟大少爷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极好,大少爷根本就没有理由拒绝嘛!
有了父兄的默许,纪天虹就这么在展家待到了现在,已经二十三岁了,还是没有出嫁。
或许是因为当初她搞出来的破事儿,展云翔这些年对纪天虹一直都没有好脸色,迎面看见的时候,不是指挥着她干这干那,就是冷嘲热讽,再不然就是彻底无视。
从白景峰的角度来看,他当然不会觉得展云翔这么做有错,只是觉得他这样把什么都摆在脸上,除了增加和纪家父子相处时的尴尬之外,根本什么用都没有。
要是展云翔真的受不了纪天虹,私底下把她弄死,那白景峰肯定不会有意见,还会帮着他善后,可要是不打算弄死纪天虹,为什么不把事情做得更加漂亮一些呢?!
想要收服纪总管和纪天尧,这是个多好的机会啊!
对于白景峰的心思,展云翔不是不明白,对于父亲的关心,他也确实很感动。只是,双方到底处事方法不同!
他的脾气本来就不怎么好,不敢说是宁折不弯,却也是轻易不会屈服的那种,经过在军校的学习之后,有些观念,就更加深入骨髓了。这些年,在白景峰的言传身教下,虽说是懂得了一些人情世故,变得圆滑了点儿,但在某些方面,他还是有自己的坚持的!
所以,让他不给纪天虹难堪,这个可以,但要让他拿这件事情跟纪家父子进行利益交换,这个绝对不行。因为这样一来,就跟他的某些原则背道而驰了!
就好像是将自己受到的侮辱称斤论两地卖了一样。
相处了这么多年,白景峰也知道展云翔的倔强,便也没有再逼迫他,继续说起之前的话题来,“其他的事情先不急,但产业方面,可以现在先处理一部分不太重要的。”
“银楼和粮店、米铺,都是咱们家的根本,不能轻易动。”三年过去,展云翔对于家中的生意,也是了如指掌,于是马上就道,“先从酒楼和茶楼开始?”
白景峰微微皱眉,沉吟片刻,才道,“有一部分产业,虽然是咱们家代为掌管,但实际上却是属于族里的,等我过两天去跟那些族老们见上一面,先把这方面的问题交割清楚再说。另外按照展家的族规,咱们家如果想处理产业的话,族中也是有优先购买权的,所以这件事情不能绕过他们,得知会那些族老们一声。”
展云翔点了点头,旋即又问,“爹,您看咱们要不要先再上海那边置办个房产?到时候也好有个地方落脚。”
“不用了吧?”白景峰并不觉得有这个必要,“咱们在上海也待不了多久,很快就会乘船去香港,然后再转道去台湾,到时候租个地方,或者直接住酒店就行了。”反正也没几口人。
“我这里倒是有另一件事情需要你去办。”白景峰很快就又道,“现在这世道不太平,咱们家举家搬迁,不是个小事儿,若是路上遇到劫匪,那玩笑可就开大了。所以趁着现在还有时间,你看看能不能联系一下同学,看谁方便,派一列士兵过来帮下忙,哪怕是事后给他们掏些钱也没什么,权当做是花钱买平安了。总比真遇到了土匪,便宜了那些亡命之徒好!”
“我记住了。”展云翔重重地点头。
其实这件事情即便是白景峰不说,他也有这个意思,毕竟按照目前的情况,他们这一行人,可能就他和纪天尧两个年轻人,最多再加上一个展云飞,剩下的都上了年纪,这要是真遇上危险,分明就是团灭的节奏。
见展云翔答应,白景峰又说起其他的事情来,“我听说寄傲山庄那边的萧家,这两天似乎在闹事?你带人过去看过吗?怎么回事儿?”这三年,他已经陆陆续续将家中大半的产业都交给了展云翔打理,自己只负责其中比较重要的一部分。
“那一家人简直都是脑子有病,欠钱不还还理直气壮的?!”提起那一大家子奇葩,展云翔顿时就觉得自己的脑仁疼得厉害,“好声好气地跟他们讲道理,可他们根本就听不懂人话,非得动粗才肯听话。”
“你没伤人吧?”白景峰本来想喝茶的,听到他这么说,动作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
“怎么可能呢?!”展云翔啼笑皆非地说道,“我不过就是把警察局的人请过来,吓唬了他们一下,把人赶走了而已。”他不由撇了撇嘴,“其实说起来,这件事情还是咱们展家吃亏了,那个寄傲山庄那么破,位置还那么偏,如果不盖工厂的话,根本就一点用处都没有。”而以他们家现在这准备移民的情况,根本不可能投入资金建什么工厂。
萧家离开了寄傲山庄,无家可归,那也就意味着剧情快要开始了?这么说,展云飞也快该回来了?嗯,在离开桐城之前,最后捞上一笔积分,似乎也不错!
白景峰的脑海之中刚刚划过这个想法,还没等着他跟展云翔再说些什么,就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喧哗声。
“怎么回事儿?”白景峰和展云翔对视一眼,然后才扬声问道。
“回老爷,是大少爷!大少爷回来啦!”纪总管马上就一脸喜气地进来答道。他能不高兴吗?展云飞回来了,就意味着他女儿终于可以不用孤独终老了啊!
随着纪总管这一句话落下,展云翔垂在身侧的双手,蓦然紧握成拳。
“爹……”他脸色难看,似哭似笑地看向白景峰,生怕这几年的美好生活就好像水中泡影一般,不经意间,便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