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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茹毛饮血(一)

“这杀的,都是周人。”

亓眉挑了挑眉,毫不客气地回答道:“周人又如何,在这荒海之上,部落之间也经常厮杀抢夺,若是遇上一向物产丰富的周人,就是最好不过的肥羊,为了夺取货物,杀了便就杀了。”

谢渊像是被这一句话刺激到了,猛然间转过身来,目光里一片寒意:“我大周与荒海毗邻,十年前就曾签订停战协定条款,准许通关通商,以物换物,不得伤害大周商人,你们如此行为,以为周王不会知道吗?”

亓眉冷哼一声,对于谢渊的话很是不屑:“大周和荒海从来就只通了一条路线,周人贪婪成性,总是想着去更远的地方换更多的物品。若偏离划定的方向,就是赶着趟儿来送死,怨不得我们。”

“可湾洲头呢?湾州头是通商线路的第一个绿洲,也是最靠近大周边界的绿洲!”

谢渊想起那些血溅沙地的景象,还得觉得一阵眩晕。

连日的疲惫和血杀的刺激终于冲破了谢渊平静的表象,他几乎是抖着声音质问道:“明明全都是守规的周地商人,可是那些人,为何还是杀了他们!”

亓眉皱着眉,像是才反应过来一般,恍然大悟的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你是周人,估计是不爱听这样的话,可你以为这些事情是你们那英明神武的周王不知道的吗?”

谢渊呼吸一窒,听到亓眉继续用那种清脆而稚嫩的声音道:“我们就是杀了周人,可周王敢派兵来和我们一战吗?”

“亓眉!”一个冰冷冷的声音打断了亓眉洋洋得意的话。

嬴沧半倚在帐边,他的身上已经换上了另外一件皮裘,只是面上的苍白依旧。他淡淡的眼神扫过亓眉,又在谢渊的身上转了一圈之后,扔出一句话来:“你的话太多了。”

亓眉不甘心地看了看谢渊,但还是听从嬴沧的话立即噤声了。

谢渊没有注意到嬴沧的淡淡一瞥,他已经彻底陷入一种沉默中。

大周重礼,重君臣,重孝道,而这里根本只有弱肉强食,就连十几岁的小姑娘都明白这样的道理。可偏偏这样的规则,让荒海蛮族永远居安思危,对大周虎视眈眈。

他一向以为荒海愚民开化不及大洲,如果这两个人只是地位稍高,那荒海的领必定是个极其英明强势的人。有这样的敌人存在,绝不是大周之幸。

十年光景,大周早已经从战乱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享乐安逸惯了的周人,如果有朝一日真的和荒海蛮族对阵沙场,是否有一丝丝的胜算?谢渊不敢猜。

让他觉得更为可怕的是,根据亓眉的表述,可以想象这样的事情在这片荒漠上是多么的引以为常,但从父亲给周文漓递上去的谍报来看,根本就没有提到过大周商人被杀害的事情。

父亲为什么要隐瞒这样的事情?

而周文漓他究竟知不知道荒海蛮人的为所欲为?

他在心中忖度着,心里简直乱成一团乱麻,越想越是遍体生寒。不由得拢了拢身上的皮袄,转开眼不忍心再去看地上的尸骸。

亓眉偷偷望着嬴沧面无表情的脸,惨兮兮地苦着脸将自己藏好的干粮拿出来,捧到嬴沧的面前说:“你都没有好好休息一下,不如先吃点东西?”

嬴沧冷冷地扫了亓眉一眼,用一丝淡漠的语气开口:“你当我的话是耳旁风吗?”

亓眉的脸上露出一丝疑惑,转眼间恍然大悟地转过身,将小半个饼饵塞到谢渊的手上:“这是你今天的份儿,省着吃,吃完可就没了。”

谢渊捏着这半块不及手掌大小的饼饵,瞬间感受到自己下腹空空,竟然是从昨日起就没有进食了。

谢渊神情复杂地一点一点咬着手中的食物。饼饵很干,很硬,吃完的他感觉到喉咙里的水分都被带走了。但是他没有找亓眉要水,只是及其缓慢地吞咽着,蠕动的喉结显示出他妄图自己用口水湿润喉咙的想法。

风吹起中心立木上的的驼铃,再次出悠长的叮当声。

亓眉抬头看了看,双手扒着立柱,双脚斜踩着噔噔噔往上爬,很快就爬到了最顶端的位置上,伸手将驼铃一把摘下,塞到自己的怀里。

嬴沧虚弱地咳嗽了一声,远远掏出一个水囊扔给谢渊,也不说话,目光注视着亓眉晃晃悠悠地从极高地立柱上跳下来。

谢渊打开水囊,现也只有小半袋水,只及其克制地用淡水沾了沾自己的双唇。仅仅是这样的浅饮辄止,也让他疲惫的精神瞬间振奋了许多。

等到亓眉完好地站在沙地上,嬴沧已经牵来了马,将手中的缰绳递给她,自己翻身上马,没有丝毫的停顿。

在谢渊看来,如果不是他亲手处理的那些狰狞的伤口,根本看不出嬴沧的身上到底受了多重的伤。

嬴沧的腰背挺得笔直,身影在地上落下一道阴影,他从上往下俯视着谢渊,冲着他伸出一只手来:“上来。”

谢渊握住嬴沧的手臂,被他一下子带到马上。

谢渊的身材削瘦,嬴沧的手臂一伸,正好让他整个人都蜷缩着窝在身前。

谢渊只觉得置身刀枪剑戟之中,尤其是紧紧贴着嬴沧胸口的后背,更是僵直得仿佛能够听到骨骼僵硬摩擦的声音,一种淡淡的腥甜味浮在他的鼻尖,让他连呼吸都放缓了。

嬴沧温热的吐息喷在他的耳边,声音如同冰凉的刀锋,瞬间撕裂温和的阳光:“留给你的时间,还有三天。”

一句话,瞬间将谢渊从思考拉到现实中。

嬴沧这个人,看似冰冷无情,实则对人世间的信诺情谊到了一种令人指的程度。他可以让亓眉将救命的食物分给他,也能够随手将荒漠之上稀缺的水扔给他。让他觉得在经过了这样的一场生死追逃之后,已经脱离了危险,没有想到这个人竟然守诺到如此地步。

说好的五天时间,便就是五天的时间。

谢渊只觉得命只在朝夕,一瞬间脊背紧凉。

策马扬蹄,一黑一棕两匹从荒芜破落的营地中冲出来。朝着太阳向西斜去的地方一路狂奔……

连续三天不间断的赶路,吃住都在马上,亓眉和嬴沧觉得稀松平常,但是谢渊的身体本就不是太好,还一直挺着脊背,根本就不敢靠在嬴沧的身上。两人人的脊背挺直,坐在马上好比两杆挺直的□□。

三天下来,谢渊已经是浑身僵直,脊背酸痛,大腿被粗糙的马鞍刮蹭,内侧已经一片青紫,疼得让他几乎都不愿意下马,只要一牵动就疼得厉害。

就在谢渊叫苦不已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马匹的速度有些失控,本来和亓眉骑着的大棕马是平行的,突然之间方向也变了,一下子超出了好几个马身。

“你,拉好缰绳。”嬴沧靠在谢渊的肩上,突然说了一句话。

谢渊不明所以,但是非常明显的感觉到嬴沧控马的力气随着这一句话出口,开始飞快的消逝。

谢渊只能猛地拉起缰绳,想将马速降下来。

没想到的是,这匹马虽然经过三天的驰骋,依旧耐力十足,被谢渊这样一拉,□□的马高声嘶叫,撒蹄立起,竟然将谢渊身后的嬴沧甩下马去……

谢渊瞬间觉得血液倒流,整个人都惊呆了。

亓眉早就觉得嬴沧的状态不太对劲,见到这一幕,两腿紧紧夹住马肚子,双手撑在马鞍上,一拍而起,及其迅速地翻身下马,奔到嬴沧的面前。

嬴沧先前极其苍白的脸色此刻正带着一丝不寻常的红晕。亓眉凑上去,将额头仅仅地贴在他的额头上,面色大变:“你在热!”

难怪亓眉大惊失色。

在荒海之上,如若遇上伤风热,在物资匮乏之时,几乎就等于是绝症。

亓眉急的团团转,几步跨过来,抽出腰间弯刀,拎着谢渊的衣襟逼问:“你的药呢?大周就没有治热的药吗?”

“没有!我只带了伤药,已经用完了!”谢渊的骨头本来就快要被颠得散架,此刻被亓眉突然拎起来,只觉得胸口闷呕了两下,却也只倒出几口酸水。

这几天来,他的待遇一天比一天差劲,他猜测嬴沧和亓眉的境况只怕也是越来越糟。

三个人消耗干粮的速度比想象中的快许多,就连淡水,谢渊也有一天没有喝到了。

亓眉恼怒地将谢渊推到一边,打开水囊想给嬴沧喂一点水,却现水囊空空,早就已经没有了。

嬴沧虽然满脸的黄沙,闭着眼睛的他却好像是敛去了全部的锋利,将他五官的俊美完全显现了出来。

嬴沧的喉结动了动,干裂的薄唇颤动两下,出含糊的声音。

亓眉凑上前去,听到他说:“斩……斩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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